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大海上片刻深沉的潘
此刻，我坐在白馬（KAP.CAMBODIA）近海一艘晃晃悠悠的小遊船上，今天的船長 “潘”是個精瘦的，皮膚黝黑的柬埔寨人。他很愛說話，自從登上這條船的那一刻，他的話匣子彷彿就開始廣播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今天搭船出海的遊客只有我一個，自然所有的話題都是圍繞我從哪裡來，來過柬埔寨幾次，都去過那些地方這些常規問題展開的，“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話題逐漸從開始的輕鬆詢問漸而轉向我更加感興趣的話題。
圖文/金屬魔力
自從三個月前，我從柬埔寨東北部部偏遠的與鄰國老撾交界的TRAPEANG KRIEL/DONG KALAW陸路口岸過境，一路走來剝去暹粒（SIEM REAP）和金邊（PHNOM PENH）霓虹閃爍下的外衣，我看到的聽到的是一個充滿著“愛與恨”交織的柬埔寨，每個柬埔寨人都有說不完的故事，關於愛人，關於故鄉，關於戰爭，關於祖國......
圖文/金屬魔力
“能和我說說你的國家嗎？”我對潘說道。
“......我愛我的的祖國，但是你知道嗎，歷史對柬埔寨不公平”，在經過長長的一段沉思後，潘的回答讓我感到意外。
“你看那邊的海島了嗎”，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在船頭正前方的海面上，一片被水汽遮蔽的陸地橫梗在那裡。
“那是哪裡”，我問道。
“那是KOH TRAL，我的父親就出生在那裡”
又是一陣沉默，潘此刻的神情似乎很凝重。
“那裡我們再也去不了了，現在已經是越南人的島了”
我與潘對視無語，但我知道這時潘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圖文/金屬魔力
那片縹緲於大海之上的，不是一片大陸，而是一個有著574平方公里的海島，這個面積幾乎和新加坡一樣大的島嶼曾經是柬埔寨在泰國灣中的一隅，與海濱城市白馬（KAP）、貢布（KAMPOT）對視而望，在潘的故事裡，那是一片曾經的世外桃源，高大的椰子樹，一眼看不到邊的沙灘，還有永遠都捕撈不完的海產和麵向泰國灣的避風良港，他父親的童年和青年時代就是在那裡度過的。1949年，KOH TRAL被法國殖民者劃分給了鄰國越南並改名為富國島（PHU QUOC ISLAND），成為越南版圖最大的島嶼的KOH TRAL，在法國殖民時期，就有傳教士到這裡“散播上帝的福音”，在奠邊府打敗後的1954年，法國人無不遺憾的離開了越南，緊隨而來的美國人，把這個遠離越南大陸的海島改造成為了一座流放政治犯和關押越共戰俘的集中營，這裡儼然成為了越南遙遠的“西伯利亞”，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這座與世隔絕的海島被死亡和血腥籠罩。
在潘的故事結尾，KOH TRAL搖身一變，再次成為了一座世外桃源，越南戰爭結束後，封閉偏遠的海島經過近十年的建設，如今成為了越南炙手可熱的海濱度假勝地，10月雨季過後的旅遊旺季，大批來自南方胡志明（HO CHI MINH）和北方河內（HA NOI）的觀光客讓曾經海島變得沸騰。
此刻，潘的眼神裡流露著複雜的心緒，也許KOH TRAL是一代柬埔寨人心底最深的痛，這種痛對於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更是一種無法地抹去記憶。
“我很想去KOH TRAL看看，我父親出生的地方”
在回程的路上，我的耳邊一直回想著潘的這句話。
圖文/金屬魔力
前往富國島（PHU QUOC ISLAND）完全是那次在白馬遊船上與潘的相遇，在他的故事裡我知道了這樣的一個地方，它曾經是那樣的安寧，卻被殖民者無情的嘲弄，它目睹了血腥的殺戮，卻又搖身一變成為了最受追捧的度假勝地。
結束了將近三個月的柬埔寨之旅，原計劃從海濱城市白馬（KAP）陸路出境柬埔寨，穿越湄公河三角洲前往胡志明（HO CHI MINH），之後沿著1A號公路北上，芽莊（NHA TRANG）、會安（HOI AN）、順化（HUE）之後前往河內（HA NOI）。
告別.一段旅途的開始
清晨坐在擁擠的麵包車裡到達柬埔寨PREK CHAK口岸，出關大廳裡冷冷清清，一臺安檢儀孤零零的躺在蒙著落滿塵土的塑料布里，蓋章出境沒有任何的插曲，櫃檯內的安檢人員頭也不抬的簽完了所有的護照，機械的扔在了櫃檯上面，之後雙手插在褲兜裡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了大廳，回想起這一幕，至今還為當時“奇怪”的感覺感到有些可笑，太過順利乏善可陳的一次過關經歷，原本還想在出關時找點素材，現在只有無趣的插著褲兜走出大廳。
從車上拖下沉重的行李，步行前往對面同樣冷冷清清的越南XA XIA口岸，回頭再看一眼清晨熱辣陽光下的柬埔寨。
圖文/金屬魔力 柬埔寨PREK CHAK口岸
圖文/金屬魔力 柬埔寨PREK CHAK口岸
圖文/金屬魔力 柬埔寨PREK CHAK口岸
由於剛才在柬埔寨PREK CHAK口岸拍照耽誤了些時間，來到越南XA XIA口岸的安檢口只能排在雜亂的隊尾，好在過關的除了剛才同車的一行人，沒有一個生臉，對於入境越南我還是有些顧慮的，幾次陸路入境越南不同程度的感受到安檢人員明目張膽敲詐的嘴臉，我心裡想著，剛才出關的順利會不會暗示著入關的又一陣“暴風驟雨”的降臨？
終於輪到我了，“請出示入境的健康證明”，櫃檯裡的越南大沿帽笑著說道，見鬼，我心想，要有故事發生了，還沒等我回答，大沿帽用手裡的筆指著櫃檯玻璃上一樣張“告示”，內容是“省去二百多字的官方廢話”，最後一行請辦理健康證，費用每人一美元，“告示”上居然客氣的用了一個PLEASE,櫃檯邊同車的兩個正在收拾行李的年輕美國人，向我晃了晃剛剛一美元辦理的健康證，詭異的衝著我笑了笑。拿著蓋著鮮紅印章的健康證來到隔壁的窗口，順利蓋章入境。
從邊境口岸到達河仙（HA TIEN）的渡船碼頭還有七公里，擠進同樣擁擠的小巴，一路在襲人的熱浪裡向著碼頭方向開去。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XA XIA口岸
走進.彷彿相識在昨天
從河仙（HA TIEN）搭乘封閉的渡輪到達富國島（PHU QUOC ISLAND）渡船碼頭（BAI VONG FERRY TERMINAL）大約一個半小時，由於當天氣象條件絕好，海面上風平浪靜，按時到達自然是情理之中。
從空中俯瞰富國島，它形狀就像一刻滴落在大海中的水滴，海島的中央是大片的叢林山地，海島百分之七十的區域是國家森林公園的所在，那是一望無邊的綠色海洋，那裡也是動物們的樂園，在潘的故事裡，曾經生活在那裡的鳥類色彩鮮豔，形態各異，他們會每天陪伴著島民們從日出到日落，入夜還會陪伴著月光放聲歌唱。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河仙碼頭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河仙碼頭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河仙碼頭
島上最大的城鎮陽同鎮（DUONG DONG）位於海島中部西側，蜿蜒的陽同和在小鎮的北部畫出一個優美的弧線，流進浩瀚的泰國灣，河灣裡是天然的避風港，往來的漁船在這裡穿梭，岸邊自然少不了令人眼花繚亂的海鮮市場，從清晨滿載而歸到入夜的人聲鼎沸，岸邊的DINH CAO NIGHT MARKET已然成為海島上最受遊客歡迎所在。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碼頭
如果說陽同鎮是為遊客準備的據點，那麼不妨去海島最南端的安泰鎮（AN THOI）去看看，那裡沒有星級的酒店，那裡沒有如此眾多私家海灘，有的卻是海島最生活的一面，整個小鎮飄散著魚露的味道，小巷裡安靜的魚市，岸邊是清澈見底的海水，那座越戰時期遺留的富國監獄就在小鎮的北側公路邊，安排一天從陽同自駕到這裡，寬闊的柏油路，會讓你難忘富國島自駕的樂趣。
富國島最賣點的沙灘全部集中在陽同鎮西側的海邊，與海灘為伴的自然是鱗次節比的各色酒店，從星極的豪華套房到揹包客歡迎的一個房間，無論何時，海邊一定會有一張屬於你的房間。星級酒店當然要佔據最好的沙灘，從清晨的一對遮陽傘到入夜的一雙搖曳燭光，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靜靜的看看大海，當然私家沙灘不會公然拒絕過客的駐足，但是要找一片屬於你的海邊自然需要車輪的幫忙，沿著環島公路自駕一番，若大的一片海島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海風之路.車輪下的海島
574平方公里的富國島到底有多大，我是如何開始開啟海島的旅行模式，這還要從便捷的海島公路說起......
富國島南北長，東西窄，人口最密集的陽同鎮（DUONG DONG）和飛機場（PHU QUOC INTERNATIONAL AIRPORT）都集中在海島中部西側的位置，海島最南端是小鎮安泰（AN THOI），面積最大的富國國家公園（PHU QUOC NATIONAL PARK）幾乎佔據了海島中北部的全部區域，自從2001年確立海島國家公園開始，經過幾十年的大興土木，便捷的公路網絡已經覆蓋到海島的各個角落。一條從最南端安泰鎮（AN THOI）向北延伸的，平整的還散發著柏油味道的公路一隻通向陽同鎮（DUONG DONG），公路在鎮外伸出了一個大大的分叉後繼續向北延伸，我的旅程就是從這個“Y”字形的公路開始的。
圖文/金屬魔力
富國還是復國，一段鮮為人知的海島往事
富國島最熱鬧的陽同鎮（DUONG DONG）就如同海島跳動著的心臟，枝杈縱橫的古街小巷，就像是纖細的血管，迎來送往著穿行其間的人們，奇怪的是，無論怎樣迷失在其間，最後總能夠循著出口來到海邊的同陽港。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夜市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夜市
67年前的1950年，同樣是在這個港口，同樣的烈日高懸，熱浪襲人的八月，一群操著中國南方各省混雜口音的人群，來到這裡，他們回頭目送著艦船緩緩離去，那面迎風飛舞的，桅杆上三色的法蘭西國旗再也無法分辨出顏色的時候，這群人們才放下身上的行李，開始認真的審視著腳下的這片土地，這是他們新的家園還是又一處被隔絕和囚禁的集中營？
這是一群怎樣的中國人，他們為什麼不遠千里跋涉來到這片荒蕪的島嶼......
故事還要從1949年，中國西南隆隆炮聲說起。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陽同鎮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陽同鎮
1949年，隨著渡江戰役的順利結束，挺近大西南就成為國共兩軍最後的較量，隨著國民黨軍隊在兩湖、廣東、貴州的接連失利，加之雲南宣佈起義，白崇禧華中戰區下轄的五個兵團三十幾萬國民黨軍隊被迅速的壓縮在廣西南部與越南邊境一線，隨著四野大軍快速的分隔包圍，和海南島戰役的全面勝利，留給這些國軍的選擇已經所剩無幾，在這些潰退的殘兵中，有一支建制完整的國民黨軍隊，這就是作為殿後阻擊的黃傑的第一兵團，他們僥倖地躲過了被四野全殲的厄運，部隊在陳誠和蔣介石的授意下，借道進入越南，再伺機轉到道臺灣。
命運，此刻就如同大江翻滾的洪流，咆哮著，碾壓著一切，向著未知的前路呼嘯而去，這些“故國”的臣民，如同洪流中一片孤葉，毫無氣力的隨波逐流，異國他鄉里註定了他們命運的波折。
進入越南後，軍隊的槍支被當時殖民越南的法國軍隊收繳，並被拆散分別“安置”在了越南北部蒙陽和萊姆法朗的營區，在解放軍全面封鎖陸地邊境和周恩來發電譴責的壓力下，這支軍隊的最高指揮官，黃傑被法國人軟禁在了河內。直到1950年3月，法軍在美國的協調下，才同意分批南遷“故國”軍隊，至1950年8月，第一兵團餘部三萬三千多人分作23批，陸續轉移到越南南方泰國灣上的富國島。
當“國軍”在同陽港下船，看到的是一片原始荒蕪的景象，在這隻疲憊無助的隊伍裡有參加過抗戰的英雄，有在遼瀋戰役裡倖存下來的軍官，也有在1949年才剛剛穿上軍裝的新兵，命運讓他們走到了一起，共同面對這樣一座除了胡椒和海鮮，什麼都沒有的島嶼，在接下來的三年的日日夜夜裡，海島永遠的銘記下這群軍人們對於故鄉的眷戀和對於親人們的思念。
經過絕食，情願，“海島軍人”終於等來了遠在臺灣的遲來的召喚。
1953年3月23日的清晨，陽東港迎來了三艘懸掛著青天白日旗的軍艦，離去的日子終於到來了，而遙遠和陌生海島臺灣會是這些人們一段飄零歲月的終點還是另一段故事的開始......
一水相隔的故鄉將永遠成為了這些人們心底最深的痛！
穿出迷宮般的小巷，我把車停在了熙熙攘攘的陽東港邊，海風依舊，帶走了海島昨日的往事，望著天邊的暮色漸漸漫起，心中不覺泛起一陣嘆息！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不知當年海島上仰望明月的“國軍”是否也會有這般對於遙遠故土的一絲傷愁！
豔陽·椰子樹下的集中營
歷史留給這座海島的記憶是血腥的，由於地理位置的偏僻，這段歷史很少有人知曉。其實我也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海風吹拂，椰樹搖曳的眼前，實在是無法與屠殺和血腥這樣的詞眼相連。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陽同鎮高臺教徒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陽同鎮小學生
從陽同鎮（DUONG DONG）向南行駛，公路兩側鱗次櫛比的酒店建築逐漸變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椰子樹，敦實的棕櫚林和彷彿隨時都會被海風折腰的檳榔樹，海風裹挾著豔陽的熱辣頓時然人汗流浹背，透過林木的空隙，一條潔白的沙灘出現在公路的右側，此刻喧囂的陽同鎮（DUONG DONG）已被甩在了身後，耳邊瞬間安靜下來，只有不時從身邊飛馳而過的摩托車會帶著尖利的喇叭聲，託著長長的尾音，快速的消失在視野裡，這些不和諧之聲是這一路上我感到唯一的遺憾。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陽同鎮海灘
腳下的這條公路是在美國人修建公路的基礎上加以改建，對於當年的越共戰俘來說，這是一條通向黑暗的“死亡之路”，隨著車輪的前行，在公路左側出現了泛著刺眼白光的鐵絲網的院牆，在三層圍牆的內側是豎著黑色油漆的的木質崗樓，這裡就是“椰子樹集中營（COCOMUT TREE PRISON）”，它的前身是法國人在殖民時期修建，用以關押印度支那共產黨，後來的美國人在原有建築的的基礎上加以改造，最終成為了現在的模樣，美越戰爭期間，西貢的吳庭豔當局把“越共”俘虜裡的“頑固和極端份子”囚禁到這裡。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椰子樹集中營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椰子樹集中營
入口一棟曾經作為監獄辦公室的兩層建築，被改造成為一座小型的博物館，那些牆壁上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記錄了這裡不為人知的昨天，走出博物館，在它的旁邊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世界，三層鐵絲網圍成的集中營由一棟棟簡陋的，離地大約半米高的鐵皮房子。順著鐵絲網中的通道經過大門進入集中營，每個營房裡的塑像活生生的告訴你這裡曾經的過往，對於戰俘而言，如何從這裡逃脫，從獲自由是繼續活下的希望，在南越吳庭豔政府垮臺前，戰俘成功的從園區裡挖掘了一條通向外面的地道，併成功地逃脫，但是他們如何脫離海島，我始終沒有找到答案。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椰子樹集中營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椰子樹集中營
安泰鎮（AN THOI）位於這條公路的做南端，小鎮本身沒有太多的亮點，但是這裡從來就不缺少自駕者們的身影，從陽同鎮（DUONG DONG）來到這裡的遊客最喜歡小鎮碼頭邊的小街，小街旁邊各色的海貨鱗次櫛比，雖然語言不通，雞唱鴨講的倒也很有一番滋味，當地的漁民倒也很是熱情，對於外來客的好奇很是享用，在路邊看到攤在街上的巨大的海螺，又是一番驢脣馬嘴後，大概知道了這是昨晚漁船出遠海的收穫，正在翹海螺肉的婦女努力的指著小街盡頭，我知道那是通向海港的方向，海港的水真的清澈，一眼可以看到海底的模樣，海邊停靠著各色的漁船，上面懸掛的越南國旗在風裡翻飛很是扎眼，此刻，我突然想起了海那邊的潘......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安泰鎮碼頭
圖文/金屬魔力 越南富國島安泰鎮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