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山 / 文
我和阿慈憑既為多年同事，又是忘年交。
他退休那一天是2011年3月28日，報社安排我倆同去布達拉宮廣場參加升國旗儀式。
春寒料峭中，他站得筆直。我完全理解，他是軍人出身，即使平時走路，也能看出軍人風度。
他的左胸衣襟上彆著兩枚徽章，一枚徽章中間的數字是“3·28”，周邊用藏漢雙語印著“西藏百萬農奴解放紀念日”；一枚徽章是毛主席像章。他胸前有這兩枚閃亮的徽章，既得體，又非常有意義。
“西藏百萬農奴解放紀念日”徽章
準確地說，阿慈憑是農奴出身。
他的老家在日喀則市的昂仁縣，曾以放牧為生。至於在牛圈裡出生的情形，他是在長大後聽他阿媽說的。他的早期記憶，可以追溯到1959年的春天。
當時9歲的他和哥哥經常縮在牛圈角落裡，不敢出聲。牧主的兒子扎西和他們年齡相仿。哪天扎西高興，會在牛圈外喊著阿慈憑兄弟的名字，叫他們出來玩。倆兄弟不敢出來，扎西就揚起手中的鞭子威嚇，甚至撿起石子向他們砸去。阿慈憑和哥哥出來了，扎西吆喝著讓阿慈憑的哥哥趴下，一步跨過去騎在他身上。
在扎西的逼迫下，阿慈憑在旁邊陪著爬。有時，牧主看到，會高興地捋著鬍鬚說：“兒子有出息，這麼小就能騎馬，會使牲口，以後不愁家業興旺。”
就在阿慈憑一家愁眉苦臉並感到來日無多時，縣城來了一個工作組住在了牧場。工作組裡有牧民們認識的代理人，還有兩個穿軍裝的人。牧主點頭哈腰地請他們吃飯，他們吃自帶的糌粑和風乾牛肉。曾經凶神惡煞的代理人一反常態，和牧民們說話和和氣氣。
過了一段時間，阿慈憑的阿爸告訴他：“工作組的同志說，拉薩出大事了，貴族老爺叛亂，被金珠瑪米（解放軍）打敗了。現在要民主改革，今後牧主不能欺壓我們。牧民不再白白給牧主放牧，牧主要保證牧民的生活，還要付報酬。我不相信也不行，牧主的態度已經發生變化，不再打我們，不再罵我們是會說話的牲口。聽說是毛主席命令他們學好的。”
阿慈憑對阿爸的話似懂非懂。兄弟倆感受到的是，扎西不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也不能把他們當馬騎，那就太好了。
從那以後，大人們敢大聲說話，有的還和牧主理論。讓人難以置信的是，牧主不但不生氣，還陪著笑臉向牧民解釋，說一切按照政策辦。
每次聊到兒時的經歷，阿慈憑總會感慨地說：“如果沒有民主改革，我那時是小農奴，現在是老農奴。是民主改革讓我家翻了身，我後來還有了幹部身份。在舊西藏，那叫官家。今天的幹部和那時的官家又有本質的不同。舊西藏的官家壓榨農奴，如今的幹部為人民服務。”
阿慈憑長大成人後，在牧場上放牧著屬於自家的牛。正當他準備按照牧村生活走下去的時候，縣裡來人徵兵。一些青年想當金珠瑪米，又怕被弄到內地不讓回來，不敢報名。阿慈憑聽了工作人員的宣傳後，毅然決然報名參軍。他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是1969年12月29日。
說起這一段，阿慈憑為自己的主見和家人的支持感到自豪。“參軍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要不是參軍，別說漢字，就是藏文我也不會寫。”
半個世紀過去了，他仍懷念長達17年的軍營生活。
剛到成都，他聽不懂普通話。在操練時，軍官說口令，他無所適從。向左轉，向右轉，向右看齊，稍息，他全然不知其意，只能看著別人的動作模仿，還往往出現方向相反的情形。他自卑，有時躲在一旁，不和人言語。部隊幹部瞭解了他的情況後，決定給他開小灶，派專人輔導，補上文化課。
經過一年的努力，阿慈憑不僅能說普通話，還會寫漢字。他有美術天賦，經常和戰友一起出黑板報。
回到拉薩後，他先被安排在西藏軍區工作了一段時間，很快被調到《西藏日報》社從事副刊編輯工作。在他的履歷表中，專業一欄赫然寫著“新聞美術”四個字。
作者與阿慈憑（右）在辦公室
阿慈憑在拉薩市社區建築工地採訪
阿慈憑在拉薩市社區居民家採訪
如今，已經退休的阿慈憑冬季在成都頤養天年，夏季回拉薩避暑。他常說，他一生中有兩件事忘不了：一件是共產黨做的，一件是自己決定的。共產黨做的是領導西藏人民進行民主改革，讓他這個昔日的農奴成為對國家和社會有用之人；自己決定的是參軍入伍，他由文盲變成了有文化之人，還和報紙副刊結緣，與很多文藝愛好者成為了朋友。
（作者系《西藏日報》社編輯）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主編：周玉嫻 |編輯：袁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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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西藏民主改革60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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