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軍老英雄回憶:我帶著烈士的遺體,送他回家

九河溝戰鬥,是1959年在青海果洛州班瑪縣境內,解放軍騎兵第一師一團,在多可河圍殲戰追剿叛匪時發生的一場激戰。四連擔任尖兵連,擔任尖兵排的二排,排長就是米發,而戰鬥中抓獲俘虜的,就是衝鋒在前、初戰表現出色的陳麥志,當年是一團四連二排五班的自動槍手。

​兩位老人分別通過口述,從不同角度真實還原了這場戰鬥。

解放軍老英雄回憶:我帶著烈士的遺體,送他回家

(米老與陳老)

1959年七月,騎一師一團在班瑪牧區的追剿中,在九河溝發現大股叛匪在河谷內集結。

米老:“九河溝戰鬥,當時我們團裡,四連是尖兵連,我帶的二排是尖兵排,團裡的部署是,我們排上到山頂,沿山樑往裡插到九河溝溝底,沿溝口往上打,其它連從正面往下攻,這樣敵人就跑不了了。”

“我們就開始連夜往山上爬,那座山太陡了,滿山的石頭,腳板一踩嘩啦嘩啦石頭往下滾,把我們爬的累的,地圖和實地相差太大,天都快亮了,爬了大半夜,才爬了一半,九河溝有一二十里長,再想上到山頂再插向溝口,根本不可能了。本來是要不驚動敵人,從山頂繞過他們,插到溝口包圍起來再打。這時敵人發現我們了,開始打槍。離最近的敵人只有一百多米,這時連裡下來的劉副連長,情況不熟悉,就跟我商量,說老米,你看咋弄了?”

“我說還咋弄了,再往溝口插已經趕不到了,打吧,放跑了敵人,到時候說咱們戰鬥思想不積極,要負責任的。我說你帶一個班往森林那邊抄過去,堵住那邊,我帶兩個班直接往下打,就這樣,我帶著兩個班就衝了下去,河道彎彎曲曲的,叛匪一半人掩護,一半人跑,交替掩護著逃跑,敵人每到一個拐彎就停下來打,我們也停下來打,子彈濺起的水弄了我一頭一臉,敵人跑,我們再追,就這樣一路攆著打,

“馮祿鎖犧牲了,黨政和也犧牲了,還有一個戰士,也是六班的,名字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黨政和是一連長高佔林的通信員,調到我們排當副班長,可靈活、可精幹了那孩子,可惜了。”

“馮祿鎖個子可大了,長得特別魁偉,就讓他去扛機槍,那孩子可好了。哎,敵人打中了他的彈藥包,結果彈藥包炸了,我看見他的時候,還有一口氣,頭一天出發前,大家都吃點乾糧,我看見他不吃,問他你咋不吃哩,一會要夜間行軍,這孩子也不說話,我一看,乾糧袋都空了,個子大能吃,我就把自己的炒麵給他倒了一碗,犧牲了,我就想,當時應該多給他倒一點,每次想起來,可後悔了。”

在講述親身經歷的戰鬥時,實事求是,語言樸實無華,非常真實,是這些騎一師老前輩們最令人敬佩之處。

這場戰鬥,由於地形不熟,地圖與實地偏差太大,二排根本不可能上到山頂再沿山樑插到溝口對叛匪達成合圍,把包圍戰打成擊潰戰,純屬無奈。正應了陳賡大將那句著名的論斷:再好的作戰計劃,槍聲一響,作廢一半。

戰士們剛從斷糧中熬過來,體力都沒有恢復,連隊的戰鬥力受到嚴重影響,還要攀爬高海拔缺氧的大山。如果要承擔責任,二排當然是冤枉的,米老果斷臨機處置,發現情況後,立即指揮全排衝下山,向匪群發起攻擊,米老的指揮在這樣的情況下無可挑剔,全排迅速接敵戰鬥,窮追猛打,六班戰鬥骨幹和機槍射手當場犧牲,戰鬥作風更是沒說的,挨批評主要是因為犧牲了三名戰士。

對於受批評,米老當然想不通:“就這還受批評了,(上級)說你們打的很英勇,但怎麼指揮的,犧牲了三個戰士,十個叛匪換我們一個戰士我們也不換,一下犧牲了三個。”米老說到犧牲三個這幾個字時,聲音一度哽咽,米老的女兒怕父親動感情傷身,勸父親不要說了,米老卻很固執:“你不要管,說的這裡了,不說,以後我記不起來咋辦。”

“打仗就要犧牲人,我們沒有怕死,如果不是我們果斷往下衝,追著叛匪使勁打,一個叛匪也消滅不了,那些戰果也沒有,只要沒有怕死,擔責任就擔吧,當時我就想,已經到不了溝口了,又犧牲了三個戰士,這回肯定要受批評,受處理。我們只能猛衝下去打,打死就打死,打死去球,死了啥也聽不見了,”米老率直豪爽,對當時的心理坦言不諱。

地圖與現地不符,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騎兵第一師58年平叛時,晒銀灘戰鬥就因地形原因與11師步騎協同出現脫節,沒有圍住叛匪,可生託落哈戰鬥還是地圖與實地不符,找的嚮導還經常是叛匪的人,這些都是當時的客觀條件限制,平叛戰鬥的艱辛困苦也正在於此。

“我們一直追,把一股七八個敵人堵在山洞裡,都消滅了,沒能合圍,叛匪大部分跑掉了,我們還是抓住了幾個。”

米老說的抓了幾個,活捉叛匪的就是陳老。

“我們爬到半山腰,天已經亮了,叛匪發現了,當時我們就衝了下去,我看見兩個叛匪向一道山樑拼命跑,端著槍就追了上去。”陳老說到當年的戰鬥,聲音洪亮,手勢有力,當年那位勇猛衝鋒、奔跑如飛的新戰士彷彿又回來了。

“我從這邊的山坡上往下追,那兩個叛匪邊打槍邊往對面山樑上跑,要是讓他們翻過山樑,那邊的地形不知道是什麼樣,就麻煩了,我一邊用衝鋒槍點射壓制,一邊猛衝,溝裡一條小河,有三四米寬,水剛沒過膝蓋,我衝過去的時候,一下被水下的石頭滑倒了,右膝扯了一道大口子,當時也沒感覺,爬起來繼續往坡上追。”陳老挽起褲腿,右腿膝蓋上,一大塊傷疤赫然在目。

“我跑得快,幾下子就攆上了這兩個叛匪,一個特別壯的傢伙拿著一支叉子槍,保護著一個帶高帽子的,我用槍對準他,大聲命令他繳槍,這個叛匪還抱著槍不放,我上去踢了他一腳,把槍繳下來,放下槍就不能打了,我們有紀律,這個叛匪右肩被我的衝鋒槍打中了,衣服破了,沒流血,可能只擦破了袍子,這時候後邊戰士也上來了,我也再沒管這兩個俘虜,又向上繼續衝,登上山樑,想看看下面的情況。”

這時,陳老突然聽到班長姜生傑大喊:“陳麥志快臥倒”。

“班長一喊,我趕緊臥倒,幾乎在同時,一排排子槍就打了過來,一發子彈把我挎在右邊的彈匣包打了個窟窿,班長這聲命令救了我的命。”

解放軍老英雄回憶:我帶著烈士的遺體,送他回家

(陳麥志老人)

“班長來到我身邊,指著我的右腿說陳麥志你負傷了?我才發現右腿的褲子已經被血染紅了一大片,我跟班長說剛才過河時衝的太急,摔了一跤,不礙事。”

班長戰鬥經驗豐富,站在山樑上是最危險的地方,陳老當時一時追的興起,沒顧上利用地形隱蔽,經過這次生死一發之際,才真正理解了班長經常說的保存自己、消滅敵人這句話的意義,他至今念念不忘姜生傑班長,失去聯繫很多年了,姜生傑班長是陝北人,“班長救了我的命,他應該還在,有生之年多想再見上一面,這些年我總想著這件事。”

解放軍老英雄回憶:我帶著烈士的遺體,送他回家

“叛匪的槍法非常準,那個槍叉子往地上一支,指哪打哪,這時候四班長楊佔忠過來了,他拿著那個叛匪的叉子槍,說陳麥志,伱繳的這支槍裡子彈還上著膛呢,我說剛才叛匪一直在用槍打我,我邊跑邊打,沒讓他架起槍來,楊佔忠這時把叉子槍架起來,對著遠處的叛匪開火,打倒了兩個叛匪。”

“楊佔忠槍法好,剛進班瑪時,有一次他到我們班叫上我,他拿了一支騎槍,我沒拿槍,跑到很遠的野外去打黃羊,他一槍就打中了一隻,那隻黃羊中彈了還跑,跑了一段路才倒下,我們倆興奮地抬著黃羊回來了。他叫我跟他去,是因為我跑得快。”

“沒想到剛到駐地,連長劉素真板著臉站在路口,劈頭蓋臉把他一頓訓,擅自出去打獵是違反紀律的,這時候指導員朱麥來過來了,說打了就打了吧,下次注意,給解了圍,連裡那次吃上了黃羊肉。”

九河溝裡,叛匪逃得很快,陳老和戰友們繼續往下追,“我又跑到最前面去了,叛匪邊逃邊往這邊打槍,有幾顆子彈就從我頭上飛過去,這時我第一個看到劉副連長帶著幾個人從另一個方向過來了,步話機上的天線特別醒目,”劉副連長帶著一個班,到森林邊上兜擊叛匪,這時也打過來了。

在繼續追擊的時候,陳老看見地上叛匪的屍體,腳上有穿皮鞋的,根本不像是當地人的穿著,班長催促繼續前進,沒有顧得上去搜,那時叛匪裡有美國中情局的顧問,都是空投過來的,這些穿皮鞋的十有八九是這些來頭。陳老覺得很可惜,如果去搜一搜,說不定有手槍之類的戰利品。

戰鬥結束了,這次戰鬥,是陳老第一次開槍,他發揮自己衝擊速度快的特長,奮勇衝殺,一下活捉了兩名叛匪,初戰中表現的非常勇猛頑強,為二排的九河溝戰鬥,爭得了戰果,米老回憶說,“陳麥志任務完成的好,表現很突出。”

硝煙散去,得知三名戰士犧牲,大家都難受的吃不下飯,米老說:“戰士們都很難受,大家平時朝夕相處的,我也難受,可還得給大家做工作,勸大家,人已經犧牲了,沒有辦法,大夥該吃飯還得吃,後邊還要行軍打仗,動員大家吃飯。”

六班副班長黨政和被敵人打中頭部犧牲,機槍射手馮祿鎖被敵人打中了彈藥包引爆了彈藥,半邊胯骨都炸沒了,死的非常慘烈,陳老的衝鋒槍彈匣包則被打了一個洞,與死神近在咫尺,擦肩而過。

解放軍老英雄回憶:我帶著烈士的遺體,送他回家

米老回憶,當晚準備穿插九河溝口,在出發前,他讓大家都吃點乾糧喝點水,大家都在吃,只有六班機槍手馮祿鎖沒有吃,一看他的乾糧袋裡已經沒糧了,米老給他倒了一碗,他身體壯個子高,負重最大,吃的也多,乾糧肯定不夠吃,這樣來看,他幾天前來搶陳老的餅乾,不一定是開玩笑,機槍手太餓了。

當天晚上,陳老站哨,他聽見一個帳篷呼啦呼啦響,過去看,是門簾沒繫好,他走進帳篷,一下看到了地上躺著的三具屍體,“猛地看見自己戰友的屍體,陰暗的月光下,他們身上、臉上血跡斑斑的,當時把我嚇的,頭皮都有點發麻,那天晚上我的那兩個小時哨,精神很緊張。”

解放軍老英雄回憶:我帶著烈士的遺體,送他回家

連隊要繼續行軍,只能把三位烈士臨時掩埋在九河溝,部隊完成牧區搜剿任務後,要把三名烈士的遺體重新收斂,送到班瑪縣烈士陵園安葬,負責收斂馮祿鎖烈士遺體的正是陳老。

陳老回憶:“黨政和是56年的老兵,馮祿鎖58年兵,和我們班班長姜生傑都是陝北人,我們按照標記找到掩埋屍體的地方,挖開土,當時只是裹著雨衣就埋了,打開雨衣,哎呀,裡面幾乎都化成了一灘水,那個味道我跟你說啊,簡直薰得眼睛都睜不開,”烈士的遺體已經高度腐爛。

“部隊當時特別強調,對烈士遺體要帶階級感情,我小心翼翼地把馮祿鎖的屍體收斂起來,用白布一層一層給他纏好,(我們作戰時,隨時都帶著白布,為犧牲的人準備的),然後把遺體放到馬鞍上,我自己騎一匹,大多時候要下馬牽著走,要保護好戰友遺體。”

走到森林邊,林子裡的野獸一叫,馬就猛往前竄,馬鞍上的遺體就撞陳老,陳老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一邊嘟囔:“馮祿鎖,我送你回家,你怎麼總踢我呀。”

到班瑪縣要走好幾天,到了烈士陵園,陳老又親手將戰友的遺體裝殮入棺,然後由當地的民政部門統一下葬,“我那次在班瑪,看見運來的纏著白布的遺體有好多,都集中在那裡。”陳老滿帶感慨地說。

師史載:在這場歷時三年的平叛鬥爭中,騎兵第一師共有233名官兵長眠雪域高原。

本文作者:徐渡瀘,公眾號“這才是戰爭”加盟作者 ,未經作者本人及微信公眾號“這才是戰爭”允許,不得轉載,違者必追究法律責任。

公眾號作者簡介:王正興,新華社瞭望智庫特約軍事觀察員、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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