渭南農村遠去的麥場

農村 蘿蔔 渭南 小麥 農民 華州文史薈萃 2019-06-30

遠去的“場”

作者 東昇

場(chang),原意為晒穀的平地,也做量詞用。 土話裡場是三聲,大多土話發音和普通話差異頗大,很有趣的是普通話廣場的“場”竟也是三聲。城市裡華燈裝扮的廣場,雖是多了一個廣字,卻少了場在漢字裡的釋義。

渭南農村遠去的麥場

過去農村的場面 自網絡

華州塬上人把場叫場裡又或是場面子。過去夏忙時若問誰幹啥起咧,回答多是“到場裡先看看”。

五月下旬過後的日頭爺不像三四月間那樣的恰到好處,開始變得燥烈起來。此時,經過一冬的錘鍊,生長在場面上的大麥刺啦著長長的麥芒,身子開始變黃髮幹。在一個能看到西邊韶了霞光的下午,農家院子裡傳來呲呲的磨鐮聲,如士兵臨戰把槍栓拉的嘩啦嘩啦般激昂。塬上的場面地沒有大塊的,早上日頭沒一杈高,麥子就割完了,扎捆碼垛或拉回院裡,圪蹴著吃完一個饃,就要回場裡收拾麥茬了。眼下的忙碌只不過是麥忙大戲的開場罷了。

渭南農村遠去的麥場

割麥 自網絡

收拾好的場面地一根麥茬都沒有,細面的黃土平平整整,靜等著一場透雨過後碌碡一遍一遍的滾壓。幾日無雨,擔水潑場的人群從三三兩兩逐漸浩蕩起來,仰頭看天說今黑就是大雨的人也被女人的怨罵聲攆著加入了擔水的隊伍。水要從村外的河裡擔,老練的人路上不用放下擔子,一晃頭就換了肩膀,擔子上下有節奏的閃著,得意的對半大的娃子說“擔子閃著風,比走路都輕”。飢渴的土地如海綿一樣,一瓢水下去嘶嘶地響。潑過水的地要掌握好碾壓的時間,過早便是泥,稍晚水分蒸發則成乾土。拉碌碡是重體力活,整個場裡的精壯勞力組成幾波換著拉,腳下的土地在四五百斤的碌碡一寸不漏的碾過幾遍後,才完成了從地到場的蛻變,接受著新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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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碡 自網絡

“快黃快割!快黃快割!”不知名的鳥叫聲每年會在這個時候如約而至,一遍一遍執著的催促著,提醒著人們:麥,該割了。地裡場裡便開始熱鬧起來。攤場的人起的最早,昨夜拉回來的麥籠解散攤開,鋪成一個橢圓的形狀,場就算攤完了,拿了鐮就匆匆的下地割麥去了。碎娃們還賴在炕上,村道里靜悄悄的,幾聲狗吠傳的很遠。太陽漸漸到了頭頂,火一般的炙烤。頭遍場是該碾了,下地的勞力掐著點似的及時回來了。碾頭遍叫放水,麥稈被碾裂有利於水分蒸發。遠處拖拉機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進場碾第一家場的時候場裡的人開始多了起來,場是一場挨著一場的碾,不論先後或人在與否,倒也成了規矩。碾場是計時收錢,完事車也不停,突突著就去別的場了,回家大概記下時長,麥罷了才照賬收錢。翻場的人頭戴草帽或頂著手巾,誰家碾完了便一擁而上翻完了事。賣冰棍的把自行車撐在場邊吆喝著,主家便跑過去從那寫著冰棍二字的箱子裡拿冰棍與大家挨個散,或絞一桶冰瘮的井水,倒入糖精,放在場邊讓眾人解渴,這可高興了不幹活的一幫碎娃。

幾場麥碾過,場面子越發的瓷實了。收完場的黃昏,一堆一堆的麥糠裹著麥粒,等待著被高高揚起時接受風的洗禮。攤開的麥杆遮擋了場面上一天的烈日,此刻露出的場面涼涼的,潤潤的,碎娃們赤腳追逐嬉鬧著,不時的在場面上翻著跟頭。大人趁著沒風的間隙聚在一起,聊著今年的收成,又或者天氣。海子叔在風停的間隙放下了手裡的簸箕,扭頭聽著場邊寶石收音機正在播放的天氣預報,結果是局部地區的雨依然沒有停。草帽下,海子叔黢黑的臉上漏出一口白牙自語道:“這狗日局部地區是啥地方,常年不見日頭,大小雨就麼停過。”逗得旁邊的人哈哈大笑,以至於成了笑話而被流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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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場 自網絡

一顆顆蘑菇似的麥秸蓬長了起來,一場的麥子攤開又收起的重複著。晴朗的午後,麥粒從新聚堆裝起,修長的粗布口袋相互支撐的立著,口袋上黑色的名字格外醒目。農民最踏實的時候,就是希望被真實的握在手裡。心裡盤算著交完公糧能餘多少口糧,口糧之外是否夠幾個娃的學費,過年的時候是否還能給娃扯幾尺布,做了黃的衫子,藍的褲子。為此,陷在場土裡的麥粒一顆顆被摳起,麥糠也被揚了二遍。

入伏後悶熱的夜晚,屋裡用麥糠點著滅了明火,再捂上兩把麥糠,閉了門窗。場面子上習習的涼風若有若無,一張張的蘆蓆或聚或散的在場裡鋪展起來。竹扇在白花花的月色下搖晃著,場邊草叢裡蛐蛐“噓噓噓”的唱,想去捉了,還未走近,那噓聲便機敏的沒了。西河裡的蛙聲混淆著鼾聲此起彼伏的比賽著。碎娃們圍坐一圈,聽老人們講老早裡狼吃了場裡乘涼的娃,一個個便不停地往裡挪著身子。又說那西河半崖住著大蛇,把河裡玩耍的娃吸的丈高;說那周處在高塘川裡斬了那吃人的蛟龍,河水被染紅便有了紅水村;又講那土匪如何把人綁了用掃帚沾了油滋滋的烤……聽著怕怕的故事,眼睛卻是滿天的尋,尋著七星勺,尋著流星,突然發現一顆移動的光點,大聲喊“快看流星”,大人只說是飛機,興奮和熱情霎時就退卻消失了,良久無聲,卻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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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下的場面 自網絡

下了幾天的雨住了,場裡又似乎熱鬧起來。場面被水浸潤後變得不那麼瓷實了,散落的麥粒長出了綠燦燦的芽。撅頭高高的揚起落下,刨開的場面裡種下了蘿蔔,有紅的,但大多是實惠的白蘿蔔,莖可生吃,葉可窩菜。除了蘿蔔上的泥土,竟沒有扔的。場就又變回了地,繼續著使命的輪迴。

包穀穗耷拉著腦袋,頭頂的鬚毛也黑幹了起來。場裡的蘿蔔拱出半個白生生的身子,葉子長長的撲閃著,輕輕的一碰便嘎嘣的斷了。咧著嘴的棉花用點點的白裝扮著秋的原野。一場霜過後,場面上包穀杆就堆了起來。蘿蔔也從泥土裡整個的拔起。平整後的場又撒了大麥籽,場裡就漸漸的沉寂了。

初冬,陽光暖暖的灑在場面上,三五的人端了飯碗,面南靠北的在包穀杆窩裡晒著暖暖,碗裡是稠的能擱菜不沉的新包穀糝米湯,蘿蔔葉窩的荒菜扇住了大半的碗麵。筷子夾起荒菜從碗邊纏成一疙瘩塞進嘴裡左右的鼓湧著,也不忘插幾句嘴高談闊論的諞著國家大事,乃至上下五千年。碰到喜抬槓的,飯碗已空,卻也不走,一手持碗,另一手擤了鼻涕抬腳就抹在女人新納的窩窩上,紅脖漲臉的非要論個輸贏。碎娃們則解開黑襖的扣,揚起鞭子在空餘的場面上把嘚(dei)抽的凌空轉動著。遠處架空的竹箥子上,棉花刺眼的白。老母雞身後跟了暖出沒幾天的一群雞娃,刺啦刺啦在包穀衣裡刨食。場邊的緩坡上,一簇一簇的野菊倔強的開著,扯下一朵用手指捻動,金黃的花蕊裡便有螞蟻惶恐的探出身來。海子叔又在攤著泥基,黃土摻著麥秸和成的泥,用模子攤成塊狀,在場裡鋪展開來,像極了合作社食品盤裡帶著花邊的餅乾。整個場面宛如一副祥和美妙的油畫,有白的棉花,黃的野菊,綠的麥苗,黑的襖……

渭南農村遠去的麥場

如今華州老渰村的場面 東昇供圖

如今,場一點點小了,場面變成了人家,變成了樹園。多少年過去了,場還在哪裡,卻不是原來那個肩負使命輪迴的場。時光荏苒,老了人,場,也給老了……

原文來源: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東 升

整理編輯:華州文史薈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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