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黃景仁:白袷才子,神仙中人,滿身才氣卻一生落魄

戲說黃景仁:白袷才子,神仙中人,滿身才氣卻一生落魄

黃景仁,又稱仲則,黃庭堅後裔,清中期詩人。

單看這個名字,或是陌生的,但如果看過電視劇《紀曉嵐》的人或許知道,在主題曲中有句歌詞“百無一用是書生”,很多人也多把此句當做戲謔自嘲之語,而這句詩,原作者便是黃景仁。

一個讀書人,一個書生,卻發出“百無一用”的憤慨,一生潦倒困頓、漂泊流離,足可想見。

事情確是如此,縱觀黃景仁一世,短短三十五載,他少年孤苦,雖有驚世之才卻在曇花一現般的年少成名之後陷入困寂,終身未舉,沉淪下僚,在困頓飄零中黯然離世。

可縱然如此,黃景仁卻有著古代文人典型的疏狂,個性倔強狂放,孤高自負。他把平生所見所感,全部揉進詩詞,他鮮少有頌世之語,所作詩歌,多是窮愁不遇、寂寞悽愴之風,而恰是這些低沉感傷之作,代表了黃景仁的詩文成就。正如郁達夫所說:

要想在乾嘉兩代的詩人之中,求一些語語沉痛,字字辛酸的真正具有詩人氣質的詩,自然非黃仲則莫屬了。

黃景仁一生之成就皆在於詩,清中期詩壇派系分明,常州詩派追崇者無數,以洪亮吉和黃景仁為核心的“毗陵七子”自是其中翹楚,而黃景仁的成就,當數首位。包世臣在《齊民四術》中對黃景仁有所評:

性豪宕,不拘小節。既博通載籍,慨然有用世之志,而見時流齷齪猥瑣,輒使酒恣聲色,譏笑訕侮,一發於詩。而詩顧深穩,讀者雖歎賞,而不詳其意之所屬。聲稱噪一時,乾隆六十年間,論詩者推為第一。

袁枚稱他為“當時的李白”,張維屏更是將其推為仙才:

夫是之謂天才,夫是之謂仙才,自古一代無幾人,近求之百餘年以來,其惟黃仲則乎。

可讓人唏噓的是,不管是此時亦或彼時,黃景仁的詩名總蓋過人名,一身才氣,卻還是在飄零落魄中度過一生,“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是黃景仁的自嘲,也是他同那個時代最無奈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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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孤苦,少富詩才

據《黃仲則先生年譜》中記載,1749年,黃景仁出生於高淳學署。父親之掞,縣學生;祖父大樂,縣學訓導;曾祖覲龍,曾修職佐郎;再往前二十餘代,其祖上也可追溯到黃庭堅,黃景仁曾自封稱號“山谷詩孫”,言外之意,這是表明自己是黃庭堅的後代。

對於這個說法,洪亮吉在《候選縣丞附監生黃君行狀》中予以了證實:

君諱景仁,字漢鏞,一字仲則。系出北宋祕書丞庭堅。自宋南渡時,由鄱陽遷武進,遂為武進人。

著名詩人之後,小小年紀的黃景仁便表現出驚人的作詩天賦,9歲的時候就因作詩富有盛名,15歲時,詩作已經獨具特色,在他的《兩當軒集》中對那個時期的詩有所收錄:

未覺氈爐暖,旋懷柑酒新。

池臺平入夜,原野渺含春。

物外欣然意,風前現在身。

中宵感幽夢,冰雪尚嶙峋。

——《初春》

少有才氣,出人頭地似乎是指日可待的事情,餘生滿懷希望,人生路彷彿也一馬平川,可黃景仁的少年時期,卻諸多困厄。

他4歲時,父親黃之掞撒手人寰;11歲時,祖父黃覲龍也因病去世;15歲那年,兄長黃庚齡也黯然離世。

還未成年,就已經孤苦於世,獨麵人生。

當年他在龍城書院讀書,後來名氣很響的同學有洪亮吉、孫星衍、左輔、楊倫等人,而這些同學中,最受老師喜歡者,就是他和洪亮吉,這二人被老師邵先生呼為“二俊”,兩人一同參加童子試,黃景仁拔得頭籌,當地的縣令和州府長官都對其青眼有加,認為他中舉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可沒有人能料到,少富才名、一身文才的黃景仁,終其一生,也無緣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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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學江浙,輾轉幕府

十多歲的黃景仁,在讀書學習之餘,還客遊四方謀生以奉養母親,《清史稿·黃景仁列傳》中有載:

後以母老客遊四方,覓升斗為養。

他漫遊江浙,遍及杭州、徽州、揚州、常州等地,一邊待考鄉試,一邊賺錢謀生,此時的黃景仁一腔熱血,滿懷抱負,他探訪《荊軻故里》,尋《廉頗墓》,他在《太白墓》前憑弔:

束髮讀君詩,今來展君墓。清風江上灑然來,我欲因之寄微慕。......

結尾更是以“我所師者非公誰”,儼然以李白門人自居。

他尤其崇拜的還是項羽,他一身傲骨,或許也是來自於對楚霸王的追崇,他寫《烏江吊項羽》、《東阿項羽墓》、《烏江項王廟》,少年時的英雄膽氣可見一斑。

正如前面所說,科舉對黃景仁並不友好,五年之間,他三次參加鄉試,均未中。

為了生計,只得輾轉各地靠幕僚的微薄收入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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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袷才子,詩名漸盛

1771年末,安徽學政朱筠廣招天下英傑,二十出頭的黃景仁意氣風發,入了安徽學政幕,好友洪亮吉也在其中。

當時朱筠對經學和文獻學尤感興趣,並且十分看重黃景仁,便勸導黃景仁研習經學,黃景仁對此尤為感激,他在《上朱笥河先生》一詩中有句:

誘我力學言如飴,感激真乃零涕洟。

可黃景仁志不在此,努力一番無所成就,便只好放棄:

羨君樂事故園新,問字談經大有人。

此日眾中推折角,他年殿上待重茵。

療飢字少憐予陋,勸學言溫鑑爾真。

自忖不材終放棄,江潭瓠落寄吟身。

——《送容甫歸裡》

固然黃景仁在經學之上沒有多少建樹,但他卻在詩學方面甚是出眾,乾隆三十七年,朱筠組織的一個詩歌筆會,讓小有名氣的黃景仁一夜成名。

在洪亮吉《仲則行狀》中有所記載:陽春三月,風和日暖,詩人們雲集太白樓,飲酒賦詩,好不熱鬧!(黃景仁)年最少,著白袷,立日影中,頃刻數百言,遍視坐客,坐客鹹輟筆。

在《清史稿·黃景仁列傳》中對此事亦有記載:

上巳修禊,賦詩太白樓。景仁年最少,著白袷立日影中,頃刻成數百言,坐客鹹輟筆。

人群之中,一身白衣的黃景仁,頗有太白風度,一首《笥河先生偕宴太白樓醉中作歌》可謂洋洋灑灑,讓人驚歎:

紅霞一片海上來,照我樓上華筵開。

傾觴綠酒忽復盡,樓中謫仙安在哉!

謫仙之樓樓百尺,笥河夫子文章伯。

風流彷彿樓中人,千一百年來此客。

是日江上彤雲開,天門淡掃雙娥眉。

......

高會題詩最上頭,姓名未死重山丘。

請將詩卷擲江水,定不與江東向流。

一韻俱成,四海皆驚,此時的‘白袷少年’黃仲則,恰如王勃即席賦成《滕王閣序》一般逸興遄飛,被譽為‘神仙中人’,這也是他一生中最愜意的時刻。詩歌才情橫溢,飄逸灑脫,猶如李白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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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歲,一夜成名,此時的黃景仁難免心高氣傲,可回過頭來看這首即興之作,真能比肩王勃、李白嗎,或許並不見得。

我覺得黃景仁能夠如此的出彩,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朱筠幕中的這些高才極少有人在詩學方面下些工夫,而恰好黃在這方面與那些人比起來最為擅長,於是乎,黃在這種特殊的場合下,成為了人群中最亮眼的一位。加之眾人紛紛抄寫,輿論造勢可謂做到極致,才得以讓黃景仁名噪一時。

名聲漸起的黃景仁在朱筠幕中並未像想象中得到太多優待,前面說到,朱筠偏愛經學,對詩歌不甚看重,這也讓黃景仁呆的並不那麼如魚得水,想想自己名聲在外,如今卻混的一片狼藉,萬般不平衡之下,不到兩年,黃景仁便辭職回家,另尋機會。

可年少哪知世事艱,黃景仁輾轉各個幕府,均未有所成就,那個時期,黃景仁也曾自我懷疑,作詩只能陶冶性情,卻難以此維持生計,兩年過後,黃景仁再回北京投奔朱筠。

朱筠也算大度,不予追究,反而提議黃景仁參與編撰《四庫全書》,薪水不高,卻也算穩定收入。

1776年,鄉試落敗後的黃景仁應乾隆帝東巡召試,取二等,被賜予二匹緞,任武英殿書籤官,任主薄,此後黃景仁在京城也算稍有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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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無為,萬般無奈

黃景仁居京城的一段時間,心高氣傲極度膨脹,不得不說的則是他的好友洪亮吉。

黃景仁執意要把老家的家屬接到京城來住,可洪亮吉勸他,那點收入維持自己生計尚可,管一家人溫飽必定艱難,可黃景仁不聽,洪亮吉只得自己出資僱人將黃景仁的母親送到了京城。

事實果如洪亮吉所言,此後兩年,黃景仁一家在京城過得十分艱難,他在《都門秋思》中寫道:

五劇車聲隱若雷,北邙惟見冢千堆。

夕陽勸客登樓去,山色將秋繞郭來。

寒甚更無修竹倚,愁多思買白楊栽。

全家都在風聲裡,九月衣裳未剪裁。

兩年後,洪亮吉也到京城,看到老友狼狽模樣,再勸其將家屬送回故鄉。在和老母依依惜別之際,一首《別老母》,寫盡了人生的悲苦與無奈:

搴帷拜母河梁去,白髮愁看淚眼枯。

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

風雪之夜,他掀起門簾依依不捨地與母親告別,愁容滿面,不能在母親身邊盡孝,卻要掩著柴門悽慘地離去,那一刻的感嘆只有一句話來形容:養一個這樣的兒子有什麼用啊,還不如沒有。

看著自己的老母親蹣跚遠去,他卻無能為力,這樣的心境誰能理解,誰能釋懷!

同樣是那一年,他第六次參加鄉試,仍未中。

仕途無望,籍籍無名,供養母親都已經舉步維艱,黃景仁受到不小的打擊。

經歷了人生的起起伏伏,才華橫溢的黃景仁,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百無一用”的事實,然而他依然有著誓不低頭的靈魂。

此時的黃景仁已經負債累累,仕途無望。

他淪落到跟一班戲子一起去要飯,但即便要飯的黃景仁也儀態優美,站在常人之中如同鶴立雞群,人們都爭著想和黃景仁交往,但他統統視而不見。人們經常看到黃景仁,在紅色的舞臺上打扮得粉墨淋漓,又歌又哭,謔浪笑傲,旁若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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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困潦倒,病逝他籬

前面所說,黃景仁有一好友,其交情感人頗深,身在西安的洪亮吉不遺餘力跟推薦他,還為他求得五百金。

得到鉅款的黃景仁,卻一心想要買官入仕,清朝有制,此舉名為“捐官”,在“捐官”之前需要先除現職,後來的黃景仁竹籃打水一場空,沒等來新職位,舊崗也掉了,早前欠下的鉅款已然無力償還。

被逼無奈下,黃景仁落魄離京,狼狽出走。一首《雜感》訴說了他滿腔憤懣和怒吼:

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

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倖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這首詩寫得很清苦,好友洪亮吉見後覺得,如此作詩,恐非吉兆:

若無心作衰颯之詩,則亦非佳兆……餘友黃君仲則,方盛年,忽作一詩云:‘茫茫來日愁如海,寄語羲和快著鞭’,餘竊憂之.....

果然一語成讖,洪亮吉“借馬疾馳,日走四驛”趕到之時,“而君已不及待矣”。

35歲的黃景仁,病逝河東鹽運使沈業富府邸。

袁枚聽到了黃景仁去世的消息,專門作了一首《哭黃仲則》的詩來悼念:

嘆息清才一代空,信來江夏喪黃童。

多情真個損年少,好色有誰如《國風》?

半樹佛花香易散,九年仙曲韻難終。

傷心珠玉三千首,留與人間唱《惱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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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窮困潦倒,身後絢爛非常。

短短35年,黃景仁展現了他那獨有的詩才,趙希璜在《歲暮懷人》第七首詩中寫到:

毗陵七子誰第一,睥睨滄溟空結壇。

羨煞神仙偶遊戲,飄然賣賦入長安。

這裡明確地點出“毗陵七子”的第一位就是黃景仁,而袁潔在《蠡莊詩話》中也是這麼認為的:“常州詩人,以黃仲則景仁為最。”給予黃如此之高的評價者還有譚獻:“閱黃仲則兩當軒詩,天才既超,風格矜重,生氣遠出而澤於千古,當時果無第二手也。”

可對於黃景仁自己來說呢,他本來是有機會成功立業,朱筠愛經學,他若投其所好,或許有截然不同的境遇,可他一生潛心於詩,短暫的鋒芒過後,卻陷入無邊無際的困寂,他曾經在一個除夕夜,看著自己的孩子嬉笑打鬧的時候寫下過一首詩:

年年此夕費吟呻,兒女燈前竊笑頻。

汝輩何知吾自悔,枉拋心力作詩人。

——《癸巳除夕偶成》

那一刻他似乎後悔,自己所選擇的文人路,卻把他的人生引向更困頓、更落寞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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