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聊戲：筱翠花的絕唱'

1957年，對京劇界而言，是熱鬧的一年。解放後，有關部門以戲改為名明令禁演了一批劇目，其震懾作用則遠不止那幾出上名單的禁戲，而是造成各地劇團幾乎無戲可演。《四郎探母》自不待言，連《鎖麟囊》也演不成了，氣的程硯秋怒罵文化部戲改局是“戲宰局”。觀眾無戲可看倒還罷了，少數國營劇團靠國家養著也過得去，可全國的民間戲曲藝人無戲可演那就斷了生計，各地紛紛告急，向政府要飯吃。有關部門被迫再次調整政策，開放禁戲，此舉得到京劇界積極響應，於是有了熱鬧的1957年。

開放禁戲的先兆出現在1956年下半年，那年7月北京日報刊登一則廣告，刊登了北京市戲曲編導委員會的一個啟事：“為了發掘、整理和豐富京劇傳統劇目，廣泛聽取觀眾意見，以便進行修改，特選擇久不上演的《一捧雪》《駱馬湖》兩出試演……”。兩齣戲分別由馬連良和李萬春主演，地點是北京市工人俱樂部。這真是難得一見的消息，戲當然也是難得一見的好戲。到了9月，為慶祝北京市京劇工作者聯合會成立，在中山公園音樂堂舉辦演出，彙集了首都幾乎所有的京劇名家參加演出，演出三個劇目，《四郎探母》赫然其中。解放初，這齣戲被指責“歌頌叛徒”而內部通報禁演。雖然也偶爾有演出，但屬小打小鬧。《四郎探母》這次大張旗鼓公演，特別是馬連良、譚富英、奚嘯伯等四大鬚生中的三位來主演，這臺戲在北京連演三場，還拿到中南海給高層專場演出，影響非常之大，可見這是非同尋常的積極信號：京劇界迎來了百花齊放的春天。

京劇藝人們的熱情高漲，各劇團紛紛掏箱子底，找出多年不演的劇目重新排演，一些被刪改的劇目又恢復了本來面目，受到觀眾歡迎。《託兆碰碑》是戲迷熟悉的骨子老戲，但“託兆”說楊七郎的陰魂看望夢中的楊老令公 涉及迷信，於是這折戲被砍，只能演不帶“託兆”的《碰碑》了。1957年9月14日，長安戲院貼出了北京京劇團譚富英、張洪祥主演的《託兆碰碑》，戲迷們欣喜若狂，又能看到正宗的骨子老戲了。

李萬春的北京市京劇一團以“發掘老戲，重排試演”為名演出了 《鳳凰山 訪白袍 獨木關》《佟家塢》《鐵公雞》等。徐東明的明來京劇團以“發掘老劇目”為名公演了上下集的《雁門關 南北合》。吳素秋的北京市京劇四團6月排演了《紡棉花》，廣告上專門發表四團的啟事：“各界觀眾同志，您們的信我團已收到，並得到我團團長吳素秋同志的同意，決定本月19日在長安戲院演出《紡棉花》一劇。”此後，25日、27日和28日又連演三場，這是不多見的演出盛況。廣告還別出心裁，把《紡棉花》中吳素秋的唱段公佈出來：學四大名旦“五花洞”，自拉自唱“四季歌”，一趕三“二進宮”，學小彩舞京韻“紅梅閣”，學小白玉霜“小女婿”，學喬清秀墜子“王二姐摔鏡架”。和《紡棉花》一同演出的是姜鐵麟主演的《鐵公雞》。

師從筱翠花的毛世來的北京和平京劇團先後演出了《蝴蝶夢 大劈棺》《海慧寺 馬思遠》《挑簾裁衣》《小上墳》《翠屏山》。廣告上寫道：“此劇多年未演，為了繼承戲曲傳統，豐富上演節目，重新搬上舞臺。”廣告還特別提出，四小名旦之一的毛世來演出恢復踩蹺。

最為引人矚目的還是筱翠花的演出活動。1957年2月13日，北京戲曲編導委員會在北京劇場舉行內部觀摩演出，筱翠花和馬連良合演《坐樓殺惜活捉三郎》，馬連良的宋江、筱翠花的閻惜姣、馬富祿的張文遠、何盛清的馬二孃。此外還有李萬春、李慶春、李小春的《鐵公雞》。3月2日，在北京劇場又演一場，是筱翠花的《掃地掛畫》 筱翠花的馬賽花、茹富華的朱元龍、馬富祿的馬忠。同場還有李金聲、鄭錫鑫的《磐河戰》、張君秋、李多奎的《孝義節》和譚富英的《硃砂痣》

當年6月份，筱翠花在吉祥戲院、市工人俱樂部連續公開演出了《雙背凳》《活捉三郎》《馬思遠》《一匹布》等“開禁”的戲，僅《馬思遠》一劇一個月之內就演出了三場。《馬思遠》的陣容是筱翠花的趙玉、田喜秀的賈明/崔老爺、王福山的甘子千、於永利的馬思遠/王龍江、雷喜福的漢都老爺、李洪春的舒明德、高富遠的白先生。

6月2日，筱翠花在吉祥戲院演雙出《雙背凳》《活捉三郎》，前面墊戲是《遊六殿》《伐東吳》，於世文、孫玉祥、羅小奎、高富遠、錢寶森、田喜秀助演。《活捉三郎》是筱翠花的拿手戲，他演的閻婆惜鬼魂踩蹺，一身的雪白，那個魂步的圓場走得像完全在舞臺上飄起來了，你看不出他是怎麼走的。而活捉三郎時的那種凶狠、陰煞之氣，已經是到了一個沒有任何人能企及的境界。據說，很少有人能和他配戲，因為他那雙眼睛能使人不寒而慄。

7月8日和9日筱翠花在北京京劇團協助下連續演出兩場，一場是《蝴蝶夢大劈棺》 另一場是《下河南》和《活捉三郎》，陪同演出的有馬富祿、馬盛龍、茹富華、田喜秀、朱嬙等。

10月12日和13日，筱翠花和侯喜瑞、孫毓堃在中和戲院演了兩場《戰宛城》，侯喜瑞的曹操、筱翠花的鄒氏、孫毓堃的張繡、詹世輔的胡車、錢寶森的典韋、谷玉蘭的春梅、郭和詠的賈詡、商四亮的曹昂、張嵐方的曹植。

據當時在現場的戲迷觀眾回憶，筱老闆的鄒氏登場，眼睛往臺下一掃就是滿堂好，那天他還踩了蹺，觀眾得以欣賞這一絕活兒。那天不管是上樓還是下樓的臺步，還是逮耗子的表演，都得到觀眾熱烈。筱老闆嗓子不好，跟著胡琴唱“底調”，這一點大家都知道，觀眾關注的是他的表演，唱可以忽略不計。到末了，張繡追殺曹操，許諸救曹上馬，侯喜瑞用京白念道：“本當逃命，可是我又捨不得師弟筱翠花。”引得臺下掌聲笑聲一片。張繡刺嬸時，筱老闆三個“烏龍攪柱”臺下為這位年近花甲的老藝術家連聲喝彩。謝幕時，患心臟病的筱老闆由谷玉蘭攙扶走到臺口向觀眾致意，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令人感動。

1957年熱鬧的“春天”，很快就結束了，老藝術家筱翠花的幾齣“開禁戲”則成為不朽的“絕唱”留在人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