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縣趙文華:懷念父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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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父親(上)

文/趙文華

1918年,中國名義上說是推翻了封建帝制,但實際上大部分地區還是處於半殖民半封建社會之中,那時富人家裡點的是煤油燈,窮人還只能點蠟燭。父親就出生在這一年,至今沒人說清是那一月那一天。

聽說祖父兄弟六人,家大人多,族們興旺,家道後期逐漸衰落,父輩兄弟四人,父親排行為二,聽說排行為三的叔父二十歲就被抓壯丁打仗去了,一去不返,杳無聲息。

父親應該是35歲左右成的家。母親是當年鬧饑荒從漢中一帶逃亡過來的,她說不清自己的身世,知道她的姓名和自己的年齡,能說清她13歲就離開家流落在外,她小父親10歲,是個"好人"。68年是文化大革命開始的第二個年頭,那年10月母親生了我,生日搞不清到底是哪一天。後來只聽母親說我是"紅芋"娃,就是說那時村裡人在起紅薯,大伯家的二姐說是10月26日她結婚領證那天生的。小時候因母親沒有奶水,我是吃家門子七伯家二嫂的奶,她那時正好也生了個女兒,父親天天抱著我去她家裡,好心的二嫂看著我是個命, 頓頓晌晌都給奶吃才養活了我。還有前邊兩個姐,大姐大我13歲,二姐大我兩歲。因為我是父親老年得子,格外值錢 ,而且全家人都慣著我,10歲時我還戴著"富貴長命鎖"的項圈。

乾縣趙文華:懷念父親(上)

1976年7月河北唐山發生7.8級毀滅性的大地震,餘震波及陝西關中,震感強烈,聽老一輩有知識的人說當時由於國家貧窮,各種科學包括地震預測技術都很落後,加之是夜間天降大雨,所以死傷慘重,震驚中外。倒塌民房530萬間,震區整個城市建築所剩無幾。

唐山直線距離我們1000公里,但當時的農村幾乎都是土坯房,經不住震盪,能清楚的記得家裡空中掉的鏌擔籠在擺動、搖晃,連陰雨下了40多天,家家都在屋外搭建簡易棚,裡面用塑料紙,外用麥草蓋著,父親給我們也精心搭建了一個能睡兩三個人的麥草棚,如果棚再大,家裡沒有那麼多的椽椽。不懂事的我因為新鮮,高興極了。但父親沒有在棚裡睡過一次,每晚他安頓好我們後自己就天天晚上回家裡睡。

同年9月9日,敬愛的毛主席與世長辭。學校所有的學生胳膊上都帶著黑紗挽帶,能見到好多大人小孩在哭泣,當時我也哭了,公社門口天天晚放著悼念毛主席的電視片,父親領著我和二姐端著板凳一晚都不錯過。他說毛主席,愛受苦、受難的人!

10月,四人幫被粉碎,文化大革命宣告結束。這一年我正式上一年級了,因為那時候的我"怕"唸書,為了我去讀書認字,父親曾手持木棍趕我進學校,可怪!一年級每次考試我都名列前茅,那時所有的老師經常看我寫作業,而且相互嘀咕著,反正都是誇獎的話語。二姐上二年級,她小時候愛哭,每次上學去時間稍晚就哭哭鬧鬧想逃學,不懂世事的母親總是拿著個棍子跟在後面眼看著她走進學校的大門。

乾縣趙文華:懷念父親(上)

那時父親在生產隊的飼養室上班,勞作一天的他每天晚上回來在煤油燈下給我們講好多好多的發生在他身邊的真人真事:22歲起他給鄰村的惡霸地主王東才家拉長工,給我們講王東才以前也是個窮人,他有一個叔父王生祥在同村一個叫張宏有的大地主開的糧店裡當夥計,張宏有的弟弟當時在楊虎城部隊當營長,通過這層關係王東才在西安當了兵,由於屢犯軍紀被打發回家,回家後的王東才也進了張宏有家幫忙。

張宏有家道日漸發跡,於是弄回一些長槍短槍交由王東才負責護院。有了槍和人他便在外仗勢欺人,橫行鄉里。因張宏有多次勸誡,王東才心存不滿滋生邪念,竟與其叔王生祥密謀,殺害了有恩於他們的張宏有一家六口,從此為匪。

父親還細細講當晚持槍殺人的"跟班"都是附近哪個村的,說的一清二楚,他說此時的東才"杆子"已非常硬,成為當時乾縣南鄉稱霸一方的土匪頭子,1947年他成立自衛隊,無法無天。周邊人提起他都膽戰心驚,那年他家唱戲掛匾,大戲臺子兩邊架著兩挺重機槍,真是個"威風"!父親還說那個年代也有好多窮苦老百姓跟著毛主席去打天下了!

每天晚上我和二姐聽得不眨一眼。我問父親給惡霸家幹活害怕不?他說不害怕。因為父親沉默寡言,所以不至於招來是非災禍。父親說他當時每天早上套著馬車給地主家田地裡拉糞,幾乎天天見王東才把兩個的長蛋殼手槍檫得明光閃閃,因小時候不懂事,聽著父親講到這些我沒有一絲絲害怕,反倒覺得父親很厲害,就像沒有人敢欺負一樣。聽父親說當時不去拉長工就可能會餓死。

1950年惡霸地主王東才被人民政府公開槍決。父親說不記人好處,沒有好報。到後來有人說起這段土匪歷史時,我總要上前更正幾句,因為他們都沒有父親講的透徹清晰。還有方圓附近聞名四方的"四大家族"的那些事……那時候我們家很窮,但家裡的土炕再凍的天裡永遠是熱乎乎的,父親那能觸摸到血管和青筋的大手永遠是溫暖的。

乾縣趙文華:懷念父親(上)

父親不懂啥叫個歷史。1927年他歷經了"蝗災",聽說當時由於連年乾旱蝗蟲氾濫成災,鋪天蓋地吞食所有田禾!那時他才10歲。1958年開始連續三年的大飢餓時期,由於飢餓死了好多人,村子裡十室九空,為了活命父母四處乞討。七八歲時我和二姐整天盼望街上每"七天"一集的那個"會",父親逢集帶著我們揹著平日磨面留下的一二十斤麩皮賣上大概三四塊錢,然後發給我們每人"二毛"!

那時家裡就靠他在生產隊上班維持,到了1978年生產隊裡因為他年齡關係,按隊裡制度他乾的是飼養室的"碾工"活,就是說每天掙七八分工,不能算"10分勞"。那時候他大約1.75米的個子,清瘦的面容 ,體重大概120斤的樣子,上身穿一件已經分不清顏色的粗布褂子。好像母親是這個時候開始雙眼因嚴重白內障幾近失明!

每當放學後我和二姐就跑去父親上班的飼養室裡耍,他給隊上養了四五十頭豬,我和姐經常幫父親用直徑近一米八的大鍋給豬燒水燙食,每天父親都細心的餵養著它們,照看它們飲、食、冷、暖!有一年夏天,半夜裡下起了大雨,父親蒐集家裡所有的塑料紙拿著鐵杴、冒著大雨跑去飼養室把豬圈蓋好,使豬圈牆裡牆外的積水暢通後才回了家!回家的他衣服已緊緊地沾在了身上。我能感覺到父親把他喂的那一群豬當人一樣看待。那些年隊裡逢過年都要殺上幾頭豬,在開口的大栓鍋裡把肉煮熟,按人頭分給各家各戶,每家再分上三二斤的菜油,過個"紅火"的年。這幾斤菜油我家至少吃上個三五個月。

飼養室裡父親上班的內容除養豬以外還要把豬圈、牛馬圈裡的糞用單輪土車子推出來整齊地堆放在糞場,等其他社員用馬車拉往莊稼地。幹累了就吃一"鍋"煙,"煙",就是有人在自家院子空地裡種的,或者是自留地的地頭上種的,有小煙,還有葉子非常大、肥而又厚的那種大煙,多數都是逢"會"買些最不值錢的,一塊錢大約能買兩大洋瓷碗。他不吃那時"金絲猴"之類的捲菸,說吃那個"沒勁"。吃煙是伴隨父親一生、也是唯一的愛好。

那些年每逢夏忙隊裡的莊稼打碾一般天雨不干擾也得要一個月多時間才能完成三夏"搶收"!在這期間幾乎天天晚都要加班,隊裡給加班的社員除記工分以外,下班每人發放一個四兩大的"油擠擠"麥面花捲饃!為了我們長好身體,年邁的他加班不缺一回!就為了我和二姐能吃上那個油饃饃!

那幾年能吃玉米麵做的饃已經不錯了。就這樣一天接著一天整年地勞動,每年隊裡分糧,我們家都是短款戶,因為一家人就靠父親一個人掙工分。分糧是按照人均工分算的,現在我耳邊都時時響起隊裡那些欺辱人的叫聲!他們掙破嗓子念著父親的名字,宣佈短款戶不能分糧!好多回都是多虧在姜村獸醫站工作的耀林叔慷慨解囊,幫忙把短款還上,才分到了糧。當時條件差不多的人也是秋糧夏糧倒著吃。那個時候我能感覺到父親對我和二姐的那種期望和寄託,盼著我們能讀書認字吃個輕鬆飯。

乾縣趙文華:懷念父親(上)

我和二姐小學時,父親每逢下雨天都要去學校給我們送草帽和雨鞋,因為穿戴寒酸,為此我們經常埋怨他。老師們對他非常客氣,關心詢問家裡的一切一切,同時也破例送給我本子、筆、書等學習用品。那時候每遇開學報名父親就四處借錢,借不到就找"大隊"幹部開免費條子。三年級時,我的毛筆字寫得老師們都目瞪口呆,因為我天生就愛寫草書,他們大多字都不認識。父親也因老師們的誇獎而為我們高興。

有一年,兩天我們都沒有見到父親的面,我和姐晚上都沒睡著,埋怨母親是不是和父親吵架導致的,第三天早上他回來了,還帶回一包麻餅,我急切地問他去哪了,他說給一個外地牛客把一頭牛送到永壽去了,掙了15元錢,在當時已是夠多了。永壽離我家不足100裡遠。這是父親一生出門去的最遠的地方!

飢餓在我們幼小的心靈上早早地烙上了深深的印記。拉長工,打短工,生產隊整年的上班,沒聽父親叫過一聲苦,喊過一句累。就是這樣一年又一年盼著我們一天天地長大。父親天生有門捏腰腿疼的"手藝",自己也說不清其原理,但凡經他捏後的十有八九都能得到緩解或者治癒,由於他從不索取報酬,以至於我們吃到好多鄉鄰送來的吃貨。

大姐是在我10歲時出門的,她不認得幾個字,是個具體人,嫁給鄰村一個莊稼漢人家,二姐讀書大我一級,她聰明,好學。終因家裡窮她讀完初二就輟學了,我們姐弟情深。次年二姐經人介紹了個對象,其兄弟四個、姊妹四人,他在弟兄裡排行最小,聽說他一個哥過繼給親戚了,家境中下游。可能是吃了親人少沒靠山的虧,我愛家大人多,大小事能有幫手。二姐和他好像挺投緣,記得那時候他家莊稼大,一個人幹不了,經常來學校叫我幫忙。

姐出嫁的前幾天,姐夫來我家給父親說關於婚事待客的一些情況,光聽父親笑著說,你看著辦,客人不論吃啥都行。雖是姐出嫁,我是幾個晚上都沒有睡著覺,家裡能給姐增臉面的全都帶上作為陪嫁,想著門子的人怎麼去怎麼回等等的事,二姐高高興興地出嫁了。有了屬於自己的生活。從此的我缺少了一個伴兒和一種依靠。

(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趙文華,陝西乾縣人,男,1969年生,善書法,偏愛草書。閒時寫些雜文,小說。現為陝西省書法家協會會員,咸陽市楹聯家協會副祕書長,咸陽市詩詞學會副會長。咸陽畫院特聘書法家。

乾縣趙文華:懷念父親(上)

作者 趙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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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雷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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