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按:人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形成優越感的?想象一下我們仍處於茹毛飲血的年代,甚至是赤身裸體滿世界上躥下跳的年代,我們敬畏於火與閃電,恐懼於大象跟鱷魚,一米多高的我們什麼都不是,在那個時候恐怕很難形成優越感。但接下來我們扒下動物的皮毛穿到自己的身上,圈養雞鴨豬狗為自己供給食物,最重要的是——大概也是從這個時候起,我們的祖先開始思考自己相對於其他動物來說,究竟有什麼不一樣。

藉助於外力,現在的我們有了足夠的能力去戕害乃至謀殺任何一個地球上的生物個體——甚至是一個物種——只要我們願意。毫無疑問,人類是目前世界上武力最高的種族,沒有之一。而這一番造就,從祖先思考自己和其他動物的不一樣開始。除了武力,我們同時也傾向於認為自己的腦力要遠遠優於其他動物,而這甚至無需藉助外力。

你是一個理性的人嗎?如果你的回答是“是”,那你確定嗎?

文/Sean Illing

譯/Yord

校對/Amanda

原文/www.vox.com/future-perfect/2019/4/25/18291925/human-rationality-science-justin-smith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Yord在利維坦發佈

文章僅為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為何追求理性會導致非理性爆發?

人類很難說是理性的,事實上人類生活及歷史大多可由非理性進行解釋。圖源:Getty Images

人類是唯一的非理性生物嗎?

若是,將我們的社會置於相反的假設之上,會帶來何種後果?

這正是巴黎大學哲學家賈斯汀·史密斯(Justin E.H. Smith)在其新書中探討的問題。在這本《非理性:理性黑暗面的歷史》 (Irrationality: A History of the Dark Side of Reason)中,他試圖在西方世界延續數百年的說辭中尋找漏洞,即我們曾為神話和迷信所矇蔽,但之後古希臘人發現了理性,後來的啟蒙運動進一步將理性鞏固為人類生活中的最高價值。

為何追求理性會導致非理性爆發?

圖源:NHBS

史密斯認為這不過是自命不凡的虛假之詞。他說,人類很難說是理性的,實際上人類生活及歷史大多可用非理性進行解釋。該觀點並不僅是學術之談,他在書中提及“欲強加理性以使人類和社會變得更加理智,反致非理性蓬勃迸發”。

若史密斯所說不假,那我們則需如履薄冰。如果無法構建社會秩序,我們應如何處之?我們是否應停止鼓動人們儘可能保持理性?我們是否應重新思考理性在人類生活中的角色?

在對史密斯的近訪中,我把這些問題一併放進去了。以下是稍作整理的談話記錄。

為何追求理性會導致非理性爆發?

西奧多·阿多諾(1903-1969)。圖源:Famous Philosophers

肖恩·萊林:像這樣一本書,很難總結其中心論點。你會怎樣描述它呢?

賈斯汀·史密斯:論點就是,20世紀的哲學家西奧多.W.阿多諾和馬克斯·霍克海默的觀點基本正確(T.W. Adorno,德國哲學家、社會學家、音樂理論家;M. Max Horkheimer,德國第一位社會哲學教授,譯者注)。他們認為啟蒙運動的世界有一種內在傾向,會墮入神話,從理性退化成非理性。而人們試圖壓抑或根除非理性的過激行為,則加劇了這種傾向。我認為不管是從個人理性層面即心理學,還是從社會整體層面上看,都是如此。

肖:如果能舉些這方面的例子加以說明就好了。但首先我們往後退一步看看。我們一直認為,人類和其他動物的不同之處即在於擁有理性,這可回溯到亞里士多德時期——這個觀點是否有誤導性?我們是否應該否定人類是唯一的理性生物?

賈:這是傳統視角。但一直也有種對立觀點,認為人類是唯一一種非理性動物。該觀點認為,動物是理性的,它們不會陷入思慮猶疑的泥潭中,總是直截了當、採取應該採取的行動,但我們人類卻會被懷疑憂慮束縛手腳。

儘管該觀點過於發散,但我持贊同意見。毋庸置疑,我們一直以來總能選擇恰當的前進方向,得以生存繁衍。我們是成功的物種,但並非唯一一個。就我看來,並非是因為我們是唯一被賦予理性的生物。

為何追求理性會導致非理性爆發?

圖源:HuffPost

肖:這當然是看待理性的一種方式。在這個基礎上,你可能會說人類深受意識所苦,而我們沉迷於思考所造成的問題比它解決的問題還要多。

賈:你可以這麼說。但我們進行思考並非是因為沉迷。很可能,我們人類在開始關注思考如何進行、是否錯誤之前,早已經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原人、猿人祖先也是如此。

為何追求理性會導致非理性爆發?

圖源:Acton Institute

肖:那我們來討論下如何會思考錯誤。你寫道,“欲強加理性以使人類和社會變得更加理智,反致非理性蓬勃迸發。”你能舉例說明下嗎?

賈:在本書中,最顯著的例子是公元前5世紀的畢達哥拉斯學派(該學派由古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及其信徒組成,認為宇宙僅用數即可加以說明,而世界上只存在整數和分數,譯者注),我視之為某種基礎神話。他們醉心於數學的完美理性,以致在無理數被發現時難以接受。其成員之一希帕斯(Hippasus of Metapontum,他證明了正方形的對角線和邊是無理數,譯者注)開始告訴該學派之外的人世界無法僅用數解釋時,傳言該派領頭人在盛怒之下將他沉溺。

為何追求理性會導致非理性爆發?

奧蘭普·德古熱(1748-1793)。圖源:Le Monde

18世紀法國劇作家和活動家奧蘭普·德古熱(Olympe de Gouges)是另一個例子。在理性精神盛行的時代,她提出了一個著名的論點,即1789年法國大革命孕育出的公民權利文件——《人權宣言》中關於男性的權力也應一併給予女性。而她付出的代價是被雅各賓派砍掉了頭。奧蘭普的完美理性招致了極端而凶殘的非理性反應。

1789年之後,無數革命都伴隨著類似情形,而許多革命至少名義上是為了重建理性社會的。我猜想,有些革命者對於砍頭之事是安之若素的,並推測只有砍掉該砍掉的頭,奧蘭普·德古熱的後繼之人才能得以倖免。或者也許他們認為現實永遠不會發展至此。

肖:我認為,人類為何是非理性的原因已顯而易見,但這種對於理性的狂熱從何而來呢?為何我們如此熱衷將秩序加諸於世界和社會?

賈:我想我們有些忘乎所以了。不管怎樣,在現代社會,理性是科學技術領域的首要準則,其地位有目共睹。做出正確推論及遵循正確方法意味著更多的科學突破,隨之而來的是更快速更強大的機器。

但之後興起了一種觀點,認為社會本身就是一臺大機器,人類不過是附屬於這臺大機器的小機器;如同我們設法完善蒸汽機、電報機等物,我們同樣可以完善這兩種機器。

但此種觀點僅從人類生活一個狹窄領域——機械工程中泛泛引申而出。在這個領域中,我們實際上對事物的工作原理及問題的解決方法瞭如指掌。因此這對我們研究心理和政治已然產生誤導。

為何追求理性會導致非理性爆發?

圖源:Reddit

肖:我很好奇這一切會將我們引向何處。理性顯然是有限度的,我們能做的只是儘量遏制最壞的衝動。同時,我們想讓社會變得更加明理、智慧、慈悲。但我們也得將社會和政治體系置於現實的人性之上。

賈:在這裡,我並無解決之道。謹慎,實用主義,就公正問題進行具體分析等在我看來都有可取之處。我並非政治理論家,更別說政策制定者了。我認為通觀全書,我成功避免了類似這兩種人的論調。

除了我所述之言,我是贊同某種程度的再分配公平的,包括將貝佐斯(Bezos,亞馬遜集團董事會主席兼CEO,創辦了Amazon,2019年福布斯全球億萬富豪榜第一位)、扎克伯格(Zuckerberg,Facebook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2019年福布斯全球億萬富豪榜第八位)及其他人99.9%的財富拿走,將大型科技公司改為公共設施。我只是覺得這應該通過完善的法律和廣泛的公眾支持來實現,其走勢應是無可避免,且最終結果對所有人來說都是無痛的(畢竟,這些人在大部分財產充公後仍是百萬或千萬富翁)。

在想要通過理性改善人類狀況的形形色色方案中存在一個重大問題,它傳播了這樣一種理念,即為了確立新秩序,必須發生重大事件;為了構建理性,必須由非理性推動。簡而言之就是列寧主義。但社會若純以理性運轉,那將毫無趣味。

肖:我很好奇從宏觀角度你是如何看待進步的。讀你的書時,我想起了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加拿大-美國實驗心理學家、認知科學家和科普作家,譯者注)等人所說的——人類社會是一條崎嶇而穩步向前的理性及進步之路。該論述有何問題嗎?

賈:關於人類生活的總體改善,有些數據極有說服力。如果你看下近些年的印度,用自來水管道的人數激增,與此對應,患病人數顯著下降。這是納倫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印度總理,譯者注)的功績之一。而在權威資本主義流行的新時代中,生活質量也可能得以提升,至少對於有利方來說是如此。莫迪執政的印度,埃爾多安執政的土耳其,波索那羅管理下的巴西,美國也努力參與其中。

但我不確定這是否算是總體改善。其一,在我提及的政權中,此種改善證明是以犧牲其他人的利益而實現的。另外,若被嚴肅之人當真的末日場景真正來臨,所有這些將化為烏有。

肖:我認同平克關於生活質量改善的觀點,但我認為我們的文明無力制止自身的毀滅。我看到的事實是,我們的文明是在破壞環境的基礎上建造的。人們的雙眼為短期利益所矇蔽,因而對毀滅走向無力迴天。這於我而言並非進步。

賈:平克可能單純地相信他對此有解決之法,但坦白講,想到他關於事物穩步發展的論斷時,我只想說:好吧,讓我們50年後再來看看。亞馬遜(河)還存在嗎?核武器是否被使用了?

至於啟蒙運動和20世紀西歐地區取得的所謂永久和平成就,事實很明顯——首先,這兩次偉大的勝利和掠奪其他國家息息相關,第二,自從二戰結束,西歐被夾在兩大超級力量體之間,而這兩方哪一方若行將踏錯,都準備好了毀掉世界。因此,歐洲人當然要表現得規規矩矩了!

為何追求理性會導致非理性爆發?

圖源:Sierra Club

肖:你認為本土主義和右派民粹主義在全球範圍內的捲土重來,是否是對啟蒙運動原則的抵抗?

賈:這是個舊的辨證關係。民粹右派的大多觀點和目標都來源於啟蒙運動中的概念——儘管有所歪曲,但仍是同一概念。最顯著的例子是援引“言論自由”以抨擊,將極右意識形態植入公眾話語中心。

肖:這是說構建於啟蒙運動原則之上的理性的、技術統治論的世界,將總會激起此種抵制危機?這些民粹運動到底是在抵制什麼呢?

賈:我認為我們需要管控這些抵制傾向,使其不至於上升到危機層面:既不嚴厲鎮壓,也不聽之任之。正如我們這些年親眼所見,這是個微妙的平衡。

我小時候假想過允許納粹在斯科基(美國城市)或其他地方遊行不是件壞事,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我相信這是一種有效的控制手段。但現在我明白了,我當時想當然地認為這些遊行不會構成任何實質性威脅,但如今看來是不可能的。遊行已轉移至網絡上,但除了這一微小差異,遊行規模比數十年前龐大得多。

為何追求理性會導致非理性爆發?

圖源:The Family

肖:接下來我要問的也許有些奇怪:非理性在人類生活中的功用是什麼?非理性本能如何為我們所用?

賈:我把很多美好的事物歸到“非理性”裡,不僅僅有做夢,也有醉酒、藝術創作、圍著營火聽故事、載歌載舞的歡愉、各種狂歡、大型音樂會或體育賽事等。我認為大多數人都會同意正是這些事物讓生活充滿意義。我認為無法僅從純功用的角度看待其價值。

肖:我可以就其中某些事物舉出功用實例,但我知道你的意思。也許重點不在於從理性和非理性社會中擇其一,而是如何在這兩個端點的拉扯中達到最佳掌控。

賈:是的。這關乎如何掌控,既非抑制也非放任。有一個類比:研究成癮的科學家注意到,從生化角度來看,一些飲食障礙患者面臨的問題和毒癮幾無二致。你可以建議某人戒掉海洛因,但若對食物上癮又該如何建議呢?從這點來看,非理性更像是食物而非違禁毒品。你無法根除它,但你如果暴飲暴食,很明顯就是出問題了,且應尋求幫助。

肖:若你所言成立,我們無法剋制自身的愚昧,那麼理性在人類生活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賈:我認為關於理性的價值,有人誇大也有人低估。人們很頻繁地進行歪曲引用,作為堅持自我想法的武器。這是尼采對於理性哲學歷史的深刻理解。而我們每天都能無數次從推特的“回覆黨”身上看到栩栩如生的詮釋,他們總是躍躍欲試,以一句“嗯,實際上”打頭,口無遮攔毫無禁忌,尤其當這個被回覆對象是女性或是他們認為能居高臨下對待的人。

現下看來,他們所說也許真實合理,但很顯然,回覆原因和自吹自擂、貪慾及其他基本動機有關。從某種角度來說,哲學史就是一群恰好擅於粉飾內核的回覆黨的歷史。我的觀點並非如此,但每當我聽到有人大肆鼓吹理性的重要性和力量時,我就會想到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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