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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華爾街表面上還維持著繁榮的場面，不過大街上已開始多了一些行色匆匆的行人。劉剛強就是其中心急如焚的一位。這位來自中國的揚帆創世的企業創始人正拿著商業計劃書，不停的穿梭在各大金融機構之間。而那些幾年前還爭著為揚帆創世投資的人，如今卻紛紛用委婉或者直接的方式打發著這個黃皮膚卻有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的中國人。他們最終表達的意思幾乎一樣：“由美國引發的國際金融危機愈演愈烈，全球經濟與金融市場正在面臨最嚴峻的挑戰。美國五大投行已經垮掉三家，我們也暫停了所有的投資業務。所以，以後有機會再合作吧……”
整整半個月，劉剛強跑遍了華爾街所有的投行和金融機構，得到的答案卻是驚人的一致：以後合作。以後合作就是不合作，走在華爾街金融大街上的劉剛強已經清晰的感覺到金融風暴的切膚之痛。
揚帆創世是成都高新區這幾年呈上升勢頭最強勁的IT企業，在移動互聯網，手機網遊，手機APP應用等領域全面出擊，短短几年內收購了數十家公司。按照公司的戰略規劃，不出意外的話，到2020年，劉剛強將會敲響納斯達克開市的鐘聲。
然而在5，6月份的時候，劉剛強就已經明顯感受到來自投資方的壓力，風投寧願毀約，捨棄之前投入進來的3000萬美金，也不敢再砸錢進來。這對完全依靠風投攻城掠地的私營高科技企業來說，無疑是一個致命的打擊。6月份的時候，風投的資金全面撤離，揚帆創世的賬面上只剩下可憐的幾十萬。當初為了上市極力擴張戰線，只重視現金流和流水，攤子鋪得太大；如今隨著資金鍊的斷裂，揚帆創世在一夜之間，像巨人一樣轟然倒地，留下許多塵埃……
35歲的劉剛強已經不再年輕。他在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失敗過一次。那時他初次創業，也是做互聯網，短短時間內就做得風生水起，一時身價過億，成為當時年齡最小的IT新寵。當時他才25歲。然而，當時他也是即將把公司上市的時候遭遇到了2008年的金融風暴。歷史問題驚人的相似，劉剛強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總在離成功之巔只有半步之遙的時候倒下？並且摔得如此沉重和慘烈？
日光匆匆，日夜流轉。劉剛強在華爾街一無所獲。回到成都後，他不得不連夜召開公司董事會會議。可是直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大家也沒有想出一個好辦法。很多問題一下子就擺在了面前：手機APP應用在項目經理帶動下集體辭職另起爐灶了，留下了一個無人可接的爛攤子；各項業務停滯不前，燒錢的移動互聯網已經沒錢可燒；手機APP用戶數量急劇下降，新APP已經沒有研發資金。唯一盈利的就是手機網遊這一塊，也是揚帆創世發跡的老本行，但是，這一塊在進入2015年後，業務開展的異常艱難，一直沒有新網遊問世，現在支撐的都是原先的老用戶。十幾家分公司大都是花錢的公司，當初收購的時候，看中的只是業務和現金流，這些做報表時有用，卻沒有實利可圖。
劉剛強看了看大家，很多人的眼睛裡已經佈滿了血絲，和他一樣，人人都為此心焦不已卻又無可奈何。作為公司的一把手，劉剛強知道，這個時候他必須把責任承擔起來。他站起身來緩緩的地說：“華爾街的金融危機很快就會波及到其他領域，並且蔓延到世界各地，當然也包括中國。我們能做的就是做好過冬的貯存，儘快找到錢。我會和大家一起想辦法，國外的錢不好找，就從國內找。另外，公司內部要做出一些調整，不僅要裁掉那些燒錢的項目和分公司，還要積極的開源節流，做好成本控制……”
很快，揚帆創世的辦公地點就從高新區標誌性的建築中搬到了西三環外的一個破舊的辦公樓裡，然而節省出來的費用還不夠揚帆創世維持一兩個月的開支。國內的錢也不好找，一些先知先覺的企業也紛紛捂緊了自己的錢包。劉剛強找了一圈，也只是從朋友處東挪西借了一些錢。揚帆創世的賬面上已經空空如也，7月份員工工資眼看著都發不下來了，不得已，劉剛強抵押了自己的房子和車子。
劉剛強估計是全成都最忙碌的人之一了，他不分晝夜地奔波，拜訪，談判，卻一無所獲。找不到錢的結果，讓揚帆創世在遭受財務危機的同時，也流失了大批人才。短短兩個月，揚帆創世的員工走了一大半，而主要競爭對手GL則趁機大張旗鼓地招人挖人。想到此，劉剛強走進奧克斯廣場大廈的時候，眼前則不由自主的浮現起GL中國區總經理張癸均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GL是一家美資企業，中國區總部正位於奧克斯廣場大廈。這天上午劉剛強剛好來奧克斯一個朋友開的公司裡借錢。在那裡足足等了兩個小時，朋友一直在開會，出來後卻抱歉地對劉剛強說他的公司也面臨財務危機，因此愛莫能助。劉剛強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下樓的時候，電梯停在14樓，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劉剛強看到了GL公司大大的標誌。一群掛著GL工作牌的職員走了進來，有幾位猛然看到是劉剛強後迅速低下了頭。劉剛強知道他們中有幾位前天還是自己的員工。GL下手可真快。劉剛強知道，不僅的是眼前這些人，還有更多的揚帆創世的人才已經或者奔向這裡。想到這，他痛苦的揉了揉眼睛。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又卻是真的。
走出奧克斯廣場大廈的時候，天陰得似乎要擰出水來，濃密的烏雲壓過低垂的天空。劉剛強不知道下一個掙錢的地方是哪裡，避風灣又是哪裡？他茫然失措地放慢了腳步，等待著一場暴風雨的來臨……
大雨過後，成都的8月終於不再沉悶，42歲的張癸均揉了揉發酸的眼睛，伸手推開玻璃窗，一股清新的空氣瞬間鑽進了辦公室裡。辦公室有籃球場那麼大，深綠的阿克斯敏斯特地毯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幾組意大利真皮沙發。張癸均伸了伸腰並回到自己辦公桌前，拿起電話，聲音簡短有力的說：“潔茜卡，請通知傑克，讓他5分鐘後來我的辦公室。”
放下電話，張癸均斜靠在老闆椅上，張開雙臂，又伸了一個懶腰。偌大的辦公室在他眯起的眼縫中變得空曠起來。在成都這個人滿為患的城市，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在這個全球500強企業林立的大廈中，能擁有這樣的一個辦公室簡直是一種奢侈的享受。三年前，當張癸均第一次走進這裡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這裡了，他做的唯一改變就是將紅色的威爾頓地毯換成了深綠的阿克斯敏斯特地毯，綠色可以上他平靜。每當他疲倦地眯起眼睛，恍惚中會覺得自己騎上高大的駿馬飛奔在綠色的草原上，頗有點指點江山威武雄壯的感覺。作為全球領先的遊戲公司中國區的老大，他需要這種自信和霸氣。事實證明，正是這種自信讓他在競爭激烈的2015-2016年保持了驚人的擴張。那時，每當看著財務報表上拔地而起的柱子，張癸均都不敢相信它們的跳躍幅度，簡直就像火箭一樣向上竄；然而，此刻同樣讓他不能相信的是這些柱子下降的速度和上升的速度如出一轍。
張癸均不知道自己還能擁有這間辦公室有多久。
一切還是要靠數據說話。在2015年之前，GL在中國的業務迅猛發展，讓總部的那些老美們看到了中國市場的巨大潛力。在中華區成立只是時間問題。在2014年底張癸均去總部開會的時候，GL全球副總裁楊春恆曾私下向他透露：不久的將來，中國區必將從亞太區脫離出去，臺灣，香港，澳門的業務都會歸到中國區旗下。
楊春恆是美籍華人，44歲，他是張癸均在總部唯一的“朝中朋友”。他的話，張癸均當然相信。
果然，半年後，總部忽然提出了這個話題，按照美國人的辦事效率，估計大中華區的成立近在眼前了。然而，一直在期待這件事情的張癸均卻開始坐立不安。雖然2017年是許多不可抗拒的因素導致了整個行業的萎縮，但是老美們不會聽這些解釋，亞太區更不會聽這些解釋，在這個關鍵的時刻，2017年蒼白的數據，足以把他推下寶座，並且會死得很難看。他一直覬覦的大中華區總裁位置恐怕也會花落他家。
讓張癸均背脊發涼的是，GL亞太區已經開始行動了。亞太區總裁謝青塵不止一次地在全球電話會議中主動為中國區辯解稱：2017年的前兩個季度，中國區銷售數據的一落千丈是有原因的……名為辯解，實際是為了突出“一落千丈”。這個45歲的新加坡籍華人，其實非常精明。他其實也明白，既然大中華區成立勢在必行，失去了中國市場的亞太區總裁之位只剩下空殼了。順勢者成大事也，成立大中華區，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大中華區總裁不能姓張，只能姓謝。謝青塵在總部的人脈廣，他英語又好，和老美溝通起來得心應手，比起張癸均，他的優勢要明顯許多。
不僅如此，謝青塵已經舉起屠刀砍向了張癸均的左膀右臂。上週，迫於亞太區的壓力，張癸均將跟隨自己多年的GL中國區製作人唐中興交了出來，讓他做了犧牲品。
此刻，GL總部法務部和內部審計官又發來郵件，說有人舉報稱GL中國在和渠道商務談判中涉嫌商業行賄。這可是致命的招數！從凌晨4點半看到郵件後，張癸均就讓祕書潔茜卡幫他推掉了今天所有的活動，一個人躲在辦公室裡沉思默想。在經歷了漫長的權衡後，張癸均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斃，他要反擊了。
剃著光頭的GL人事總監傑克敲了敲門，手裡抱著一個超薄的筆記本走了進來。
“傑克。”張癸均揮了揮手，指了指離自己不遠的沙發上。
傑克禮貌的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整潔的牙齒，快步坐到沙發上，並調整好坐姿面朝張癸均，輕輕地將電腦放在了茶几上。
“有什麼進展嗎？”張癸均問。
“暫時沒什麼進展。”傑克如實回答道，“上週，唐中興剛走，馬上就給獵頭公司打了電話並告知了需求，但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您也知道，這家獵頭公司和我們合作了那麼久，他們選人也是很謹慎的，不過隨便推薦一個過來耽誤咱們的時間的。”傑克頓了頓，瞟了一下張癸均。張癸均面無表情。傑克只好接著說：“主要事情太突然了，時間也太緊迫，怕是獵頭公司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那從內部提拔一個上來怎麼樣？”張癸均猛然扔出了這個話題。
傑克迅速抬起右手，用食指順著自己的鼻尖往後推。傑克的鼻樑很高，他手指遊走的速度逐漸放慢，終於在鼻根部停了下來。他用手托起了近500度的眼鏡，心中想道：早晨剛上班，就接到了西南區項目總監郭大喜的電話。當時郭大喜在家中，得到張總召見的他正準備火速來公司。同時37歲的郭大喜和傑克私交不錯，經常相互交流一些內部信息，但這次傑克無可奉告。見沒有問到實質性的信息，郭大喜一語雙關的問：“天氣怎麼樣？晴天還是陰天？”傑克無奈地在電話中說：“我來的時候，老闆已經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內，看不出天氣的變化。”現在，張癸均這麼一問，他不禁想：“難道是張癸均想把郭大喜提拔成中國區的製作人？”
傑克松下手指，鏡框又回到了眼睛下方橢圓形的“軌道”裡，多年來近視鏡在面部已經壓出了兩道痕跡，繁重的工作讓傑克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大許多。魚尾紋在他的眼角迅速匯聚，潔白的牙齒再次閃亮，傑克笑著說：“GL的人才儲備那麼豐富，要是在平時，內部找一個肯定沒問題。但是自從項目總監唐中興辭職以後，他一手帶起來的團隊也受到了影響，現在還處在人事變動的餘波中。和您預料的一樣，他手下的主策劃和主美術已經遞交了辭職報告……”
張癸均插了一句：“他的兵，終究是要帶走的。不過，他們這麼急著走，不會是跟著唐中興找到了下家吧？”
傑克知道張癸均對唐中興還是有很深感情的，GL在2015-2016年所向披靡，業績按200-300%的火箭增長，唐中興功不可沒。七年前，張癸均還在思軟中國做技術總監的時候就把唐中興帶在身邊；三年前，張癸均以思軟中國技術總監加盟GL的時候，也把唐中興帶了過來。那時的唐中興已經名滿天下，將思軟的遊戲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如今，張癸均以這樣的方式讓唐中興出局，他的內心很是內疚。這一點，GL的許多人都知道。
傑克聳聳肩：“還沒收到任何風聲呢。不過他要是想找家公司，還是相當容易的，估計現在許多獵頭正在他喝茶聊天呢。”
“哦。”張癸均淡淡的迴應了下，隨即說：“那兩位想走就走吧，人在這心不在這，留下也沒用。其他的，還有沒有？”
“項目主程林大維目前不會走，就算走也不會跟唐中興走。他是一個老程序員了，和郭大喜一樣，跟唐中興交情一般。尤其是林大維，之前因為設計上的問題跟唐中興發生過爭執。唐中興一走，這製作人的位置空了出來，他能不動心？郭大喜也不會走，他是我們GL一手培養出來的，在這裡有更好的發展前途。其他的人，多多少少一些下面的程序員會走一些，目前還沒有收到具體誰的辭職信。我已經將一些可能會走的人列了張清單，您看看，哪些人要留？我去做他們的工作。”傑克將一張Excel表格推到了張癸均面前。
張癸均讚許地點了點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走誰留，你來定。但是，我希望餘震越小越好，走的人數最好控制在10人以內。”又問傑克：“內部的人，你看還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傑克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好友郭大喜。但關於GL製作人的位置，從程序員出身的林大維可能勝算更大一點。林大維做了多款產品，在行業裡面積累了廣闊的人脈，也算是大風大浪中闖過來的。相比較起來，郭大喜的職場閱歷就少了許多。不過，這們清華畢業的高材生在進入不到公司一年的時間內，就被破例送往美國總部培訓了半年；培訓歸來的他，主導開發了幾款遊戲，成績斐然，短短三年時間內就坐到了項目總監的位置。GL全球員工有10萬左右，都是各領域的精英人士，職位競爭激烈。尤其在人口眾多的中國，一般來說，從一名普通的策劃到項目總監大概需要六年的時間。郭大喜成了最年輕的項目總監，如今還要提拔他做製作人？多少有點不符合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