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事 文/閔凡利

茅臺 故事 終南文苑 2019-01-17
酒的事 文/閔凡利

那是三十多年前夏初的一天,父親去縣城的一個爺爺家,他是我爺爺的叔兄弟,當時在一個公社裡做領導。父親臨回,那個爺爺讓父親捎一瓶酒給我爺爺喝。這瓶酒是荊河酒。當時我們這兒喝的酒一般都是代銷店裡賣的散酒“八毛辣”,就是八毛錢一斤的地瓜酒。招待貴客也就是一塊二一瓶的“蘭陵大麴”和“景芝白乾”。像“荊河酒”這樣高級的酒,在我們這些老百姓的眼裡,就相當於茅臺了。那是隻有高級人物和貴客才能喝的!

父親剛到村口,遇到了我們村的黨支部書記慶餘。慶餘是我們村的一把手,騎著輛大輪泰山自行車,看樣子是剛從我們公社開會回來。他問父親幹什麼去了,父親說去看我那個當領導的爺爺了。慶餘和父親是平輩,叫父親個哥,就問:咱叔給你回了點啥?父親實話實說:回了瓶酒。一聽是酒,慶餘來精神了,父親就把那瓶“荊河酒”從書包裡拿出來,慶餘看是“荊河酒”,發出一聲驚歎:好酒啊!接著對我父親說,今年過年時,他去公社書記家拜年,書記就用這酒招待的他!之後他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問父親:今天大方瓜說的媳婦的爹來看家,你知道不?

父親搖搖頭。

慶餘說:聽說閨女的爹要來看家,大方瓜的爹昨天就安排我,讓我今天去陪客。所以,會沒開完我就回了。

父親問:大方瓜也有二十五了吧?

慶餘說:二十八了。這個只咱知道,對外人,只說二十三!

父親說:我家和大方瓜那邊還沾點親,知道,大方瓜長得不怎麼的,家境也不好,當然找媳婦就難!

慶餘說:是啊,所以他找媳婦咱們都得幫他!昨天,大方瓜家裡的佈置都是我給他借的。三聯桌是借葫蘆家的,14寸的黑白電視機是借歡樂家的,洋車子是喜紅的,手錶也是喜紅的,就是身上穿的那身衣服,也是喜紅的。喜紅是柴裡煤礦上的工人。慶餘說:可巧,今天喜紅歇班。這些都是我昨天出面向他借的,不然,別人借,喜紅不一定給呢!

父親說:是啊,你是一把手,面子大,你去借,誰敢不給?!

慶餘咧開大嘴笑了,說:今天為了讓大方瓜媳婦的孃家爹滿意,我考慮了,還得向你借樣東西!

父親說:我可是個窮光蛋,你問我借什麼啊?

慶餘問:你要有,是否給?

父親說:咋會不給呢?只要有,一定給!

慶餘用手指了一下酒,說:今天得借你這瓶“荊河酒”用用!

父親一聽忙把酒抱在懷裡說:這是我叔給我爹的,要是借給了你,怎麼給爹交代?

慶餘說:你就說借給我了,借給我給大方瓜待客了!

父親手裡抱著“荊河酒”,不想給。慶餘哈哈一笑:你放心,你這一瓶酒,我只借你二兩,多了不要,行不?

父親不相信,說:真的?

慶餘說:我啥時騙過人?說著他用手指了一下酒瓶的脖子處,說:我說到做到,就喝到這地方,多一點也不喝!

父親不相信:真的?真只喝這麼一點?

慶餘說:就喝這一點,要多喝一點,誰就是這個!說著用手比了一下烏龜爬的動作。

父親看慶餘已把話說到這個程度了,並且不是給自己喝,是為大方瓜待客才借的,要是再不借,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就說:那我借給你,就按你說的,我只借那麼一點!

慶餘聽父親借給他酒,高興得一拍父親的肩膀說: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有你這點酒,我敢保證,大方瓜的媒保證沒問題!

父親問:真的?

慶餘說:我什麼時候說過瞎話?真的!並說我父親是個識大體的,他只要在臺上一天,就不會虧待我父親!……

那天晚上,慶餘把那瓶“荊河酒”給我父親送家來了。晃一晃,果然只喝了很少。當時我爺爺在,就問慶餘:客陪得怎麼樣?大方瓜的媒定下了嗎?

慶餘說:定下了!說起來多虧了你的這瓶“荊河酒”!

爺爺說:只要能定下,你就是把這一瓶子都喝了也沒關係!一瓶子酒能給咱們村進個媳婦,值!

慶餘說:哎呀,說實在的,今天要沒你的這個“荊河酒”,還真的定不下呢!

爺爺就問:到底是咋回事啊?

慶餘就說開了:今天來相家的是大方瓜的老丈人。老頭子一輩子就愛杯中之物。當我把酒拿過去,當然了,只拿了二兩。

我父親問:不是一瓶嗎?你怎麼只拿二兩呢?慶餘說:這麼好的“荊河酒”我怎麼能一下子讓一個人喝了呢?這一瓶子,能辦好多的事呢!我先從這瓶裡倒出八兩,倒在我家裡的一個空酒瓶裡,之後我就拿著這裝著二兩酒的“荊河酒”去了大方瓜家。老頭子看樣是不大滿意,想要走,大方瓜正在勸留呢。我給老頭子說,這個酒是咱滕縣縣長招待貴賓稀客的招待酒,你老人家來了,我今天專門給你拿來了!我拿出了這瓶“荊河酒”,大方瓜的老丈人直盯著酒瓶子看。我說這瓶酒可是待過好幾個大人物,最低的也是公社書記。你老人家是貴客。我知道大方瓜的老丈人是喝家子,就擰開了瓶蓋子。那酒可真香啊,馬上就漫開了。大方瓜的老丈人使勁地抽搐了兩下鼻子。要沒這個酒,大方瓜的老丈人有可能就要走了。就是這個酒把老頭留下了!

這麼說來,大方瓜的老丈人是個喝家子,這二兩酒怎麼能夠呢?我說,咋也不夠你們喝的啊?

慶餘說:我能喝,那得看在什麼地方。我是去給大方瓜陪客的,再說了,就二兩酒,我能喝嗎?一喝不就沒了?

父親問:那你是怎麼用這二兩“荊河酒”陪的客呢?

慶餘用手指了指腦袋說:要用這個。客人一般是很謙虛的,我就在謙虛上做了文章。

爺爺說:快說說,你是怎麼用二兩酒陪的客人?

慶餘說:一上酒桌,大方瓜的老丈人就跟我客氣,說他不能喝,我就把瓶裡的二兩酒都倒在他杯子裡,說:我知道你老人家不能喝,可今天是喜日子,我不要你喝多,就這二兩!多一點也不叫你喝!不然你喝多了,別人不得說我,說我沒正經心眼!不會陪客!大方瓜的老丈人想說的話讓我一下子堵到肚子裡,就給我客套,說真的喝不多。我知道他那是客套,就說:我今天來陪你,表叔,你別忘了,我是這個村子的一把手,別說是這二兩酒了,就是敵敵畏,六六六藥水,你也給我幹了!那老丈人先是一點一點地喝,邊喝邊咂舌說好酒好酒!最後一飲而盡,然後咂咂嘴,說,好酒啊!我一看他喝了,就說,我一上來就給你說,只讓你喝這二兩,多一點也不讓你多喝!不然咱就說好了,你只要願意這個媒,下一次來,我還是來陪你!還是給你喝這“荊河酒”!大方瓜的老丈人一聽,說好,那咱就說定了,這個媒,本來我心裡有點含糊,既然村裡的一把手來陪我,並且又拿來這麼好的酒,我要是再拿捏,就有些不地道了,好,這門婚事我應了!你看,叔,這個事就這樣定的!

慶餘說得繪聲繪色,說得爺爺笑逐顏開。慶餘說:這酒沒進家,就撮合了一門親事,真是有緣分的酒啊!

爺爺把酒瓶蓋子打開,濃郁的酒香漾了出來,慶餘抽幾抽鼻子說,好香啊!爺爺看到慶餘聞酒的模樣,從一旁拿起一個杯子,倒了滿滿一杯,端給慶餘,說他陪大方瓜的老丈人有功,獎給他的。慶餘說什麼不喝,又把酒倒進瓶裡說:這麼好的酒,還能辦好多事呢!我要喝了,那可是糟蹋了!這可是咱鄉下的茅臺啊!臨走時,慶餘又回身叮囑我爺爺我父親,說這酒你們儘量不要喝,給留著,村裡以後用這酒的事多著呢!這酒能辦好多事呢!

爺爺就把這瓶酒交給了父親,他知道父親不喝酒,要是放在他這兒,不知什麼時候酒癮一上來就把酒喝了,交給父親,安全!

父親就把這八兩“荊河酒”拿到我們家放著。沒多久,一把手慶餘到了我家,說縣裡下來個領導,來村裡蹲點。這個領導是縣民政局的,掌握實權,給咱們村批點錢了物了什麼的,他說了算!他今天給他接風,來借二兩“荊河酒”!

父親找來了一個酒瓶,就從那瓶“荊河酒”裡倒出四分之三,留下四分之一交給慶餘。之後慶餘就拿著這酒瓶子走了。還沒出大門,父親就追上說:喝完了,你要把酒瓶子還回來!

慶餘說這個你放心,我還指著這個酒瓶子辦事呢,咋會不還呢!第二天一早,慶餘就把“荊河酒”的空酒瓶子還回來了,說,這二兩酒起作用了,民政局的領導答應了,說只要他回去,就給咱們村多批一些救濟物資,每家多批一點布票和糧票。慶餘說:你放心,我用你的酒,到時候,多給你家三尺布票!

之後慶餘又安排父親,一定要愛惜酒瓶子,保證像新的一樣!

父親就把慶餘還過來的“荊河酒”空酒瓶擦了又擦,把剩下的六兩酒又倒了進去……

後來這六兩酒又給我們村辦了幾件事:進了三個媳婦;一把手還用剩下的一點酒招待了縣裡糧食局的兩個領導。領導一高興,給我們村多批了一千斤糧食。

那年秋天,大方瓜就成親了。年後,大方瓜的老丈人來走閨女,指名要上次陪他的一把手慶餘來作陪。那時候,“荊河酒”早就只剩下空瓶子了,天天被父親擦得鋥亮放在八仙桌上。慶餘來我家拿酒瓶,一看沒酒,忙從兜裡掏出五毛錢,讓我拿著“荊河酒”的空瓶子去代銷店裡打五毛錢的“八毛辣”,打了六兩多。之後他就拿著這半瓶多酒去了大方瓜家。

沒想到,大方瓜的老丈人喝著一個勁地說好酒好酒,說得慶餘的臉紅得像猴腚。好在有酒遮著,不然,能羞壞了!

有次大方瓜的媳婦和我母親閒談,說:本來我爹是不想願意這門親事的,他沒看上大方瓜。可爹沒想到村裡的一把手會拿著這麼好的酒來陪他,心裡一激動,就同意了!最後說:我和大方瓜這門親能成,多虧了你家那二兩“荊河酒”!

後來,大方瓜有了兩個兒子,兩個兒子上學肯用功,成績好,後來都考上大學了。如今一個在北京工作,一個在上海做老闆。現在大方瓜也不在家住了,一半時間在北京,一半時間在上海。可每年清明節時大方瓜都會回來上墳。每次來,都要給我父親和早已退下來的慶餘每人送兩提“荊河酒”。父親和慶餘就感覺不好意思,年年白喝人家的酒,有點受之有愧。大方瓜對父親和慶餘說:要是當年沒你的那二兩“荊河酒”和你老人家陪客,小孩的媽就不會跟我,我也就不會有這兩個兒,沒這兩個兒,我也就過不上今天這樣的好日子。

大方瓜最後對我父親和慶餘說:以後每年我都會給你們送兩提“荊河酒”!

一席話說得父親和慶餘老淚縱橫!

(來源:2018年05月12日西安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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