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是對自己的尊重
身邊人紛紛為明星的愛情婚姻操心，誰又出軌了，誰又劈腿了……然後一甩手一扭臉地說，從此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我不想揣測那看不見的人的生活，只想講講我的外公外婆。
我的外公王世明是山東萊陽人，今年91歲，上個星期剛走。見了好多生死離別，卻見不得89歲的外婆對外公的那份感情。
1950年，外公找親戚借了兩間小房子，簡單佈置，和外婆劉玉蘭舉行了婚禮——名副其實的“裸婚”。婚後第二年，外公參加了抗美援朝的志願軍，在戰場上不幸負傷，一條腿截肢。外婆不離不棄，在家鄉悉心照顧外公60多年。
2011年，外公因高血壓引發腦溢血，加之尿毒症，每週都要透析，只好從家裡搬到醫院，外婆也開始了長達4年的陪護生活，但毫無怨言。
去年年初，外婆被診斷出腰間脊椎斷裂，導致坐骨神經被壓迫，如果不及時動手術，很可能會引發癱瘓。全家人都在勸她趕緊動手術時，她卻猶豫了，“那誰來照顧你外公啊？” 為了讓外婆打消顧慮，家人特地請了護工照顧外公。
手術痊癒後，醫生再三囑咐外婆，不能長時間站立，也不能拿重物，更不能勞累過度。但她一心想著去醫院，親自陪在外公身邊，誰照顧她都不放心。
一個月前，外公的心臟出了問題。當我和母親風塵僕僕趕到時，他已被送至醫院ICU病房。因為外公多個器官已衰竭，搶救的意義已不大，為減輕痛苦，他選擇放棄治療回家靜養。當時，外婆不幸股骨骨折，剛好也住在這家醫院的骨科病房。但是，兩個人始終見不了面——骨折的外婆只能躺在病床上，連輪椅都坐不了。
外公離院前，向醫護人員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能與外婆再見一面，牽一牽她的手。
看護人員推著外公的病床，走進了電梯。看著電梯上的數字從14慢慢向下，逐漸變成3，外公的眼睛開始溼潤。之後，他被推進了外婆的病房。
兩人見面的那一幕，我至今刻骨銘心。外公拉起外婆的手，緊緊握住，凝視著她，“老婆子，我拖累了你一輩子。等我好了，我就去找你。下輩子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外婆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含淚靜靜地望著外公。那一瞬間，整個病房的空氣都彷彿凝固了，他倆眼中的不捨和溫情，讓晚輩們在一旁失聲痛哭。
半個小時後，外公乘救護車離開醫院回到了家中。當天，外公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牽過外公的手後，外婆總覺得哪裡不對，堅持要回家。一回家才發現，外公已經不在了。外婆外表平靜，似乎做好了心理準備，暗地裡卻經常抹眼淚，還會產生幻聽，總覺得外公在呼喚她。她喃喃道：“不是說好一起走的嗎？我伺候了你一輩子還沒有煩，你為什麼就這樣走了呢，你走了我怎麼辦！”
60多年來，外公外婆的日子過得很平靜，卻是鄰居們羨慕的對象。大夥說，你外婆從一個漂亮的小丫頭，熬成了白髮老人，用了一生來照顧你殘疾的外公，並拉扯大了你舅和你母親兩個孩子。真不容易！
不過，在外婆看來，她是幸福的，“嫁給了他，我是他的妻子，當然要照顧他。你外公也重情重義。”
外公生前會寫詩。外公去世後，躺在病床上的外婆收集他寫過的詩歌，並精心製作成一本小冊子，日日摩挲翻看。在這本小冊子上，既有外公對人生的感慨，也有他在朝鮮戰場時對妻子的想念，還有初為人父對兒女的期盼。
外婆說，詩歌裡有你外公的魂，他還在呢……可還是好想他啊。
前幾天，脾氣溫和的外婆突然發了脾氣。一問原因，才知道是外公有好幾天沒出現在她夢裡了。
我躲在門口，看著外婆孤單的背影，默默看了許久，念起谷川俊太郎的一首詩：“所謂現在活著，是鳥兒展翅，是海濤洶湧，是蝸牛爬行，是人在相愛，是你的手溫。”
愛可以如此簡單入骨，就是病房裡，你最後傳遞給我的手溫。
原載於《中國青年》雜誌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