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2):生相憐,死相捐

列子 子貢 孔子 楊朱 悅讀圈 2017-06-17

推薦:《列子》(1):一部有趣兒的“死”書

文/丐丏

《列子》(2):生相憐,死相捐

【作者簡介】丐丏,本名張新春,遼寧新民人,1963年11月生人,市作協會員,編輯職稱,喜愛文史,些有文章見媒獲獎出版,現為國企管理人員

——榮啟期、林類之樂

《天瑞》篇記,一次遊泰山時,孔子在野外看見隱者榮啟期,麻繩裹鹿裘,邊行邊鼓琴而歌。孔子湊上前問榮:先生何以如此之樂?榮說:我樂甚多。天生萬物,唯人為貴,而我得為人,是一樂也;男女有別,男尊女卑,以男為貴,我生而為男,是二樂也;人生而有不見日月、胎死腹中的,也有不待襁褓而早夭的,我已年逾九十,是三樂也。貧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終也;處常得終,還有什麼可憂的呢?孔子聽罷感慨:善哉!能自我排解的人啊!

人生艱難挫折、不順不快十之八九,故而需要隨時隨地自我排解;這是榮啟期天生就懂的。“人自生至終,大(變)化有四:嬰孩也,少壯也,老耄也,死亡也。”榮啟期能至“老耄”,唯欠一死了,是當樂。若為人、為男、為壽即當樂,那麼至少有一半人在“老耄”前是可樂的!不過要知道,“壽則多辱”;而更要知道的是,多少人難至“老耄”啊!“根據2000年人口普查的年齡別死亡率(最近10年變化不大)計算,每出生1萬人,有360人在10歲之前夭折,有463人在25歲之前死亡……那麼這2.18億獨生子女家庭的母親到51歲的時候將有1000餘萬已經失去了獨生子女……”(易富賢《大國空巢》)

有個“年且百歲”的名叫林類的人和榮啟期能樂到一塊兒。看到在田裡邊歌邊行邊拾穗的林類,早有耳聞的孔子便讓弟子子貢先去攀談。子貢問林:先生少不勤奮上進、長不爭分奪秒、老無妻子、死期將至,有何可樂的而且還一邊拾穗一邊哼哼唱唱呢?在子貢的一再叩問下,林笑笑說:我之所樂的,人皆有之,只是不知以為樂、反而以為憂罷了。少不勤,長不爭,故能壽若此;老無妻子,死期將至,故能樂若此。

其實,壽不壽的對於榮啟期、林類這樣人是無所謂的。林類之拾穗也是順其自然,少、長、老、死已經沒有什麼是其真正在乎的了。魏國有個叫東門吳的人,他心愛的兒子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了,卻毫無憂色,他的管家問他:公之愛子,天下無有。今子死你卻不憂,為什麼呢?他說:我曾經無子,無子之時不憂。今子死,與以前無子時一樣,有何可憂的呢?事見《力命》篇。此真能自我排解啊!不知這東門吳會不會憂己之死?估計不會,特別是其愛子死後。

《列子》(2):生相憐,死相捐

——孔子“視死如歸”

《天瑞》篇中,孔子有段“視死如歸”之論。

子貢對學業有點兒厭倦了。一天,他對老師孔子說:我想休息休息。孔子說:人生是不能休息的。子貢說:難道我這輩子就沒有休息的時候和地方了?孔子說:有!看那墳墓……那就是你的休息之處。子貢感嘆道:偉大的死亡啊!君子休息了,小人埋葬了。接下來,孔子與子貢進一步分析了“死”:人都知生之樂,未知生之苦;都知老之疲憊,未知老之閒逸;都知死之可惡,未知死之安息。晏子曾說,善哉,古之有死啊!仁者安息,不仁者埋葬。死就是宇宙大德之迴歸啊!古者謂死人為歸人。夫言死人為歸人,則生人為行人矣。行而不知歸,失家者也。

死為歸,而“視死如歸”非易事耳。君子與小人,社會之別;安息與埋葬,皆歸,別之有什意義?君子子貢會因為想明白死、想到安息而釋倦提神繼續專心於學麼?君子生生不息,小人也不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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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叔之病

宋國人龍叔找到名醫文摯,對他說:你的醫術精湛,我有種病,看看你能醫治好不?文摯說:好,先說說你的病症。龍叔講了自己的病症:我是,鄉人的讚譽不以為榮,國人的詆譭不以為辱;得而不喜,失而不憂;視生如死,視富如貧,視人如豬,視己如人。住自己家感覺如住旅舍,看我之鄉土感覺如蠻夷之國。就是這些病狀!爵賞不為所動,刑罰不成威嚇,盛衰利害不能有所改變,哀樂寵辱不能有所轉移。我這樣,不可事國君、交親友、御妻子、制僕隸。這叫什麼病呢?你有沒有什麼藥方能治好它?文摯一臉驚疑地圍著龍叔上下左右看了一圈,驚呼:你這不幾乎就是聖人了麼!你這是“以聖智為疾”,非我之淺薄醫術所能治也。事見《仲尼》篇。

一個“視生如死”之人,如此寡慾,如此超脫,“病”入膏肓矣!任憑誰也治不了了。那麼這病是如何得的呢?文摯沒與之分析,可能因為這病非其術所能及,無法對症下藥吧!不過還好,這病不傳染,一般人得不上;人們更容易患染上的是與之截然相反的病,估計問醫於文摯時他更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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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厲叔“死諫”

莒國有個叫柱厲叔的,曾臣事於國君莒敖公,當他發現國君不夠“知己”時,便離開了。後莒敖公有難,柱厲叔得知後便辭別親友歸國,準備以死相報,一朋友勸阻他說:你自以為國君不知己,所以離開他。今又去為之義死,這不是知與不知無辨麼!柱厲叔說:不然。自以為不知,所以離開。今赴死,正是要證明其果然是不知我的。我將為之而死,以羞辱後世之人主不知其臣者。事見《說符》篇。

《呂氏春秋·恃君覽·恃君》中亦記此事,其載柱厲叔之言還有半句:所以激君人者之行,而厲人主之節也。行激節厲,忠臣幸於得察;忠臣察,則君道固矣。柱厲叔的視角很超常:如果此時我不以死挺身相報,那豈不證明國君真的是瞭解我的了。古之義士如此輕死,為“知”、為“醜”、為“行激節厲”而“死(屍)諫(鑑)”,值得?!

多數人不像柱厲叔這麼“傻”。《呂氏春秋·審應覽·離謂》中所記的那個齊人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凡事人以為利也,死不利,故不死。”說別的沒用,“命”是真格的。柱厲叔和這齊人,一個超現實主義(理想主義,英雄主義),一個極現實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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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無久生不死

《楊朱》篇中,楊朱與弟子也論及生死貴賤問題。

弟子孟孫陽問老師楊朱:有這樣一個人,他珍惜生命、愛惜身體,以祈長生不死,這可能麼?楊說:理無不死。孟又問:祈求長生,可能麼?楊又耐心地解釋說:理無久生。生命非珍惜之就能長存,身體非愛惜之就能永健。且長生幹什麼?五情好惡,古猶今也;四體安危,古猶今也;世事苦樂,古猶今也;變易治亂,古猶今也。聽也聽了,見也見了,經歷也經歷了,百歲猶嫌多,更何況久生之苦將何以忍受?孟說:如此看來,是速亡優於久生了,那乾脆自刎、自焚吧!順心遂意。楊說:也不能這麼說。既然生了,就當順其自然,聽之任之,盡其所欲,待其終死;將要死時,也聽之任之,不用探究最後去哪兒了。這樣還有什麼生死遲速之恐懼擔憂呢?

一如前述,生死不因貴賤而消長。劉向《說苑·君道》:“死之短長,時也。”不死,即久生,都是不可能的。而久生不死幹什麼呢?吃喝拉撒,遊山玩水……每天不過如此,一切“古猶今也”,十年百年既已膩煩。當然也沒必要非此即彼、厭世棄生,甘苦養生,冷暖度日,聽之任之就好。

降生是偶然的,如果生而不死,那對未得出生的人是不公平的。

——“古猶今”、“今猶古”或“來猶今”,是大而論之。生者真正在意的是今而後或後而來:社會在發展,我們更相信“來勝今”,更相信“明天會更好”——儘管那大多已不屬於我們。

《列子》(2):生相憐,死相捐

——虛妄的不死之道

從前,有個人說自己懂得“不死之道”,燕國國王知道後便派人前往學習,沒等學會呢,那個傳道的人死了。燕王非常生氣,遷怒並要處死派去學習的人,其寵臣這時進諫說:人所憂者莫過於死,己所重者莫過於生。他自喪其生,怎能令君不死呢?燕王氣兒消半。有位齊子也要去學那“不死之道”,聽說那人死了,捶胸頓足地懊悔……好友富子半嘲笑半勸慰地說:你所要學的不死之道,其傳者已死而猶恨之,是不知所以為學。而另一友鬍子不這麼認為:富子所言非也。有有術而不能行的,也有能行而無其術的。衛國有個懂術數的人,臨死,把口訣傳授給兒子,其子牢記了口訣卻不能實用。別人問他,他以口訣相告,人行其術與其父分毫無差。由此可見,那死者原來怎麼就不可以知曉長生之術呢?事見《說符》篇。

比如算命者,比如謀士、智囊,都屬於“有術不能行者”,那個懂得“不死之道”的人也屬此類——這傢伙虧了死了,否則……鬍子的一派胡言很詭辯啊!估計富子和齊子都聽蒙圈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者固然有之,“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的情況亦有之,說到做不到者更有之,但分什麼“道”什麼“術”,用今天的話講,“不死之道”或“長生之術”是一個偽命題,非唯物的。知道怎麼做的不能做、不會做,能做、會做的不知道怎麼做,就此是可以判定掌握“不死之道”之人之死的可能性和合理性,但不能就此便推斷一定有一條“不死之道”存在。養生之道尚非無懈可擊,更何況長生之道了。

東方朔偷喝了漢武帝淘弄來的君山不死酒,漢武帝要處死他,東方朔說:假如酒有靈驗,你殺我,我也不會死;要是沒有靈驗,這酒有什麼用呢?漢武帝苦笑著饒過了東方朔。該殺的是那獻酒或提供線索的人——欺君之罪。

有一則幽默,說斯大林在聞知著名生物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梅契尼科夫去世的消息後不無傷感地說了句話:這傢伙把我們都騙了!因為其時梅契尼科夫年僅72歲,而他曾預言人的壽命將達到100-120歲。

《淮南子·地形訓》中倒是記有“不死民”之國、不死之山(崑崙之“涼風之山”)、“人死復甦”之地,《山海經》之“海外南經、海內西經、大荒南經、海內經”篇中也分別記有不死民、不死藥、不死國、不死山及諸多長壽之地——斗轉星移,滄海桑田,這些“不死”今還在嗎?

《列子》(2):生相憐,死相捐

——生相憐,死相捐

《楊朱》篇中楊朱說:古人講“生相憐(愛),死相捐(棄)”,此語非常正確!相憐之道,不僅僅是動動感情和嘴皮子,而是要勤能使之逸、飢能使之飽、寒能使之溫、窮能使之達。相捐之道,並不是不為死去的人哀傷,而是不必要讓其口含珠玉、身服文錦,也不必要案陳犧牲、葬隨冥器,就是不要厚葬。

如此相憐相捐之道是非常理性、可行、現實的;此相憐相捐之道,即厚養薄葬之道。我們往往是既不懂厚養更不懂薄葬,草率的薄養之後往往是浮躁的厚葬——量力非量力的。“生相憐”的最高或最根本境界不外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當然,對父母親長應別有用心。“死相捐”與“生相憐”的最佳結合點應該是“葬埋稱於養”(《淮南子·齊俗訓》),這也該是世俗普遍能夠接受的、在理性控制範圍內的。

晏子應管仲之邀(假託)談了自己對“送死”的考慮:既然已經死了,一切還由得死者麼?焚之亦可,沉之亦可,埋之亦可,露之亦可,裹上柴草棄諸溝壑亦可,錦衣繡裳放入石棺亦可,隨所遇吧!孫叔敖則沒有晏子想得開,臨死還念念不忘告誡其子要將其葬在自己早已看好的一塊“不利而名甚惡”(《說符》)的地方,以防被人盜掘——其初衷倒是不錯。

《列子》(2):生相憐,死相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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