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事:夜宿溪源村|悅讀

書法 建築 藝術 文學報 2017-08-02
茶事:夜宿溪源村|悅讀

哈哈

茶事

夜宿溪源村

1

TEA

茶事:夜宿溪源村|悅讀

慧相和覺人的手工茶坊在溪源村,距動車武夷北站約三十公里。

到了一個岔路口,往左吳三地,往右溪源村。車右拐,進入一條更窄的山路。慧相說:有一回開車,到這裡,他迷路了。

景色在一路顛簸中迷惑我。很長一段路,不見人,也不見民居,除了山水,就是大片的綠色。

到溪源村,覺人問:“今夜,你宿哪兒?這裡?還是‘竹溪雲窩’?”

竹溪雲窩是慧相、覺人和一個叫“六姐”的才女去年在祖師嶺建的客棧。說了好幾次,下回我來武夷山,就住“雲窩”。

但此刻,我猶豫了。時近黃昏,到了地方,總要看看他們怎麼做茶,回去時天色必然漆黑,慧相會不會再迷路?做茶的收官階段,他們忙得常常熬通宵,我還好意思再讓一個已經很疲憊的北方某大學的教授摸黑開山路嗎?此外,我也想更近距離地接觸這些朋友,體會一下手工做茶的滋味。

“這裡有客棧嗎?”我問。

覺人笑道:“這山裡哪有客棧?與茶農一起睡大統鋪唄。男女兩個宿舍。”

我有一分鐘的遲疑,睡大統鋪我一點問題都沒有,唯一擔心的是這幾年一直陪我走茶山的妻子殷慧芬眼睛不好,大統鋪沒衛生間,半夜,她要方便怎麼辦?我看看她,她倒爽快:“你決定。” 覺人看出我的憂慮,說:“待會,我關照同宿的阿姨,叫她夜裡照顧一下殷老師,半夜上衛生間什麼的,讓她陪著。”

“好,那就住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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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住大統鋪是四十多年前了,在東北,與黑龍江知青睡過半個月的大炕。我睡過多少五星級酒店,忘了,唯獨睡大統鋪的經歷,忘不了。

這個手工茶坊磚木結構,不大。爐灶、萎凋槽、半手工的做青機、搖青間、烘焙間……設施應有盡有。

我與覺人對話時,一個瘦小的年輕人默默地站在我旁邊。他叫暨文富,是茶坊的第三位主人,所有建築和設施都是他一手搞定的。選擇溪源,一是因為他親戚在這裡有空地,正好蓋茶坊;二是這裡的生態環境好,高山老樅還未引起世人足夠的重視。

“樓老師啊,早就聽他們說你了。”文富有點靦腆地握著我的手說。

“我也聽他們說過你,喜歡書法、竹刻、石刻,挑過貨郎擔,能做一手好茶。”小夥子因為生計,求學中途輟學,這讓我想起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家裡供我上學讀書的艱難。差不多半個世紀了,山裡的孩子讀書仍那麼不易。我剋制著內心的情緒,對他說:“等你日子安定了,你喜歡竹刻,我把徐秉言介紹給你,你跟他學。”

文富“哇”了一聲:“徐秉言啊?還有徐秉方,他們的爸爸徐素白,都是我的偶像哎。我以後真的可以跟徐秉言學竹刻嗎?”

我說:“真的,徐秉言跟我像兄弟一樣。”

他這才“嗯”了一聲。他膜拜的竹刻大師,這時也許因為我,一下子讓他覺得不再遙遠。

正是日暮時分。覺人說:“到山裡看看去?風景很好的,要不,天一黑就什麼都看不到了。”他主動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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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取名“溪源”,名副其實。溪源,黃柏溪源頭。慧相居住的祖師嶺果園村,是黃柏溪中下游。一條溪流,貫穿北方一位大學教授在武夷山的隱居生活。源頭的溪水沒有中下游豐盈,但由於水從山上奔下,卻也湍急。水在溪澗亂石中左衝右突,雖艱難,卻激起浪花,四濺著發出聲響,似乎很歡樂。

大片的茶樹長在溪澗兩側,人工種植的茶園剛用機器採摘過,茶樹一棵棵像剛剃過頭的漢子,頭頂刷齊。溪邊野生的老樅長得很高,樹齡也更老,十幾個採茶工搶時間似的採摘著鮮葉。

覺人告訴我,武夷巖茶採摘要求三葉一芯。機器採茶,省力,成本低,但採摘的葉片就不可能都是三葉一芯了,四葉五葉帶梗的都有,好好的一片葉子,有的被機器一割為二了,做不了好茶。“手工做茶第一個環節就必須人工採摘。我們的採茶工是房東請的,每天按採摘的青葉重量計報酬。有的茶工為了圖幾個小錢,把四葉的五葉的混在裡面,我發現了,批評了房東,你代收青葉,質量要把關啊!”

覺人說著,激動起來。看來,他還挺投入,挺認真。

不知什麼時候湧來一幫小夥子,圍著文富。聽說都是做茶高手,搖青、炒青、揉青,樣樣拿得起。

看這幫小夥子搖青,是一種藝術享受,身子有韻律地扭動著,柔軟度不輸給舞蹈演員。手裡端著的竹匾,隨著搖擺,匾上的青葉一張張活了起來,旋了起來,眼花繚亂中,像騰起一股淡淡的綠色煙霧。我被蠱惑了,也想搖幾下,卻出盡洋相。動作生硬且不說,匾上的青葉也不賣我的賬,任我累得半死,也不旋舞,後來像是不願意受我虐待,乾脆連葉帶梗蹦出竹匾,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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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相也來搖青了,經過一個茶季的練習,比我強多了。但與文富他們比,仍有差距。一個胖胖的黑衣小夥子,走過來指導我和慧相:“搖青,主要是通過不停地搖,讓茶葉發熱,產生熱量,激發出它內在的花香果香。此外,葉片之間的不斷摩擦,讓葉邊發紅。喝巖茶時所謂的‘綠葉紅邊’就是這麼來的。”他見我頻頻點頭,突然轉過身對他的同伴們驕傲地說:“今晚我很牛啊,這些大文人,作家、教授,都聽我指導!”

與低調的文富比,黑衣胖小夥雖有點張揚,話卻並不錯。不少讀書人喜歡一口上好的武夷巖茶,殊不知那美美的一口茶著實來之不易呢!

覺人走過來,悄悄對我說:“你和殷老師趕了一天路,先去歇會,好好休息。”

殷慧芬吞了一粒安眠片,很聽話地去女宿舍了。

女宿舍是茶坊旁邊搭出來的一間平房,可睡六七個人。為了減少對殷慧芬的驚動,採茶女工把最裡面靠窗的鋪位讓給了她。考慮到衛生間與女宿舍有一段距離,我還陪她“演練”了一遍,該走哪條路,怎麼走?她嗯嗯著,說記住了,反過來叮囑我夜裡上下樓梯要小心,因為男宿舍在茶坊的二樓,有十幾個鋪位,樓梯既陡又窄。

覺人陪我上男宿舍。他指指靠門口的第二個鋪位說:“這是文富的位子,估計今晚他又沒時間睡,你就和衣睡吧。待會,升火的時候,我再叫你。”

樓下燈火通明,萎凋槽裡吹熱風的鼓風機不斷轟鳴,天又有點悶熱,我橫豎睡不著覺,胡思亂想著現在寫一些“茶如人生”之類的文人不見得像我這樣親歷親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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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小時,覺人又上來了:“起來吧,我們要生爐子了。”我還沒反應過來,門口第一個鋪位的老人站起來,披了件外衣,悄悄下樓去了。他是文富的父親老暨,六十四歲,他和小夥子們一直在茶坊熬夜。

文富的父親讓我看一大筐已發酵的老樹紅茶,他說半夜點火生爐灶也是為這筐紅茶,發酵的時間到了,就要去水、烘乾。

武夷老樹紅茶的製作有一道“過紅鍋”的工藝,我是初次見識。這在別的紅茶製作中是沒有的,難怪宜興做紅茶的茶農朋友看了我微信直播後,要我發一段視頻給他。我拍攝了全過程,做“過紅鍋”的正好是慧相,他的一招一式已很嫻熟。這個剛剛進入做茶生涯的大學教授,現在居然通過我的視頻向唐貢山下的老資格茶農演示武夷紅茶的製作過程,令我感想多多。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世界的事,常常這麼顛來倒去。

我正為慧相當助手,殷慧芬不聲不響地出現了。我一驚:“你怎麼不睡?”“你們這麼熱鬧,我睡不著。”她說,“吃藥也沒用。”

我說:“那你加大劑量,再吃一片。”

她看著忙碌的茶工“過紅鍋”、“雙炒雙揉”,沒有去宿舍,在一旁還用手機為大家照相、錄像。顯然,她也被這熱火朝天的景象所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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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2點,忙得差不多了,負責焙烘的茶工從二樓男宿舍走下樓梯來。我看著他睡眼惺忪的樣子,方明白整個武夷山茶季,茶工可在每道工序間隙,輪流打盹,而茶從青葉採摘到毛茶製成,始終醒著。

終於到了我可以睡覺的時候,我也吞了一粒艾司唑侖,還從挎包裡摸出一副坐飛機時戴的眼罩,和衣躺下。再不見耀眼燈光,萎凋槽暖風機的轟鳴聲也漸行漸遠……

醒來的時候,天已亮。我走下樓去,茶香瀰漫的作坊裡,只有慧相、覺人、文富和負責烘焙的茶工還在忙碌,包括黑衣胖小夥在內的一幫做茶師傅不知在什麼時候已作鳥飛狀。我想象著,他們離開時,那五六輛摩托車的轟鳴聲在這寧靜的山村,一定也是驚天動地的。

我走過女宿舍,那大統鋪上只有殷慧芬還在酣睡,旁邊的採茶女工們已趕早上茶山去。我沒喚醒她,一個人沿著山溪散步,空氣極好,路邊杜鵑花依舊豔紅,溪水依然左衝右突地奔流,水聲不絕。

離別溪源時,文富給我看手機上他那剛出生才三個月的兒子的錄像:“茶季一忙,我就沒見過他。我真想他。”他說著,眼角有晶瑩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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