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鞋裡的甲殼蟲

□王全綱

時至暮春,嘉陵江兩岸早已是綠意盎然,而淡家溝的山頂才剛剛泛著鵝黃。野桃花在鵝黃中肆意地開著,像凝固在山野的焰火,東山幾樹,西山幾樹,讓寧靜的山村多了幾分嫵媚。莫說山裡春來遲,是大山在挽留春天。

白天,我和同伴們行走在山野溝畔,走家串戶,把一身疲憊早已丟棄在春風裡。夜裡,我習慣性地坐在電腦前,整理一天的思緒,或者敲打點文字。而此時,玻璃窗上發出嘣嘣的響聲,我知道,這是飛蛾在向我打招呼。我揭開窗簾,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印在玻璃上我自己的臉。拉住窗簾,嘣嘣聲又響了起來。我想,過不了多久,我這山村的小屋將熱鬧非凡。

駐村之初,我常常被夜裡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面對寂靜的山野和無邊的黑暗,多少有些心悸。但經過一次驚嚇後,我反而淡然如常。去年夏天的一個夜晚,我開完群眾會早已困頓不堪,回到村裡,想急急洗漱完上床休息。當我將洗完的腳伸入拖鞋時,一種異樣讓我大聲叫了出來,一隻黑色的甲殼蟲鉗住了我的腳趾,我迅速甩掉,甲殼蟲悻悻地在地上掙扎。雖然是夏季,但山裡夜涼,我一直用的是棉布拖鞋,既可為腳底保暖,還可防蚊蟲叮咬,沒想竟成了甲殼蟲的居所。看著發紅的腳趾,我對這隻甲殼蟲充滿了惱怒,拿來掃帚準備消滅它,只有消滅它,才能解心頭之恨。只見甲殼蟲收斂起長長的觸角在地上移動,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裡。我拿起掃帚的一剎那,想起了《變形記》裡那隻叫作“格里高爾”的甲蟲。我不知道甲殼蟲有多少種類,也不知道“格里高爾”是不是就是我拖鞋裡的這種甲殼蟲,突然覺得它其實很可憐。我將甲殼蟲掃入垃圾撮,打開門,來到村委會院子裡,倒入了院坎下的草叢。

返回屋內,一時蚊蠅肆虐,嚶嚶嗡嗡的歌聲不絕於耳。村委會房屋緊張,駐村後,我被安排在一個隔離出的半間房內。窗外是高出窗戶的通村路,路外是一片青岡林,路和窗戶之間,是一長綹雜草地,然後是護坡和陰溝。每到夜晚,蚊聲不絕,我數不清究竟有多少蚊子。一個雨天,下鄉歸來剛躺下,嗡嗡聲在我頭頂盤旋,我拿起衣服揮舞,聲音停息了,躺下,嗡嗡聲又來了。無奈,我用被單裹緊身子,用衣服包住頭,只留兩個鼻孔,心想,你個小小的蚊子還想喝我的血,沒門,可一覺醒來,胳膊上依然是大包小包。多年前,我讀過一篇叫做《蚊刑》的小小說,是把犯了事的人捆綁送入多蚊子的湖中,第二天,那人身上爬滿了血足飯飽的蚊子,而人竟然沒死,經驗就是蚊子咬的時候忍住,如果不停地動,一層一層的蚊子定會喝乾體內的血。我相信,我絕對沒有這樣的耐力,但我也不能就這樣無端地被蚊子欺負。我關掉屋內的燈,打開屋外會議室的燈,在屋內點燃報紙把蚊子往外薰。有時候我想,蚊子其實很傻,你既然要喝人的血,為啥還要嗡嗡地唱個不停,如此招搖,這點真不如蒼蠅。

我屋內的蒼蠅不是那種綠頭大蒼蠅,屬於那種一般性的普通蒼蠅。這種東西靈巧至極,敏感度極高,倏忽地來,倏忽地去,你想拍打它,拍子還沒下落,它已經感到危險,瞬間跑掉。蒼蠅雖不主動襲擊人,但它不分白天黑夜,成群結隊,還到處留下黑點,攪得人心緒全無。

我打開門窗,將煙霧和蚊蠅往出趕,然後迅速地關上門窗,我想這回該能好好睡一覺了。半夜,我又被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打開燈,幾隻蛾子在使勁撞著我的電腦主機,電腦主機上的綠燈一直在閃。而地上,一隻壁虎探頭探腦在觀察著什麼,我準備下床驅趕,壁虎迅速鑽到了床下。這會兒,我全無了睡意,據說壁虎這東西雖然不傷人,但看著仍讓人發憷。壁虎是怎麼進來的呢,我門關得好好的,窗紗也關得嚴嚴的?我索性不關燈,看看究竟會發現些什麼。過了一會兒,又一隻壁虎從窗戶掉了下來,我想,這不行,要不了多久,我這兒成壁虎窩了。我仔細觀察窗戶,原來壁虎是從窗戶和窗紗的縫隙擠過來的。我找來拖把,將這隻壁虎捉住,依然扔向了院坎的草叢。

我靠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天快亮的時候,一陣蟋蟀的鳴叫把我吵醒,我這屋裡怎麼會有蟋蟀?循聲望去,見門腳有鬆土,我倒入清水,蟋蟀始出,活蹦亂跳。我想,難怪我這屋內有壁虎,爾等昆蟲齊聚,天敵自然不少。後來,我的屋內先後來過螞蚱、蜻蜓、金龜子,來過指頭蛋大的牛蚊子,窗戶外邊還結了一個大大的蜘蛛網,一隻碩大的蜘蛛在逡巡盤繞。

一天,領導來視察駐村扶貧工作,問我還有什麼困難。我說沒有,就是屋裡來的動物太多,夜裡睡不大好。領導笑笑說,給你買個蚊帳。是啊,我怎麼沒想到掛個蚊帳,其實,很多複雜的事情,解決辦法並不複雜。

掛上蚊帳,我真是安然了許多。每當夜晚來臨,我在我的小天地裡,昆蟲們在帳外,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相安無事。有時候我在想,在這寂寞的大山裡,還真要感謝昆蟲們的陪伴呢,只是每天洗完腳,我都要認真看看拖鞋,仍然擔心拖鞋裡是不是還有甲殼蟲。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