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孝陽:箇舊印象

黃孝陽:箇舊印象

箇舊印象

作者:黃孝陽

黃孝陽:箇舊印象

黃孝陽:箇舊印象

1

因為一個機緣,到了箇舊。

進城先得鑽洞,一條極長的隧道,車行其中,幽深寂靜,似在山腹中貼地飛行。人恍惚起來,想起捕魚為業的武陵人,想起陶淵明的《桃花源記》。

果然有水,名金湖,水平如鏡,如佳人明眸,與之對視,心曠神怡。我見過杭州西湖的淡妝濃抹,見過揚州瘦湖的瀲灩畫中游,也見過南京玄武湖的茫茫萬頃映千秋,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巧笑嫣然,顧盼生輝”的清麗。

下車,與佳人同行。城在山中臥,水在城中浮。我說又見識了一種天地之美。

朋友大笑,說不盡然。

問其緣故。

說這可不僅是一個大自然的造化神奇。這湖以前是沒有的。是天賜之湖,也是個舊人造出來的湖。

歷史上的箇舊水貴如油。1954年8月,伴隨著一場大雨,原本只進不出的落水洞開始出水,水聲浩浩蕩蕩。抗洪搶險之餘,渴了多個世紀的箇舊人打起留住這些水的主意:保水造湖,城給水讓位,水給人造福。

就讓出半個城,就造了子孫後代的福。

這個“讓”字裡藏了多少故事?

唯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又或者說,這叫捨得,不捨不得。

我動心於金湖之美,便問這名之由來。

種種說法。或取其貌,晨昏之時水面片片金;或言其重要性,以金子之湖作譬喻;或說其歷史,箇舊本世界錫都,昔時箇舊人稱錫為金子;或雲其掌故,是巴金先生的命名……每種說法,都是金湖的服飾、妝容、髮髻,讓我心搖神迷。

我喜歡她。

黃孝陽:箇舊印象

(丁建良/攝)

黃孝陽:箇舊印象

2

去陰山。

不是小時候課文裡的“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另一種風景。

上山的路有三種,索道,盤山公路,石階。

坐索道纜車,登頂快,身下的箇舊城每分鐘都在變小,是讓人很舒服的視覺享受,又因為海拔,每分鐘都感覺離天更近些。偶有云霧裹來,人在雲霧間。放眼望去,想來天上神仙也不過如此吧。須臾,雲霧繞開,似馬,似龍,似傳說中種種神奇生物。想再躍上去,終是不敢。坐纜車最重要的是心理刺激,落差大,人一下子從平地到了高峰,這不是每個人都能受得了的,尤其是有恐高症的,聽說有關部門還打算把車廂金屬底板換成透明玻璃,想一想,腎上激素就在急速分泌。

沿盤山公路坐車上山,一路上山連著山,山攀著山,山舉著山,山咬著山。

眼看車到山前已無路,山勢一蕩,於撇捺頓挫間又覓著前行的路。真是險啊,左邊是巍峨山體,右邊即萬丈深淵——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必將回應凝視?趕緊抬頭。層巒疊嶂,群峰攢集。萬頃陽光灑落在遠遠近近這一望無垠的綠中,翠綠淡綠黃綠草綠深綠墨綠蛾黃綠……像有一隻上帝的手,以這綠為顏料,以那萬頃陽光為筆,勾勒點染,橫掃東西南北。是綠海。在青天白日下綠得這般乾脆利落,“毫無渣滓”——不知道我那幾個對植物草本有濃烈興趣的朋友,在這綠中要用多久時間才能找到被譽為“生物活化石”的紅河多歧蘇鐵。

綠色的浪,洶湧澎湃。

浪尖浪谷間或閃出數戶人家或一個村莊,又如同一艘艘大大小小灰色的船。朋友言,若遇雨天,此處不是仙境,勝似仙境。我信。就算朋友說我哪天會溺死於這綠中,那也是可能的,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上山的路,最好是拾階而上。只有用腳爬上去,一身大汗淋漓之餘,才曉得什麼是“積硅步以致千里”,才懂得什麼叫做“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才明白為什麼是“山高人為峰”。陰山石階不能算是世界上最長最陡峭的,共有石階2686級,但是我見過最親民的,最日常的。有慕名遠道而來的遊客,更多的是生於斯、長於斯的箇舊百姓,這裡是他們平時健身之所,休閒之地,歡聚之處。沒有所謂的門票,山頂還有大排檔,不是一家兩家,許多攤位,整齊劃一,像一個農貿市場。攤主多半是婦女,有漢人,也有穿著民族服飾的哈尼族、彝族、苗族等,不拉客,不宰客,合影拍照隨意,不另外收錢。食物有五色米、包穀飯、蕎粑粑、山羊奶等,主要是燒烤,燒烤的品種不要太多,味道不要太好了。受不了美味誘惑的昆明人,常驅車數百公里,就為來此過一回舌尖上的癮。我嚐了,一些很普通的烤肉串,可能是食材好,可能是手藝精湛、調料獨特,也可能是爬完山又累又餓,總之,好吃得要命。箇舊燒烤是滇南出了名的,希望有朝一日,它會像沙縣小吃、蒙自米線一樣全國出名,這樣或許哪天我也能有機會在自己家門口吃上。

山上又有廟。

這廟奇怪,說是廟,儒釋道三教合一,還拜了一個叫趙天爵的清朝人,尊稱趙老祖公,但凡挖礦人,皆要到他塑像前叩頭祭祀,祈求許願。我好奇。朋友說這是一個好故事,有奮鬥與磨礪,山窮水盡時的善心不昧,白猿的報恩,勞苦人之間的互相扶持,天生萬物以養人、人建一寺以報天,等等。

想了想,如果說小說是一個民族的祕史,趙天爵無疑是這部小說的主角,在他之下,又有錫都三傑“陳鶴亭、繆雲臺、呂冕南”等,把這部跌宕起伏的小說鋪陳敷衍出一片錦繡壯麗。

世上一切,都是人的歷史。

朋友與我說起錫都出土的文物,說起阿邦古文化遺址、大屯王林寨小滿坡明代墓地、卡房黑螞井漢墓群,以及箇舊的錫業史,我這才知道原來錫為青銅之祕,沒有錫就沒有青銅文化,也談不上禹鑄九鼎以安天下;才知道箇舊出土的一級國寶胡人銅俑燈,與蜀地神祕的三星堆文化有著匪夷所思的奇異聯繫,三星堆遺址青銅器所必需的錫肯定來自個舊一帶,又或者說箇舊的錫工業歷史恐怕比《漢書》記載更悠久;才知道把錫運出茫茫群山的馬幫、水運和窄軌……也才知道箇舊之所以被譽為“世界錫都”的根本所在——是因為這裡盛產的錫,更是因為這裡生活著的人——是由他們一鋤頭一鋤頭挖出來的。

朋友說得我噓唏萬千。

上山,下山。

山險,路陡,石怪,洞幽,林秀,雲奇。

據說我錯過櫻花開放的季節。陰山上有條櫻花溝,溝裡有世上少有的老樹櫻花,樹幹如根雕,花開時似片片白雲,在其間,若漫步雲端;

據說比陰山櫻花更美的是加級寨的梨花,一夜春風,便真是花山花海——這四個字普通,可只有身臨其境,才能真正感受這種到了極致、讓人忘了呼吸的美。不止是花開似白雲,還有花落梨花雨,其間又有桃花的紅輝映點綴,恨不得能馬上找個情人在這裡舉行一場婚禮才好;

據說我來去太過匆匆,僅陰山起碼就得盤桓三日。

觀景長廊依崖而建,踏足其上若置身於空中樓閣。這不稀奇。稀奇的是用高倍望遠鏡,打量箇舊城區的每個細節,這時的箇舊城區如沙盤模型,望遠鏡裡的箇舊人纖毫畢現。

得登寶華塔,“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之餘,與人閒聊一下陰山與陽山的風水問題,很多有意思的傳說、典故能滋養被理性與邏輯囚籠著的心靈。

去琢磨那些具有緬泰建築風格的廟宇群落、壁畫、重簷彩繪的山門等,腦補一些已經遺失在時間深處的人與事,發千秋之感慨。

膽子若能再大點,請個滑翔傘教練,自山頂緩坡上一躍而下,像鳥兒一樣在天空翺翔……

朋友說,我聽。聽得心頭遺憾,又歡喜。

遺憾是未能親眼目睹或體驗這些據說,歡喜是下次再來個舊就不必絞盡腦汁找理由。

朋友見我嘴角掛笑,問我緣故。

我說,箇舊美。

朋友說,到夜間更美。有兩個視角,一個是往下看。霓虹燈下,依湖而築的箇舊城與香港的維多利亞灣幾無區別。在山巔俯視這世間繁華,時有清風透體,是會有禪心生起的。另一個視角是在湖邊往山上看,山寺燈光一團璀璨,猶若天上星辰,再聽到幾縷梵唱飄落,人是會大徹大悟的。

噫,信哉斯言。

黃孝陽:箇舊印象

(朱應忠/攝)

黃孝陽:箇舊印象

3

夜,街頭漫行。

箇舊,這個因錫而名的城市,這個北迴歸線穿過的城市,冬無酷寒,夏無炎暑,宛若一個童話夢境。也是慢的,不是那種刻意的慢,帶著樸素天真的氣息。某些時刻,某些地方,慢得接近靜止,慢得讓人心若止水。

很奇怪,城區有那麼多的高樓,還多半是新建的。

這可能是因為那些還沒有被商業與資本過多侵染的人的臉容。

我停下腳步。洶湧人流在身邊發出嘈雜聲響。戀人在呢喃耳語,淘氣頑童在翻出一連串跟斗,虯髯老者在街燈下打拳(對了,這裡還是中國武術之鄉),婦人在排成方隊跳廣場舞,一個青年男子在繞湖奔跑,幾個遊人在端祥著“詩意錫都,人文箇舊”的標語牌……,這些臉容彷彿是一個個春風沉醉的夜晚。而這些俗世的歡樂啊,離我是這麼近,又那般遠。

我只是一個過客,我又該說些什麼呢?

毫無疑問,它們是美。

什麼是美?

比如羊大為美;

比如是隱藏在事物深處的本質(或稱為秩序、邏輯),如黃金分割率,以及對這種秩序的認知,這是一種類似於弦的振動。世界誕於弦上;

比如是一種超凡體驗,可以通過符號、隱喻、象徵接近,但永無法真正抵達的;

比如是一個區分你我的維度,使我們得以分別去親歷自己這一生,得以不斷確認自身存在。它由眼耳鼻舌身意進入,由色香味形觸法來表達;

比如是大腦神經突觸的一次奇異顫慄;

比如是眼前之城,是此刻,此在。是一個個飄逝的瞬間……

也有可能,它就是被注意。

是對注意力的整理,歸納,分析,提煉,命名,形成原型,構成集體無意識的主要內容,深埋於每個人的心靈,然後……就像康德仰望星空的時候,想起了心中的道德律令。以及,後人對“頭頂的星空與心中的道德律令”進行的各種汗牛充棟的闡釋。

我注意到了箇舊。如果地球上76億人都注意到它,它又會呈現出一個什麼樣的美?想必是不同於現在的。突然對此充滿好奇。真想到一個被76億人注意到的箇舊去看看呀。

祝福。

黃孝陽:箇舊印象

(馬茜蕾/攝)

來源 : 箇舊市文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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