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物流界的兩大重要玩家，菜鳥（阿里巴巴旗下物流平臺）和順豐，在微博上各自發公告，互相指責。綜合兩家的聲明，還有前後媒體的報道，事情大概是這樣的：

17年5月，菜鳥要求順豐等快遞服務商將海淘、快遞櫃等物流數據上傳到菜鳥平臺，順豐拒絕；

因此，菜鳥在6月1日將順豐及旗下的快遞櫃服務“豐巢”踢出菜鳥的平臺，要求平臺上的商家不與順豐合作；

作為迴應，順豐也在當天將自己上傳給菜鳥和淘寶的物流數據接口切斷。

阿里巴巴希望用菜鳥網絡把一切淘寶和非淘寶的物流訂單都收歸自己的旗下，有了這個，阿里掌握的用戶數據就不只是淘寶上的用戶數據，而包括其他的個人快遞數據，甚至其他電商平臺的物流數據。

而顯然，順豐不願意這麼做，正如他們在聲明中提到的，這些數據是順豐的“自身核心競爭力”，他們甚至說“希望所有快遞行業同仁警惕菜鳥無底線染指快遞公司核心數據行為”。

這壓根就不是一件誰對誰錯的問題，這是商業利益之爭。

二、

因為商業地盤之爭，而引發的互相封殺，這讓我想起了7年前的3Q大戰——騰訊和360的互掐。

眾所周知，騰訊以聊天工具起家，在2004年上市之後，就嘗試著做更多的產品，所以有QQ空間、QQ遊戲、QQ郵箱、騰訊網、QQ旋風下載、QQ音樂、騰訊視頻、騰訊微博……陸續出現，靠著QQ的龐大用戶量，這些產品陸續佔據市場前列位置，讓同行們苦不堪言，整個互聯網哀號遍野。

2010年，騰訊推出QQ電腦管家，酷似360安全衛士。360感到地盤受侵略，推出“扣扣保鏢”，宣稱可以防止QQ窺探用戶隱私，誘導用戶認為QQ侵犯用戶隱私（事後360因此敗訴，道歉）。

這讓騰訊感受到嚴重的危機，作為應對，騰訊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讓用戶在360安全衛士和QQ之間做一個選擇，要求用戶卸載360衛士。

360雖然在當時至少損失了6000萬用戶，但用戶數量很快又恢復了，並且，360第二年就在美國成功上市。可以說360一戰成名，挑戰成功。

而騰訊雖然在用戶市場和法庭上都獲得了勝利，卻因此獲得了非常差的名聲——整個互聯網充滿著“狗日的騰訊”之類的罵聲，從互聯網從業者到普通用戶，大量的人對騰訊的“壟斷”和“霸道”非常厭惡，只是不得不用。

三、

在“3Q大戰”中，騰訊扮演了一個“無奈的受害者”的角色。甚至在新聞發佈會上，騰訊的公關部總經理還當場落淚。事後，馬化騰也多次表達了非常委屈的感受，覺得很無辜，不知道為什麼用戶和同行都在指責自己。

騰訊為什麼委屈？

我們就事論事，360用不正當競爭的方式去跟騰訊競爭，並利用法律制裁的滯後性，做虛假宣傳，誘導用戶認為QQ侵犯隱私，安裝自己的“360扣扣保鏢”，希望達到阻擊對手進入自己“地盤”的目的——這明顯是違法的。

所以從表面上看來，360無理取鬧，騰訊委屈。

但騰訊為什麼得了理，卻輸了天下的心？

有人說騰訊的公關團隊太差了，應對方式不對。

但據我所知，當時封殺360的決定是騰訊總裁辦直接拍板決定的。這個事件不只是公關問題，從當時的情況看來，如果騰訊不這樣應對的話，用戶和關係鏈很快都會被360弄走，那樣就輸得更慘了。

有人說是因為騰訊過去一直的抄襲，讓創業者們很不滿。

但其實彼時，中國互聯網根本說不上什麼創新，絕大部分的創業者都是望著國外的新趨勢來抄襲，在國內，五十步笑百步，誰抄誰都說不清楚。

真正的問題是：騰訊一直在埋頭走路，哪條路都走，讓別人無路可走。

騰訊的委屈心態，讓我想起了“何不食肉糜”的故事。晉朝有個皇帝，晉惠帝，有一次收到大臣的奏報，說鬧了災荒，老百姓沒飯吃。晉惠帝聽了就很納悶，問：“他們沒有飯吃，為什麼不吃肉粥呢？”災民們連飯都吃不上，哪裡有肉粥呢？

那個時候，騰訊公司上下大概跟晉惠帝是一樣的狀態——不知創業者的辛苦，不知同行對騰訊進入自己的地盤的恐懼，以至於得罪了所有人卻還渾然不知。

舒服，會讓人迷失了雙眼。

四、

所有的企業，都希望舒服地賺錢。但“舒服”其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一條惡龍，每年要求村莊獻祭一個處女，每年這個村莊都會有一個少年英雄去與惡龍搏鬥，但無人生還。又一個英雄出發時，有人悄悄尾隨。龍穴鋪滿金銀財寶，英雄用劍刺死惡龍，然後坐在屍身上，看著閃爍的珠寶，慢慢地長出鱗片、尾巴和觸角，最終變成惡龍。（摘自《在緬甸尋找奧威爾》）

少年英雄為什麼會變成惡龍？因為他殺死了惡龍，為了佔有著那些閃爍的珠寶，還有少女，他只有像惡龍一樣長出鱗片尾巴和觸角。

這個故事是在說，追求“舒服”是會讓人作惡的。

而當初的騰訊，它從一個創業小公司開始，好不容易從眾多的聊天工具中殺出一條血路，成為一家擁有巨大用戶流量的上市公司。

而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於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優勢地位，它只有推出各種其他的產品，阻止同行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成長成巨頭。它沿著潛在對手們校驗好的模式，藉著QQ龐大的用戶量，推廣新產品，把用戶全部留在自己平臺上，同時把對手把打垮。

直到發生3Q大戰。

——這不就是惡龍麼？

無獨有偶，百度在壟斷中國的搜索市場之後，我們就經常聽說百度的銷售打電話給企業，說如果你們不來買我們的關鍵詞，你們的網站排序就會被降低。

特別巧的是，現在，阿里封殺了順豐。

五、

“舒服”不只是能作惡，“舒服”也能作死，把“舒服”的企業作死。

繼續說前面提到的百度，百度在壟斷之後，主要的收入來源靠醫療廣告——包括各種不負責任的醫療廣告，以至竟然出現昧著良心把“血友病”貼吧轉賣給騙子的行為。

他們並不是一直這麼沒良心，但是每一次試圖中斷跟莆田系民營醫院的合作都無法成功——畢竟沒有了這些金主，怎麼舒服呢？

今天百度的困境不只是虛假廣告和買賣貼吧，更在於創新乏力和錯失時機、決策無斷。

而這些都恰恰源自於它過去的太舒服——沒有對手，沒有危機感，賺錢太容易，怎麼樣讓整個團隊鼓起士氣繼續創新呢？

曾經，秦國先人歷經商、西周、東周幾代，從落泊貴族，到西陲小國，到爭霸中原，再到一統天下。歷時千年的奮鬥史，在秦王一掃六合之後，十幾年間突然戛然而止，二世而亡。

為什麼？因為當初勵精圖治奪天下的目標實現了，舒服了，一時迷失了，把功臣親族都殺光，大興土木，激起民變卻無力無心阻擋。

六、

回到“順阿大戰”。

順豐和阿里大戰，戰的根本不是對錯，戰的是“公理人心”，所以從昨天新聞出來後大家的反饋看，明顯都是偏向支持順豐的。

無他，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要求越高。

阿里是巨頭，大家不只希望它做好自己的生意、做好自己的產品這麼簡單，大家要求它有責任去維護好行業生態，維護行業的公平和正義。

畢竟，這樣的巨頭，一不小心，就變成惡龍了。

況且，為阿里計，它也不希望自己“舒服作死”了吧？

曾經，騰訊在那個“艱難的決定”之後，痛改前非，擁抱開放，重建生態，獲得了行業的尊重。

阿里呢？

全文完。

本文首發於微信公眾號“行者慎思”（ID: shensing）。作者陸樹燊，創業者，微信創始團隊成員，前支付寶資深產品經理。需要轉載請在公眾號中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