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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江晚報 記者 孫雯

一個在友人眼中訥訥於言的人,其朋友圈竟幾乎囊括了上世紀20年代至70年代的中國文化名家——弘一法師、馬一浮、魯迅、葉聖陶、俞平伯、夏丏尊、鄭振鐸、朱自清、巴金、匡互生、梅蘭芳、蘇步青、張樂平……

擁有這一耀眼朋友圈的人,是豐子愷先生。

近日,上海文化出版社新近出版了豐子愷的著作《星河界裡星河轉:豐子愷和他的朋友們》(下文簡稱:《星河界裡星河轉》)。豐子愷的外孫宋雪君在上海圖書館,由這本書開始,講述了豐子愷與36位師友的交遊往事,勾勒出跨越半個世紀的中國文化名家交往錄。

杭州曾住著他的老友

屋在人不在傷心而返

這一次,宋雪君先從馬一浮講起。因為,《星河界裡星河轉》的書名與他有關。

“星河界裡星河轉,日月樓中日月長”是一幅對聯,其中,《日月樓中日月長:豐子愷家庭影像、隨筆、漫畫精選集》已於2017年出版,《星河界裡星河轉》是姊妹篇——前者講親情,後者講友情。

1954年,豐子愷住進位於上海陝西南路的長樂村,他很喜歡新居,房子有很多面窗戶,有漂亮的陽臺,可以看到日月運轉。初入新居,豐子愷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日月樓中日月長。從平仄上來講,這一句只能作為下聯,至於上聯,很多人都對不出來,後來,豐子愷的好友馬一浮出了一句:星河界裡星河轉。

豐子愷與馬一浮的故事,已經被不同的人講述了無數次,宋雪君只說了一個細節——

1972年底,被那個特殊年代累及的豐子愷,各種罪名和不實之詞得以澄清,1973年初,他在學生胡治均的陪同下,從上海來到杭州。

豐子愷在杭州的時間也太長了,他有大量表現西湖的漫畫,可見他對杭州的熱愛。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杭州有馬一浮的家。

豐子愷來到杭州後,執意要到蔣莊去看一下馬一浮的家。其實,馬一浮已經在1967年就去世了。

走到離蔣莊還有一里路的地方,撐著柺杖的豐子愷忽然停下來了,嘴裡自言自語地說,人也不在了,再去看還有什麼意思呢!說了半天,他很悲傷地回頭走了。

宋雪君說,他一生中從未有過這種悲傷,因為他和馬一浮的關係實在太好了,可能到了蔣莊觸景生情,最終還是沒進去。兩年之後,他就去世了。

不想揹著罵人的人設

魯迅躺在床上跟他聊天

《星河界裡星河轉》收錄了50餘篇軼聞故事,百餘幅照片、手札。它集中體現了一些歷史事件中易被人忽略的、隱蔽的、陌生的細節,讓讀者能從精神層面更多維度地理解豐子愷,即他的友情觀、家庭觀,他的生活態度,他觀照世界的方式等。而從另一個層面,我們也體味到許多文人名家的個性與情調,這也是本書的另一層意趣。

比如,魯迅。

宋雪君講了一段魯迅“躺著”接待豐子愷的往事。

l924年4月,魯迅買到日本文藝批評家廚川白村的文藝評論集《苦悶的象徵》開始著手翻譯。譯作完成之後,先由北京新潮社出版,為“未名叢刊”之一,後改由北新書局出版。

其間,豐子愷也在翻譯《苦悶的象徵》。聽聞魯迅已經翻譯了《苦悶的象徵》一事,覺得自己再譯不太好意思,就去了魯迅家裡一次。

到了魯迅家裡,魯迅躺在床上接待這位比自己小17歲的年輕人。

魯迅為什麼要躺著接待他們?

“因為他們老是罵我,說我罵人,我躺著總不會罵人吧?所以我今天躺在床上跟你們談話。”宋雪君還原了這近100年前的一幕。

當時,魯迅的語氣很輕鬆,他說——沒事,在日本一本書可以有多個版本,你翻你的,我翻我的。

這樣一說,豐子愷就放心了。後來,魯迅跟北新書局打了個招呼,請他們晚三個月出版他的《苦悶的象徵》,用意很明顯,他要給年輕人讓路,由此,可見魯迅對青年的關懷。

兩個中譯本的《苦悶的象徵》出版後,豐子愷的學生,與魯迅也有交往的季小波認為,豐子愷的譯本“既通俗易懂,又富有文采”,魯迅是大家手筆,但譯文中的句式並不好讀。他就給魯迅寫了一封信直抒胸臆。

幾天後,魯迅回信了,坦誠且謙遜地表示認為自己的譯本不如豐子愷譯的易讀——“時下有用白話文重寫文言文亦謂翻譯,我的一些句子大概類似這種譯法。”

春暉中學的白牆上

發現中國最早的漫畫

幾乎在《苦悶的象徵》出版同一時期,在鄭振鐸的策劃下,豐子愷的第一部漫畫集《子愷漫畫》於1925年由文學週報社出版。中國從此出現了“漫畫”二字。

回頭看看這部《子愷漫畫》,可謂眾星加持——鄭振鐸、夏丏尊、朱自清、丁衍鏞、方光燾、劉薰宇等六人為其作序。書末還有俞平伯手跡版的跋文,都對豐氏漫畫作了印象概述,給予很高的評價:夏丏尊認為“子愷年少於我,對於生活有這樣的咀嚼玩味的能力,和我相較,不能不羨子愷是幸福者”;朱自清把豐子愷的漫畫比作“帶核的小詩”;而俞平伯則說“舒捲自如,不求工巧”。這些賞鑑式的品評,字裡行間流露出的是對其人其畫的喜愛和欣賞之情。

這一批漫畫,在鄭振鐸發現它們的時候,還只是靜靜掛在浙江上虞白馬湖畔春暉中學的牆上,宋雪君說,如果沒有這些朋友,豐子愷的畫不可能一直流傳下來,“也許豐子愷就變成一個一般的老師。所以,沒有朋友,沒有一個圈子,文化事業是不能發展的。”

說起來,豐子愷和朋友之間的交往,也只是一些生活小事。

有一天,鄭振鐸請豐子愷到南京西路去吃西餐,要請客的鄭振鐸到結賬的時候發現沒帶錢,豐子愷幫他付了五塊。過了兩天,鄭振鐸拿了十塊來還豐子愷,找不開怎麼辦?一個一定要還,一個一定要找,你來我往半天,邊上的其他友人實在忍不住了:“找什麼找!出去再去喝!”於是,豐子愷、劉薰宇、夏丏尊、匡互生、方光燾等七八個人順勢組局,到江灣小店去喝酒,爛醉而歸。

幾年前,宋雪君一行幾人到上海福壽園去掃墓,那裡有豐子愷的衣冠冢。離豐子愷的衣冠冢十步之遙,宋雪君發現了鄭振鐸的衣冠冢:“我們就說,兩位大師在天上又能湖畔共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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