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故事:青春有悔

黑龍江省 回眸如煙往事 2019-04-08

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故事不長我講給你聽……

原創: 鳳鳴 30號院 文章版權歸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幾十年過去了,每每想起這件事兒就可笑,我為什麼那麼傻,竟然好壞不分,連人間最真摯的感情都不懂。那時的我呀,夠左,太左了。夠笨,太愚蠢了。


知青故事:青春有悔

我已經是近七十歲的老人了,早早沒有了男歡女愛的情致。可是每每看到青年男女在公共場合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就親熱地相依而坐,或者十指相扣含情脈脈四目相望等親密的舉動,就感慨多多。

多麼開放的年代,多麼真情的流露,多麼感人的情景。

我驚訝、羨慕、感嘆。

都經歷過青春何以相差那麼多呢。那時的我們多麼羞澀,多麼封建,多麼愚蠢。

1968年我下鄉到黑龍江兵團後,我和我的男女同學朋友們便天各一方,全靠書信聯繫。眾同學中遠在的852(20團)農場的他,是我最要好的同窗了。他是我初中讀書時的班長。勤懇,好學,幽默活潑。我們班女生大多數都喜歡他。

他出身不好,據說文革被抄家時,抄出他父親與蔣介石的合影。他的思想壓力很大,這是名副其實的狗崽子啊。

67年復課鬧革命的時候,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復課。老師們都被批判了,誰還敢講課?沒有課本,講什麼?

67年的秋冬復課鬧革命的記憶景象就是同學們懶散地在教室裡下跳棋,下象棋。

誰也不知道初三畢業班的我們,已經二年過去了,是繼續考高中,考技校?還是去哪裡。人們對上學好像沒有了希望。都砸爛修正主義教育路線了,還能上什麼學嗎?

一天他很沉重地和我說: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12月了,學校軍訓隊突然動員大家去東北農場。他很快報了名。

我勸他,不要著急地走,前途並不明瞭,應該再等等。他說,我鐵了心了。

課後我倆坐在六路公交車上,我好話說了千千萬 ,他總是一句:我鐵了心了。我們從這個終點坐到那個終點,又從那個終點坐回到這個終點,默默的誰也不說話。

終於他明天真的要走了,夜裡我傷心地哭啊,哭溼了被角,哭溼了枕巾。上學的時候他總是穿著一身洗的發白了的藍衣褲。褲子膝蓋那兒補著方方正正的兩塊大補丁。我悄悄把我父親的一身八成新藍卡其布衣褲偷偷放進他的旅行包裡。

他滿臉悽慘地去了黑龍江852農場(20團)。

我1968年下鄉到29團,70年調到三師鋼鐵廠。

不久,他到鋼廠來看我。老同學老戰友(文革時期一個戰鬥組織)來看我,那是他鄉遇故知啊。我高興喜悅自不用言表。他來了以後,我把他安排在我連的小c那裡。初秋早晨的陽光照耀著鋼廠原始森林,溫暖和煦。遠處的山頭被連綿的雲霧遮蓋著,像是給山帶了一頂紗帽。宿舍後邊的山林迷迷茫茫影影綽綽。

他說“咱們到林子裡走走吧。”

我說“行,我去叫c。”他沒有表示什麼。我叫來c,我們順著山路邊聊邊走。我們仨人都是同校同派的。幾年後的他鄉相會,自然話題很多,氣氛輕鬆熱情。不過我發現他總凝視著我若有所思。

在鋼廠住了二天他就走了。

鋼廠距20團很遠,交通也不方便。我們只有書信往來。一個星期不見他的來信我便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苦盼。

每收到他的一封信不吃不喝先睹為快。他的信成為我最大的精神寄託。每次收到他的信就像見了面,還像在一起聊天的時候一樣,說啊,笑啊。信中所寫無非是思鄉的愁苦生活的感受,對身邊事物的交流。後期就很含蓄地談點國家大事,時局看法。從未談過男女之情。

一天在企盼中收到他的來信。信的開頭兒一改往日對我外號兒的稱呼,卻正兒八經地寫著:親愛的張鳳鳴……我嚇壞了,從來沒有任何人對我這樣的稱呼,何況一個男生。我的臉登時像火燒一樣熱哄哄的,腦門也直冒汗。生怕有人看到。我緊張地左右看看,木板房的宿舍里根本沒有人,那我也不放心,開門看看,外邊連個人影都沒有。

再看一眼信,嚇得我還是不敢往下看。從門縫往外瞅瞅,遠處正有戰友往宿舍這邊走來。我慌慌亂亂把信又塞進信封。放在哪裡呢,被子底下?不行。枕頭底下,也不放心。唯恐被人看到。幾次有空想偷偷拿出來看,又害怕地收起來了。終於等到公休日,才偷偷把信揣進兜裡趁人不注意跑出宿舍,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把信看完。

信除了稱呼變動以外,其他內容和以前的差不多。沒有什麼更嚇人的言詞,根本不怕誰看見。

全信最可怕的最讓人臉紅的就是“親愛的,”三字。這叫什麼話呀,這不是資產階級那一套嗎。這要讓人知道, 不就成了流氓了嗎?

怎麼辦?

我親眼看見有人因為男女關係而被批鬥,可恥至極。想起連裡最近還夜查有男女生夜晚不在宿舍的事。指導員晚彙報時扯著嗓子批了一通。弄得那女生見人就低頭。

太可怕了。

我覺得事情挺嚴重,我害怕這種稱呼,決定很嚴肅地給他回信。

信一開頭就鄭重其事的提出以後不要這樣稱呼,影響不好……以下寫的什麼也忘了。反正是要說的話寫完了,信紙還有點空白處,覺得有點浪費紙就把我酷愛的普希金的詩“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順手抄在了信紙的最後的空格里。

信發出後再也沒有收到他的來信。

我天天盼呀,每天下午信差送來一摞摞的信,信件像鴿子一樣從信差的手裡飛出飛進各位戰友的手裡。望著那一隻只飛翔的鴿子,我心裡好酸好酸。為什麼不給我寫信。他為什麼不給我寫信呢?我吃飯想,睡覺想,幹活想。當時兵團正抓516分子,我們連隊老高三愛讀書善思考的 l 已被關到師部了。我於是胡思亂想,莫非他也因政治被牽連進去了,或許病了還是調走了?想了許多許多,結論是隻有犯了政治方面的事才是不給我寫信最有可能的原因。

我的處境也不太好,因為愛看外國小說,外國詩歌,又愛在戰友中談論我的一些想法,於是被批判。說我小資產階級情調嚴重,資產階級思想意識嚴重,我覺得你險些開除團籍。

所以本想給他寫封信瞭解一下他的真實情況,這下也不敢給他寫了,只是千方百計地到處打聽他的消息。

半年後我終於獲得了回京探親的機會。聽說他也探親回京了,便迫不及待的去他家找他。想看看他怎麼樣了,是不是也像l 那樣了。他若是也被關了,多可憐啊。

可是他不在家。我留下字條約定,明早十點在勞動人民文化宮門口見面。

沒想到第一眼看到他,他比文化大革命時變樣了。穿著嶄新勞動布的夾克(當時較時尚的布料和款式),嶄新的褲子還熨了褲線,頭上戴著時髦的前進帽兒。看到他這樣子,我心裡立時升起反感。他一點都沒有我想象中受挫折的模樣。似乎有點裝模做樣的意思。再有他的這種穿戴早在文化大革命批判過 ,屬於封資修的殘渣剩飯了。尤其前進帽,也叫鴨舌帽。典型的資產階級裝扮。我真看不慣。

於是我說的第一句話就很衝。“你為什麼不給我寫信。”

他沉默了許久才說:你給我寫的信你忘了?接著就刷刷刷地把我寫的最後一封信背了下來。其中“以後請不要這樣稱呼我”,重複了三遍。“假如生活欺騙了你”的那首詩背的語氣格外緩慢。也背了三遍。

我早忘了自己寫的這封信,更忘了寫的這句話,更更想不到他不給我寫信,就是因為我寫的這封信。

接著他繼續說他自從收到這封信後如何失眠了,如何學會了抽菸……

還說在鋼廠本想和你單獨聊聊,你偏偏找個人陪,你什麼意思啊……

我愣了一下,“找人陪?什麼找人陪?”

我想起來了,“那不是為了你,熱鬧嘛。”

他默默地低下頭,點了顆煙。

我生氣極了,半年多的百個日日夜夜,牽腸掛肚,苦思冥想,怎麼是這個結論,怎麼是這個結果。

再看他那樣子。一點也不順我的眼。我氣呼呼地背向著他,遠遠坐在長條綠椅的一端一直聽他囉嗦了三四個小時。

我心裡恨他恨他,讓我幾個月不得安生,替他擔驚受怕,情緒低落。

討厭他,他已經不是我心中早先的樸素的模樣。會談在很僵硬的氣氛中結束。我撂下他,一個人先走了。

十多年後,當我們再相見時也都各成她人之夫他人之婦了。雖然我們在同學聚會中見面也通電話閒聊,但是從來沒有觸及這個話題。

不知我的這些思想軌跡能否與他重合。

幾十年過去了,每每想起這件事兒就可笑,我為什麼那麼傻,竟然好壞不分,連人間最真摯的感情都不懂。

那時的我呀,夠左,太左了。夠笨,太愚蠢了。

他的婚姻不幸福。他的妻也是兵團的。是某團某連的副指導員。上了工農兵大學後分在國家部委工作。在計劃經濟物資匱乏的年代很有些實權。不知什麼原因,他倆婚後感情並不協調。據說他95年從化工部辭職下海,到貴州經商,很少回家。那段時間他應該掙了些人民幣。

05年他妻出差特地從深圳繞道貴州去探望他。據他妻說,在貴州的幾天裡,他對她從來沒有那麼好過。他提醒她吃藥,把吃藥的水送到她跟前。她感動得不得了,差點落淚。

她回到北京即收到他匯來幾年掙的錢。接著就收到他去世的噩耗。

那天,他把錢匯給夫人,回到單位跌了一跤就永遠地離開了人世。享年55歲。

唉,願他在天堂快樂,開心吧。

作者: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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