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說樊噲是秦末漢初最奇妙的一個人

秦末漢初那些英雄豪傑之中,樊噲是最奇妙的一個人。為什麼這樣說呢?你想,樊噲是什麼出身?“以屠狗為事”。劉邦舉事,他以舊友相隨,從軍為將,身先士卒,打仗勇猛異常,而且事劉邦一心一意,從無二心,可謂忠勇兩全。然而,這麼一個“狗屠”出身的赳赳武夫,卻做過比張良、陳平更加智慧的大事,說過比酈食其、陸賈更加打動人心的辭令,這就不能不讓人驚訝而刮目相看了。所以,這裡不說他的勇,只談他的智。

為什麼說樊噲是秦末漢初最奇妙的一個人


力勸劉邦還軍灞上

體現樊噲智慧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不避斧鉞,力勸沉醉於溫柔之鄉的劉邦“還軍灞上”。公元前207年十月,秦王子嬰以繩繫頸,拜倒於原為秦朝最基層小吏劉邦的青驄馬下,曾經輝煌一世的大秦帝國轟然倒塌,一個歷史的新紀元徐徐拉開序幕。然而,創造歷史的人在創造歷史的同時,頭腦並不是人人都那麼清醒,所作的決斷,也不是條條都那麼科學,劉邦和他手下那些以殺戮開路的悍將便是。進入咸陽,一群莽漢陡然成為了金鑾殿的主宰者,鄙陋的性格立即暴露無遺。於是,他們紛紛進入秦朝的府庫和後宮,金銀、珠寶、美女,他們以勝利者的驕態,搶掠無數。

劉邦呢?按照後來范增評價他“貪於財貨,好美姬”的性格特點,自然不能例外於這群哥們兒。果然,他以“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被閃亮的珠璣、驚豔的美女迷亂了眼睛,一進去就再沒見出來。在巨大的物質和美色誘惑面前,幾乎人人垂涎欲滴,其態如同撲食的餓狼。但是,唯獨攀噲和蕭何沒有,蕭何去了丞相府和御史府,他把秦朝律令、圖籍拿到了手中,以備不時之需,這是為劉邦,或者說為漢的大業未雨綢繆。樊噲亦是,他尾隨劉邦而來,在宮外徘徊一陣後,終於下定決心,直入後宮,從溫柔富貴之鄉將劉邦拉了起來,急諫道:“沛公欲有天下耶?將為富家翁耶?此間奢麗之物,皆秦所以亡天下,沛公何用為?願急還灞上,無留宮中。”

樊噲的話,一則體現出他的憂患意識,二則反映出他的智慧,這都是那群草莽英雄所難以具備的潛質,而且,即便是學富五車的儒生謀臣,也不一定能說得這麼一針見血:你是想取天下,還是僅僅當個富家翁?劉邦也是醉了,聽不進去。樊噲見說不動,急中生智,又拉來了張良,一起說服劉邦,終於讓劉邦接受了建議,戀戀不捨地走出秦宮,還軍灞上。還軍灞上,就是後來項羽擁40萬大軍而沒有進攻劉邦的根本原因,設若劉邦據咸陽、佔府庫、奪金銀、搶美女,以項羽火爆的性格,定然兵戎相見,結局不堪設想,可見樊噲此舉功不可沒。

力對項王

第二件事,就是鴻門宴上對項羽的一頓義正詞嚴的教訓。劉邦到達鴻門,一進入宴會現場,便覺殺氣撲面而來:范增頻頻給項羽使眼色,再三舉起玉佩暗示項羽趕快下手,見項羽不睬,又召來項莊,命他借舞劍之由,“擊沛公於坐,殺之”。劉邦當時一定如坐鍼氈,驚恐萬狀。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樊噲“帶劍擁盾”而入,頭髮上指,怒視項羽,項羽亦驚起,按劍而立。當得知他是劉邦的車伕後,禁不住由衷讚歎道:“壯士!”項羽雖有此贊,但霸王的霸蠻之氣卻絲毫未斂,“鬥卮酒”“生彘肩”,輪番“轟炸”,樊噲立而飲之,拔劍切而啖之,一一領受。項羽意猶未盡,再逼一步:“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應聲而答:“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又一飲而盡。

此時的樊噲,滿面紅光、滿身酒氣,但他的頭腦是清醒的,遂當面向項羽慷慨陳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灞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

樊噲這段有理有據、鞭辟入裡的外交辭令,如同一篇精彩絕倫的演講,堪稱外交史上的經典。何謂理?秦朝滅亡,皆因嚴刑酷罰,暴虐成性,百姓水深火熱,才紛紛舉兵反叛,此為官逼民反的天理;何謂據?懷王作為楚國之王、你項羽擁立的義帝,本與你有“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的約定,如今劉邦先入咸陽,非但沒有主動自立為秦王,還封閉宮室,還軍灞上,毫毛不取而靜待你來分享勝利果實,這樣一個勞苦功高的人,你不僅沒有封賞,反而要誅殺,賞罰不公、任意殺戮,這難道不是重蹈秦朝滅亡的覆轍嗎?

聽了樊噲這段近乎教訓和斥責的辭令,項羽無言以對,連忙請樊噲入席就座。這說明,脾氣暴躁如項羽者,都被樊噲這套充滿智慧的說辭給征服了。同時,樊噲也用自己的智慧,為劉邦爭取了脫身的時間,救主於不測,使他安然回到了駐地,再立新功。

值得補記的一點是,劉邦借上廁所之名出來後,對張良和樊噲說,未及向項羽辭行,怎麼辦?樊噲說:“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這種智慧而富有哲理的話語,不是“謀聖”張良所言,而出自“狗屠”樊噲之口,真真讓人詫異,也不得不佩服。而且,樊噲的這個建議,為劉邦的順利脫險,找到了道德依據,亦是良計一條。

冒死闖宮

第三件事,則是樊噲“排闥”進諫。何謂排闥?排闥就是未得到允許而撞開門進去,意即闖宮。《史記·樊酈滕灌列傳》載,公元前196年,英布反叛時,劉邦舊傷復發,躺在宮中,緊閉宮門,拒見任何人,大臣中連周勃、灌嬰等都不敢擅入。樊噲見劉邦躲在深宮10多日,不見大臣,不理朝政,長此以往,將不利於江山社稷,因而冒死排闥。闖入宮中,卻見劉邦頭枕著一名宦官,兀自橫臥床上,如同一個等待死亡的病人。

樊噲見狀,立刻痛哭流涕道:“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計事,顧獨與一宦者絕乎?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

樊噲的話,直如箭,苦如藥,一般人聽了都會刺耳難受,何況面對的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但奇怪的是,劉邦不但沒有因為這刺耳的話而生氣發怒,反而“笑而起”,滿臉笑容地爬了起來,接見大臣,處理朝政,可見他對樊噲的話,是真的聽進去了,而且認為是有利於自己和國家的藥石之言,因而從諫如流。

樊噲闖宮進諫,當是勇者之舉。直入深宮,單是窺見了皇帝的私密生活就是死罪一條,但他不管不顧,其勇可嘉;所說之話,亦是智者之言。不見大臣,不理朝政,領導層處於真空狀態,於劉氏江山,將十分不利,何況與宦官過於“親近”,有“閹官亂政”的危險,更是亡國之兆。劉邦之所以“笑而起”,與樊噲話語中的遠見和所深含的道理是分不開的,單有冒死的勇氣而沒有智慧的言語,樊噲當時的遭遇或許截然不同。

梁啟超曾評價樊噲說:“若其諫咸陽狗馬之愛,糾寢疾倦勤之失,何其明於大體也。”諫劉邦還軍灞上、出宮理政、舌戰項羽這些事情,樊噲確實表現出“內有憂患、外識大體”的遠見,但這分析還略嫌不夠,因為這些話語所反映出來的,還有樊噲深刻的洞察力和超凡的智慧。

文章原標題為《智者樊噲》,刊載於《學習時報》2019年3月15日第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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