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她是從小賣身的忠心護衛,救回重傷家主,他卻像換了一個人'

小說 不完美媽媽 短言情 2019-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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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作者:樓雨晴


痛!

無邊無際的痛,如浪潮般襲來,一波蓋過一波,佔領他全部的知覺。

昏昏醒醒數回,難辨人事,卻始終知曉,有個人在身邊為他擦身侍藥、殷勤照拂,無微不至。

大夫來了又去、去了又回,無法判斷究竟過了幾個日夜,真正恢復清楚的意識,是在掌燈時分。

望向桌上搖曳的燭火,一室悄寂無人。

她——呢?

那個寸步不離、悉心關照的女子,去哪兒了?

心,無由地慌,正欲起身探詢,不料牽動了傷處,毫不留情的痛楚湧來,鑽心刺骨,疼得他冷汗直冒,又虛軟不濟地跌回軟榻。

同時,房門開啟,一陣藥味伴隨著依眷多日、早已極為熟悉的女子馨香隨風飄來。

是她。

他安心了,不再掙扎。

“家主,您傷得極重,請勿妄動。”

女子將藥品擱在榻邊。方才一番折騰,扯動左胸的傷處,沁了血,她動作流暢地換掉傷布,重新止血上藥,多日來已做得嫻熟利落。

他一瞬也不瞬地瞧著她,多日來,始終在夢境中追逐著那道略帶清冷的音律,如今方才真正對上眼,瞧清她面容。

女子極美,芙顏似雪,細緻眉目即便無法讓人一見傾心,也是難以忘懷的絕麗佳人,只可惜冷若冰霜,糟蹋了一張麗容,宛如初春流泉的音律,略微寒涼,平緩而不帶波瀾,無一絲情緒。

可除去傷處的疼楚,她不曾讓他多承受一分扯動傷處的折騰。

那樣的用心、那樣的深意,藏在冷然無緒的眸底,又有幾人能瞧清。

這樣的女子......他嘆息。

若不是十分地知她、懂她、始終將目光停駐在她身上,怕是要錯過、辜負了。

處理好傷處,接著端起藥汁,一匙匙喂入。

為了避免再讓他承受更多的疼痛,她沒有扶他起身,使得喂藥之舉得費上好一番功夫,她一匙匙喂得謹慎,藥汁溢出脣角,就一遍遍擦拭,未見絲毫不耐。

一碗藥喂罷,已過一盞茶工夫

她收拾妥當,又將桌上即將燃盡的燈火重新添油回燈,一切打點好後,守禮地欠了欠身。“家主暫歇,我去吩咐廚子備膳。”

“等......”他開了口,嗓音微啞、虛軟。

“家主有何吩咐?”

“你......喚我什麼?”

女子一頓,愕然仰眸。

那是頭一回,他在那雙無波無瀾的眸底,瞧見起伏。

但,很短暫。訓練有素地又回到原有的漠然平寂。

“家主。您,是我的主子。”

“那麼......我是誰?”

四周悄寂。

長長一陣窒人而沉悶的靜默中,只聽得見桌面煤油燃燒時,偶然傳出的輕細嗶啵聲響。

良久,輕緩但堅定的嗓音,徐徐吐出——

“慕容韜。你是慕容韜。”

她是在十三歲那年遇上慕容韜,從此改變了一生。

她原是大戶人家第五房妻妾所出,父親是標準的紈絝子弟,不善營商,只貪圖醇酒美色,一回偶遇,驚豔於母親美貌,將其迎進門來,恩愛專寵數月後,貪新厭舊的性子又轉移到另一名女子身上,有了第六房妾室,從此將母親淡忘,放逐於院落一隅,就連她出生都不曾來探上一回。

時日一久,也就徹徹底底將她們母女遺忘。

不受寵的妾室,在家中的地位有時比下人還不如,當主子的不在意,懂得察言觀色的婢僕也不會將她們看上眼,留心伺候,最初猶能三餐溫飽,到後來,開始有一餐沒一餐地送,婢僕遺忘一回,她們就得餓上一餐。

幼時,不捨得孃親受苦,還會到灶房去端點飯菜,忍受婢僕不經心的冷言諷語。年紀漸長後,生來性傲的她不願瞧他人臉色,寧可自己出外幹活養著母親。

既是將她們視作吃閒飯的,比婢僕更不如,那麼她不吃高家這口閒飯便是。

遇上他那一年,她癸水初來,為了三餐溫飽,忍著不適在飯館裡忙碌穿梭,擔著跑堂工作,一刻不得偷閒。

正值用餐時刻,樓下人滿為患,二樓雅座仍是清幽。

掌櫃說,有人包下了這一整層樓,足見來頭不小,叮囑她留心伺候,切莫怠慢。

可偏偏,連日來的辛勞已教她體力告罄,竟在貴客眼下昏了過去。

再度醒來,人是躺在榻邊,對方擔心她引來責罵,沒驚動掌櫃,只說見她伶俐,要她留在這兒伺候。

他溫聲安撫著她之外,還請來大夫為她診脈,設想得萬般周全。

初時,她只是疑惑。原以為有錢人都該如她爹那般,可這人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有一顆溫暖、體恤而包容的心。

懵懵懂懂、未識情滋味的年紀,只是怔怔地瞧著他,將那抹溫玉般柔潤的笑容記在心房,藏進深處,讓這一抹溫情成為人生最珍貴的記憶。

那一日,腦袋發懵地回到家中,更衣洗沐時,才發現袖裡多出來一袋現銀。

那不是她的。

是因為——大夫說她長年操勞,發育中的身子沒能好好調養,以致體弱氣虛而昏厥,那人憐她年紀輕輕,卻得扛下生活重擔,又擔心當面施予會傷及她自尊,才悄悄放了這袋銀兩嗎?

多可笑,一名偶遇的陌生人都如此有心,親爹卻對她的死活不聞不問。

她問了掌櫃,說是包下一層樓的,是城裡頭最大的商鋪,所以那人是錦繡樓裡的管事嗎?

她將那袋銀兩還給了那裡的掌櫃,代為轉達一句——不是我的,不能收。

可她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他,而且身分比她以為的還要顯貴。

以往,曾聽聞她曾奶奶是慕容家的表親,爹常拿來說嘴,遠得幾竿子都打不著的表親也讓他引以為傲,誇口得無人不知,沾親帶故聽得她汗顏,也因此,能請到未來少主登門,不難想象他那曲意奉承到腰身幾要彎到地上的卑微姿態,為表慎重,還要家中所有人都列於廳口相迎。

父親那毫無營商資質、只圖享樂的性子,敗光家財其實不足為奇,也不令人同情,她不懂那人在想什麼,不但應邀來了,也允下父親的要求,高價買下她家經營不善、搖搖欲墜的空殼子。

“除此之外,我要她。”長指不偏不倚,落在廳角靜佇的她身上。

“你心知肚明,高家產業現值不及這個價,姑且不提遠親之誼,你要我伸出援手,而我是生意人,在商言商,豈容自己虧了?我要買斷的,除了高家這爛攤子,也包括了她與你高家的血親情分。你若允了,今後她便與你高家再無瓜葛,你自個兒考慮清楚再回復我。”

豈需考慮?父親當下便允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兒,換來萬兩銀,是大大賺了,他巴不得半夜便將她打包送給貴人。

那時的她,只覺羞憤欲死。

年方十六、卻已沈然若定的少年,伸手輕輕拍撫她站得直挺的僵硬背脊,眼中沒有任何輕浮意味,只有滿滿的憐意,淺淺嘆息似是同情她投錯了胎。

“別怕,我無惡意。那萬兩價金確實是要買高家產業,它值這個價,只可惜你父親不識貨,在他手裡是糟蹋了。順道將你也討來,只是覺得在我這兒人盡其才,會好過留在那裡教人糟蹋,你若願意,慕容家不差你這副碗筷。”

她值這個價——

她聽得一陣耳熱。那意有所指的雙關語,彷彿也在告訴她,她值這個價,是她父親不識貨。

往後的數年裡,她克盡職守,每每想到這句話,便不容自己懈怠分毫,只為了向他證明,他的眼光沒有錯,不教人笑話他看走眼,做了筆賠本生意。

安頓好孃親,她便隨他一同返回京城,從此,一直跟隨在他身邊。

她永遠記得,進慕容家門的那一天,他意喻深深的一番話——

“往後,便喚你雁回吧!”

雁去,終有雁回時,要她別再望著生命中早已遠去、以及那從不曾盼到的,退一步,眼界更廣。

她懂得。

那個家從不曾給過她什麼,連名字也是因為她排行第十,不識字的孃親便喚她小拾兒。

一滴精血之恩,慕容韜已代她還盡,她不想、也不需要惦著一個不曾餵食過她一餐、連名字都沒給過她的男人。

進了慕容家的門,便代表過去全然摒棄,從這一刻開始,她有了全新的名字、全新的人生。

也是從那一天起,她的眼便只能看著他,再也移不開。

那個——給了她名字,以及再生之恩的男子。

★★★

“你說......雁回?”確認似地再問:“莫?”

“是。”依然精簡,不帶起伏的音律恭敬響應。

他無言了半晌,“我跟你有仇嗎?”否則怎會為她取個......聽來有些晦氣的名字。

“您不曉得。”

那神態,完全一如那年,她答出“莫”姓時,一陣短暫的無言。

既然與那個家再無瓜葛,她連一絲一毫也不願承他們的情,莫,是她孃的姓。

“然後呢?”他聽得正在興頭上,催促她往下說。

“我跟在您身邊,您教我怎麼做生意,並保護您的安危。”

“然後?”

“沒有了。”

“......”他又無言了半晌。

嘆氣。“莫姑娘,故事不是這麼說的。”

她凝眉,似是無盡困擾。“我嘴拙,要不我喚全叔進來,您有什麼想知道的就問他。”

全叔是看著他長大的、莊裡最資深的管事,任何事問他,得到的答案會比她這裡還要來得鉅細靡遺。

“別。”男人一張手,扯住她的袖,不讓她離開半步。“我想聽你說。”

養傷這段時日,最先是由她口中報告他一身傷勢,除了滾落山腰時,身上大大小小的擦傷外,最嚴重的是摔斷的右腿骨及左心房上穿胸而過、幾可致命的劍傷。

儘管她一一稟明時,仍力持沈穩,他仍是由那微顫的眉睫,瞧出一絲難以掩藏的恐懼與慶幸。

恐懼他與死亡擦身而過,慶幸他異於常人,那顆生於右胸房的心仍安然跳動著。

既然腿也傷了,手也使不了勁,成日躺在床上廢人一樣地養傷,便要她多少說說過去的事,或能助他回想起一些什麼。

可——實在不是他要說,這人天生冷調,若不開口誘她,她可以成日靜默無聲地守候在一旁看顧,教人完全忽略她的存在,真開了口,也是一問一答,從不多言。

“您還想聽些什麼?”

“例如,你一個女孩家怎會想要習武?我們之間處得如何?還有,我都怎麼喚你......這一類的你都可以說。”

“可......那些都是我的事......”而且——很不重要。她以為他會比較迫切想了解與自己切身相關的事情。

“不能說嗎?”鬆了她的袖,改為移向纖掌,不輕不重地貼握著。

她怔怔然瞧著。記憶中,這般親膚的貼觸極少,那微微泛涼的掌心溫度......許久許久以前,她也曾感受過,從此牢記在心靈深處,成為她最珍貴、不能言說的私密心事之一。

“您都喚我雁回,極少、極少數時候,會喚我兒時的乳名——”

“小拾兒。”

“您記得?”

“我沒忘得那麼徹底,有些該記得的,片片段段還在。”

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卻還記得她的乳名。

一句無心話語,擾得她心跳失序。

“還有呢?”溫潤指腹,輕輕挲撫著她練劍所留下的厚繭。“你會對我這般忠心耿耿,死心塌地追隨,當真只因為我將你帶離那個家?前者被冷落忽視,後者為婢為奴,我看不出哪裡比較強。”

“不一樣的......”他從未將她視作下人,進慕容家那一日,便對婢僕宣告她是遠房的表親,直至今日,府裡上上下下,仍敬稱她一聲表小姐。

這界線是她自個兒劃下的,若不如此,性情彆扭的她無法確定自己的價值。她不想這一切的改變,只是換了另一個吃閒飯的地方。

“您是個宅心仁厚的主子,不曾虧待過我,慕容家產業遍佈江南,可每回視察,平城那兒您總是交由我全權作主,旁人要向您請示,您一概回說:雁回說了算。嘴上說是我的故鄉,我比較上手,可我知道,您是想為我出那口被冷落了十多年的怨氣,要我爹仰著頭看我,忌憚著我在這兒的地位,也會多少善待我娘幾分。”

他扯扯脣。“你會不會把我想象得太美好了?也許我只是貪懶,存心指派你事頭?”勞心勞力了半天還滿懷感恩的,普天之下也只剩這小傻子了。

“要讓人勞心勞力,也得全然授權。”若非全然信任,誰敢?

何況,勞心勞力過後,該她分得的營利,他向來給得比誰都大方。最初,她自認是賣身於慕容家,不肯收,可他幾句話便堵了她的嘴,說是從她到最下頭的夥計,每個人都按了應得的比例配給,這是規矩,規矩不能破。

時至今日,沒幾個人知道,其實她名下所得,要買下一座平城都已足夠,早非昔日那個人人瞧輕、窮困無依的小嫩娃。

他曾笑說:“有了這龐大嫁妝,將來咱們雁回遇上心儀的男子,我以兄長身分風風光光將你嫁出去,誰敢欺你?”

他待她極好,卻從不摻雜其他成分,教她也只能妥妥當當地藏著,一絲一毫困擾都不忍他生受。

“會頂嘴了?”男人挑挑眉。自他傷後醒來,這人不都唯命是從,他說一她不敢答二,叫她去死她不敢賴活著?

“那是實話。”誰都不得詆譭她心目中神一般的完美男子,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我就偏要說那是不安好心眼,算計你出生入死。”男人劣性一起,偏生要與她唱反調。

“不是!”她氣惱地堅持,偏偏詞窮,挖空腦袋也找不到幾句話駁斥。

他終於找到能讓那張冷顏冷嗓破功的法子了。

原來逗她這麼好玩,瞧那張無盡懊惱、緊抿著脣與誰生悶氣的模樣,愈瞧愈憨、愈瞧愈可愛,逗得他好樂。

這一笑,便樂極生悲了。

悶悶震動的胸口,連帶扯痛了傷處,他止不住笑,靠臥向她,枕在她頸際,斷斷續續逸出低抑的笑。

她嚇了一跳,本能想退,又顧慮他此刻帶傷,一抽身,他必跌無疑。

這一瞬的遲疑,便教他給賴上了。

縱是貼身照料,慕容韜也不曾有過這般親暱行止,他向來極懂分寸,如今這般......她呼吸一窒,心律亂了譜。

“別笑了......”他眉心蹙著,必然是疼得撐不住身子,一頓,很快改口。“笑輕些。”

年少老成如他,習慣了情緒內斂,少有這般清朗笑容,她痴愣瞧著,不捨得移目。

他一聽,更是笑得止不住。

這女子——真逗,有趣得緊。

她不放心,一手撐著,任他攀靠,單手替他寬衣探察傷口。

他靜靜瞧著,也不多說什麼。這些日子以來,他全身都教她看透、也摸遍了。

“我們以往——都這樣?”最初,他語調有絲怪異地問她。

“當然不是。”事實上,他從來不曾受過這麼重的傷,在她的護衛之下,他一直安全無虞,這回完全是她大意輕忽了。

他的身分不比常人,久了也習慣與人保持距離,從不讓人輕易近身,生活起居全由信賴的她打理,這回受了傷,她已是萬死莫辭,在他最無防備的虛弱時刻,她連非必要的閒雜人等都屏離他所居院落,怎可能讓其他人照料他,再有機會對他下手?

在他的性命安全之下,什麼身份什麼禮教,全都不值一提。

確認無礙,她這才重新攏妥衣衫,猶靠在她身上的男人毫無移動跡象,垂眸半昏半倦地哼道。“雁回,再多說些你的事。”

“家主......想知道什麼?”

“什麼都好,大事小事都行,我想聽。”

他變得......好怪。

自從傷重被送回府裡,醒來後的他就變得不一樣,她能理解最初意識昏沈、記憶混亂,在虛弱無助之時,本能想抓牢身邊能夠信任的人,全然依賴,可......那似有若無的曖昧氛圍,會是自己多心了嗎?若是以往知禮守紀的他,絕不會有現下這般舉動。

然而,長年以來早已習慣了執行他的每一個指令,從不質疑,嘴上開始向他報告自身的每一件事,由小到大發生過的事件,他安靜地聽著,不見絲毫不耐,說到最後已無事可說,連愛吃什麼、討厭什麼......瑣碎的小嗜好也全招了出來。

身子猶虛的他,撐不了太久,最後是昏昏沉沉地睡倒在她懷中。

“別走,雁回......”徹底跌入虛無之前,他喃喃囈語了聲,似含無盡依眷。

他要她別走,她就不會違逆。

頭一回,醒來看見站得直挺挺的身影,冰雕似的,動也不動,護衛著他。

第二回,他不慎壓著了她的衣裙,她退不開,便弓著身,待他醒來。

他夜半醒來發現,簡直氣死了。

“莫雁回,你是笨蛋嗎?怎就——”這般不解風情。

她以為,他是氣她不知變通,初來乍到時,她在他寢房外候著,徹夜不眠,他也念過她,氣她不懂善待自己。

主子仁善,她感念於心,但——

“這是我該做的,習武時更苦。”

這是實話,最初習武時,馬步一蹲便是數個時辰,身上大傷小傷,什麼苦沒吃過,如今不過屈著身挨幾個時辰罷了。

“你、你——”好,算她狠。

他索性一抬手,將她拉上榻。

她並非抵抗不了,而是一使勁,必會傷著他,這一遲疑,便教他臂膀纏上細腰。

她一驚,正要掙開,他涼涼道:“再動,傷口要疼了。”

察覺掌心正壓在他受傷的左胸口,她火燙似地迅速抽手。

“這才乖。”暖脣似有若無地掃過她額際,滿意地閉上眼。

而她,睜著眼整夜無眠,慶幸他睡了,聽不見她狂躁不休的心跳。

悄悄地,紅了頰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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