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男人轉頭看她,突然笑了,那笑容有幾分蒼涼,“因為我媽媽離開的時候是她在身邊幫助我啊,因為我除了自己以外無以為報啊,江瑟瑟,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江瑟瑟怔怔看著他半晌,神色逐漸倉惶無措,“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不起。”
說完,她轉身跑了出去。
10
連續三天,陳浪總是不自覺地往門口看。有時候正在唱著歌,有人開門進來,下一句的歌詞就忘了。
“浪哥,”酒吧裡來打工的大學生湊上來問,“你咋老看門口啊?等人。”
陳浪挑眉,“來幹活的還是來盯著我的?閒的。”
“也不是我頭一個說的,大宇哥說你等人的,還是個女的。”小男生委屈。
大宇正好從後廚出來,見陳浪轉頭看自己,抬手搭上他肩膀,“哥,這麼多年,把一個人放心裡不累嗎?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你咋還往外推呢?”
陳浪轉過頭去,目光不知道落在哪,“你覺得,我倆現在站一起合適嗎?”
“將來她要是出了科研成果,上了新聞,別人問她男人幹嘛的,她咋回答?酒吧小老闆,還離過婚?”
“呵~”他低笑一聲,“算了,別給她丟人了。”
大宇抽了抽鼻子,“我覺得江瑟瑟不是在乎這些的人,而且開酒吧咋了,開酒吧不是憑勞動賺錢?”
陳浪看了一眼門口,低頭抽出一支菸在手裡敲了敲,語氣聽不出情緒,“再說吧。”
那人說不定還是撩完就跑呢。回頭誰難受誰知道。
江瑟瑟這次倒是沒跑,她是覺得自己對不起陳浪,沒勇氣來。
那天回去,她一晚上沒睡,第二天一大早就打了電話給大宇。在她再三保證她江瑟瑟絕對是一心一意想和陳浪好好過日子以後,大宇將這些年的事和盤托出。
那年江瑟瑟走了沒多久,陳浪他媽就病重臥床。陳浪一個人,又不怎麼會照顧人,常常是顧了這頭顧不上那頭,生活變得糟糕而混亂。
他的前妻李琴就是在這個時候對他伸出了援手。
11
李琴是他們家鄰居,和陳浪也算從小一起長大,只是高中畢業以後,陳浪去了B市讀大學,李琴在老家開了一個美髮店,兩人漸漸就很少來往。
在李琴的幫助下,陳浪的媽媽又熬了大半年,撐到陳浪的國考成績出來才撒手離開了。
辦完喪事,李琴說,“陳浪,我這麼幫你家,為的什麼,你心裡有數吧?”
陳浪掐著一支菸抽完,點了頭。
李琴是個很現實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論家庭、長相、學歷、工作,沒有一樣出彩的,她需要一個能給她榮光的男人。而陳浪的公務員身份,在縣城,那也是很有面子的,況且這人長得好,到哪都拿得出手。
可陳浪的心思不在循規蹈矩的工作上。他上班,像戴著一副面具,多的話不說,多的事不做。反而是下班後,喜歡呼朋喚友喝酒唱歌,或者乾脆一個人躲進書房,對著窗戶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琴漸漸對他失望,兩人爭吵多了起來,本來就沒有過甜蜜的婚姻生活,越來越疲憊不堪。
前年,當年樂隊那些人放假去陳浪老家玩。幾個人喝著酒,說起當初陳浪想開酒吧的事,有人無意中提到,江瑟瑟那時說,你的酒吧記得要搭一個有燈光的舞臺哦,等我下了班,就去和你一起唱歌。
這話之後陳浪就沉默了,一言不發。
過了一個多月,李琴又逼陳浪去給別人送禮,爭取一個副股級的機會,陳浪那種性格怎麼會願意。於是李琴自己跑去給人家送了一堆東西。
只不過,她那層次,送禮送不到點子上,反而讓陳浪遭人白眼奚落。因為這件事,他乾脆辭了職。李琴得知後一怒之下撲上去,抓得陳浪滿身指甲印,然後提出了離婚。
“浪哥這些年過的,憋屈。”大宇最後說,“現在挺好,好歹不用一回家不是冷鍋冷灶,就是有人等著吵架了。”
12
難受了三天,第四天,江瑟瑟還是走進了陳浪的小酒吧。
陳浪穿著機車夾克,抱著吉他坐在舞臺中央,正在唱著一首老歌。江瑟瑟利落地跳上臺,拿起了旁邊的麥克風,“一起吧。”
她一頭短髮,穿著寬大的毛衣站在那裡,恍如當年。
男人微怔。
底下有熟客起鬨,“這誰啊,浪哥?”
江瑟瑟一笑,走近陳浪身邊,“我是他女人,怎麼樣,搭嗎?”
她長得顯小,於是就有人說陳浪老牛吃嫩草,這怕是個學生妹吧?
陳浪沉默很久,起身抓起她的手腕,拖著江瑟瑟進了酒吧裡間。裡間空間狹小,他把她按在牆上,“怎麼還來?”
“你在這啊,我不來我能去哪兒?”江瑟瑟回答得坦然。
陳浪放開她的手,背過身去,“我和你,不合適。”
江瑟瑟靜了靜,從背後抱住他的腰,“陳浪,我後悔了,我早就後悔了,讀研在哪裡不能讀,我要是那塊料在哪裡不能發光?我該留在你身邊的,我錯了。”
“你說那些合適不合適,對我有什麼意義?人生很短的,我們已經錯過這麼多年了,我好怕和你錯過一輩子。”
男人的呼吸粗重起來,幾息以後才平靜,嗓子卻啞了,“瑟瑟,你不在乎,不代表別人不在乎。你能想象你跟你留學科研圈子的朋友聚會,中間有一個我嗎?”
“然後你們會說起你們都懂的梗,或者用你們的方式開個玩笑,我呢?只能像個傻逼一樣杵在那裡。”
陳浪自嘲地笑笑,“瑟瑟,這樣,也不嫌丟人嗎?”
13
一個不肯放手,一個不肯接受,於是只有拖進加時賽。
江瑟瑟除了加班和出差之外的時間,幾乎都泡在陳浪的酒吧。
她有時候也帶同事來,以和她同一批進研究所的為主,不過大多數都是碩士剛畢業的小萌新。
對於陳浪,江瑟瑟的介紹是,“我正在鬧彆扭的男朋友”。所以萌新們會稱呼他為,“江博士家的那位”,或者和別人一樣叫他“浪哥”。
江瑟瑟還是會在他唱歌的時候跑上去合唱,她的同事們也會給打拍子。一群人喝酒的時候,她也常常拖著陳浪加入,有時候大家的玩笑確實是有過海外生活的人才能get到那個點,江瑟瑟就貼著陳浪耳朵給他解釋,然後說,“其實說穿了還不就是個糗事,洋的土的都一樣。”
陳浪知道江瑟瑟在努力地展示自己的生活給他看,也在讓他進入她的圈子。
不是沒有人議論過,陳浪就曾經在自己酒吧的洗手間門外,聽見兩個女孩子在說,關於江博士的男朋友竟然是個本科畢業,沒留過學,而且竟然還離過婚,也不知道江博士喜歡他什麼。從她們說話時候的語氣,陳浪都可以想象到其他人也會有類似的看法。
於是他原本有些動搖的心,又堅定了起來。
臨近聖誕節的時候,酒吧也需要做些聖誕主題的裝飾。江瑟瑟週末跑來幫忙,掛一掛聖誕樹,貼幾個聖誕老人之類的。
陳浪刻意和她保持著距離,一個人坐在吧檯後面,江瑟瑟幾次湊過去,他都找了藉口躲開。
正忙著,她的電話響起。江瑟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名字,索性走到陳浪旁邊,直接開了免提。
14
“在做什麼?”那邊是一個男聲,溫潤動聽。
江瑟瑟瞥了陳浪一眼,男人擦酒杯的手一頓。
“在我男朋友開的酒吧。”江瑟瑟如實回答。
男人輕聲笑了笑,“哦,這樣?”
然後他說,“江瑟瑟,我決定回國了。”
“是嗎?回來玩多久?”
“回國工作。”
江瑟瑟的神情微微變了變,“你不是說那邊科研環境更好嗎,怎麼捨得回來了?”
他沉默幾秒,似乎又笑了,“你知道原因。”
“明天下午,來接機。”
說完,對方掛斷了電話。
陳浪手裡握著一隻玻璃杯,微垂著頭,劉海遮住了他的全部表情,只看見他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條。
“有人為你回來?”過了半晌,他突然說,“是什麼樣的人?”
“他叫易祖維,讀博士時候的同學。”江瑟瑟解釋,“國內現在機會很好,未必是什麼為我回來。”
“聽起來教養不錯,”陳浪語氣自嘲,“沒有我們這種市井氣。”
江瑟瑟看著他,“據說家裡是江浙一帶的,民國之前,好像是個大族。”
“陳浪,這和我們有關係?”
“有啊,”他垂著眼,繼續擦他的杯子,“這種沒準就是,看起來會和你比較般配的男人。”
“你真的覺得,我應該找一個大家都覺得和我般配的男人在一起?”
他這個態度,她心裡有些燥,聲音也提高了些。
那邊正在掛聖誕老人的大學生看過來。
“小齊,你那天說什麼來著,什麼杯子配什麼蓋兒,對不對?”陳浪揚聲,把他拖入戰局。
“我那是說給我姐家的美短配種……”男孩神情無辜。
陳浪漫不經心地打斷,“都一個道理。”
“我是美短?”江瑟瑟氣結。
“要不,德牧?”他不看她,也不正經說話。
江瑟瑟猛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那你呢?中華田園犬?”
陳浪吸氣,沒吭聲。
“行,什麼杯子配什麼蓋兒,那我就如你所願。”說完這句話,江瑟瑟掉頭就走,把酒吧的門摔得砰砰響。
陳浪手裡的酒杯掉在紅磚地面上,碎成了一堆玻璃渣子。
15
第二天晚上,江瑟瑟再次出現,身邊跟著一個男人。
“哎,浪哥,”大學生小齊把頭藏在吧檯下面,和陳浪小聲嘀咕,“你別虛,那人雖然長得挺好,可不如浪哥你有味道,真的,我最清楚女的喜歡啥樣的男的。”
“那你還單著?”陳浪一句話給他頂了回去。
“那還不是因為我臉嫩,怪我?”他撇嘴,然後又湊上去,“真的,你看瑟瑟姐,和他隔著一尺遠,那能是喜歡?”
陳浪抬眼,兩人已經在不遠處的一張桌子邊坐下了。
他打量了一下那男人,應該就是江瑟瑟說的易祖維。他膚色白皙,臉上線條柔和,穿了件米咖色的歐式大衣,身材看起來也不錯。
再去看江瑟瑟,和她的目光對上。
陳浪移開,背過身去調自己的吉他。
“小齊,”江瑟瑟喊,“來一打啤酒,我今天有朋友來。”
易祖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邊還有一個男人,微低著頭,看起來很高大。
“那個,就是你說的男朋友?”他笑笑,“跟你不合適。”
“我問你合不合適了?”江瑟瑟挑眉,“你什麼意思?”
易祖維聳聳肩,“直白點說,看著不像能談到結婚的那種。對不起,話不好聽,我不想和你還要繞彎子。”
“你覺得他不適合結婚?那誰適合,你嗎?”
男人低頭整理了一下袖子,“我不行麼?”
“算了,有段時間沒見了,不說這些,敘舊吧。”
“哎,浪哥,”小齊去送完酒,一回來就捅陳浪胳膊,“那男的和瑟瑟姐聊得可歡了,你快看看啊。”
“與我有關係?”陳浪低頭,仔細調好吉他,“你唱不唱?不唱我先去唱了。”
16
江瑟瑟坐的那個位置,是對著舞臺的角落裡,他一抬眼就能看見那兩個人,這讓陳浪不得不懷疑她是故意的。
他第一次抬眼的時候,江瑟瑟手裡的啤酒還有半瓶,似乎對方說了什麼有趣的事,她笑起來,然後一仰頭,把這半瓶也幹了。
陳浪皺起了眉頭。要不是懷裡抱著吉他,他真想來一支菸。
後面歌詞唱錯了,不過沒關係,這裡的人也不是來聽歌的,也就是圖個熱鬧。
陳浪再抬眼看過去時,易祖維正傾身過去,湊在江瑟瑟耳邊,像在說什麼悄悄話。
他撥錯了弦,吉他發出刺耳的聲音。
江瑟瑟扭頭看過來,神色意味不明。易祖維退回去,目光在他倆之間打了個轉,突然略顯輕蔑地笑了笑。
陳浪起身,把吉他放在腳邊,走了過去。
“第幾瓶了?”他下巴點了點桌子,“自己那點酒量自己沒數?”
江瑟瑟不說話,就看著他。
倒是易祖維開口了,“沒關係,等會我順便送她回家。反正我也準備在她家借住幾天。”
陳浪嗤笑,“B市酒店都關門了?你一個男人借住在個單身女人家?”
“男未婚女未嫁,有什麼關係?如果她願意,明天我們就去領證也是可以的。”男人說得隨意,回頭又問江瑟瑟,“瑟瑟你願意嗎?”
江瑟瑟還是看著陳浪。
陳浪低頭,扯了扯自己的衣襬,又把領口的襯衫釦子扣整齊,這才勾起脣與易祖維對視。
“不好意思,”他說,“我排在你前面。”
“七年前,我很想對一個小姑娘說,能不能領了證再走啊?可我沒底氣,生活一團亂麻。”陳浪轉向江瑟瑟,“你知道我這人,在你面前有點自卑,尤其現在,更不好意思把自己當盤兒菜望你眼前端。”
“那怎麼又端上來了?”江瑟瑟哽著聲音,目光片刻不離男人的眼睛。
陳浪別過頭,“再不端,這輩子怕是不成了。”
易祖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拿起自己的衣服走了。
這會兒,他又回來,湊近陳浪說,“我一直知道她有個喜歡得要命的人。可有一回她說過,再沒機會了。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你,真是個剋星。算了,我就幫她這次了,便宜你。”
說完他轉身離開。
陳浪看著那個背影直到消失,扭頭問,“你倆給我下套?”
江瑟瑟已經撲了過來,扯著陳浪往酒吧裡間鑽。
等兩個人都喘不過氣來,她離開他的脣,“我和他談過了,陳浪,這輩子,我不可能有別人。”
“這一點,我七年前就知道了。”
“可我……”他想說,他算有過別人了,怎麼辦。
江瑟瑟惡狠狠的咬住他的脣,“那我要你以後,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
陳浪和她對視許久,突然笑了,“你也不像。”
“什麼?”
“不像一個搞科學研究的人。”他把她往懷裡按了按,“你唯心了,江瑟瑟。”
“那就唯心吧。”她咕噥著。
也許我此生都是個唯物主義者,可如果是你,我願有來生。(作品名:《已婚男女:後來》,作者:琥珀指甲。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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