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開篇6個字,微言大義,又準又狠


《左傳》開篇6個字,微言大義,又準又狠

染指於鼎

​本文主旨放在文末。

01

這個故事,發生在春秋時期的鄭國。

那一年,是公元前605年。

彼時,朝中有位重臣,官任大夫,名公子宋,字子公。

據傳,子公是個奇人,具有特異功能。

怎麼個特異法?食指會動。

指頭不會動,那叫殘疾。

別抬槓,人家子公的食指,在將要遇上美食前,就會不受大腦的支配,顧自活蹦亂跳。

蹦嚓嚓,蹦嚓嚓,跟吃了某種藥似的興奮莫名。

(吃某種藥什麼狀態我也沒見過,都是聽說,瞎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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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食具(南京博物館藏)

02

話說一日,子公接到內官通傳,新任國君鄭靈公要見他。

(鄭靈公,姬姓,鄭氏,名夷,乃鄭穆公長子,亦稱公子夷。)

公元前606年冬十月,穆公染疾歸天。

得眾臣扶持,公子夷登上王位,成為鄭國第十二任國君。

國君有召,子公即刻進見。

剛到宮門口,碰上老熟人了:子家。

(子家,姬姓,東門氏,名歸生,同子公一樣,鄭國頂樑柱,執政大臣。)

兩下相遇,拱手寒暄幾句,然後一同進宮。

走著走著,子公突然收住了腳。

“子公,咋了?”子家納罕問道。

子公舉手,一本正經道:“你看我這手指,有何異樣?”

子家瞪大了眼睛瞧看。可左瞧右瞧,上瞅下瞅,端詳好半天,也沒發現有啥奇怪之處。

“你好好看,第二根,食指。它是不是一直在動?”子公提醒道。

“指頭要不會動,那叫殘疾。”

估計子家和你想到了一塊兒,也玩起了手指頭,

“誰不會啊?你瞧,我的也在動。”

“不一樣。”子公的神情愈發認真。

“子家,你那是手動的,我這是自動的。告訴你個祕密,每當我這手指自動,一準兒會有美食在前。”

子家將信將疑:“真的?”

“非常靈驗,一次都沒落空過。”子公眉飛色舞,娓娓道來:

“有一次,我去晉國公幹。剛到地兒,食指就動了。你猜,我吃到了啥?洮河石花魚!還有一次,我出使楚國。好傢伙,手指動起來就沒停,恨不得自斷飛去。你再猜,那天,楚國老大請我吃的啥?天鵝!”

天鵝可是良禽,仙鳥,你子公怕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

子家正欲開玩笑,恰巧一內官匆匆走來。

叫住一問,子公頓時怔住了。

“王上得到一隻大王八,不,大黿(楚人為慶祝他登基送的),少說也有二三百斤重。讓我趕緊找廚子宰了烹了,犒勞諸位大臣。兩位大人,有口福了。”

嘿,子公的食指,還真有特異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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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黿

03

對於這檔子異事,春秋史官左丘明所著《左傳》中是這樣記載的:

“楚人獻黿於鄭靈公。公子宋與子家將見。子公之食指動,以示子家,曰:他日我如此,必嘗異味。及入,宰夫將解黿,相視而笑。”

但很快,子公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剛上任的鄭靈公搞惡作劇,擺了他一道。

當時,瞥見子公和子家這對好基友擠眉弄眼,“相視而笑”,鄭靈公好奇心起,就私下問子家,咋回事?

笑啥呢?

這本非大事,也沒啥見不得人的,子家便當做奇談,一五一十,從前到後給鄭靈公講了一遍。

鄭靈公聽罷,心下犯了嘀咕:“這也叫特異功能?本王的腳趾頭也會動,豈不成了大師?今兒個,本王就讓你當眾出糗,不靈一回。”

鄭靈公玩心頓起,顯然忘了“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層皮”的老理兒,忘了面子的重要性。

片刻光景,大鼎支起,柴火點旺。

嘁哩喀喳,大王八便被廚子解得七零八碎,全扔進鼎裡煮上了。

以此可見,彼時的廚藝還是很簡單的,大有暴殄天物之嫌。

若放在現在,炒,熘,炸,煨,扒;蒸,汆,焗,燜,溻,要不弄出百八十樣的做法來,都對不起那二三百斤的大王八。

說話間,大鼎中的王八湯已被煮翻了花,頃刻濃香四溢,撲面而來。

子公是個吃貨,當即饞得涎水上湧,直吧嗒嘴兒。

此生能喝上這樣一碗王八湯,吃上一塊王八肉,死也值了!

但,令子公怎麼也沒想到,此時,鄭靈公正嘻嘻哈哈地叮囑侍從呢:

“聽著,待會兒湯好肉熟,除了子公,大夥一家一碗。本王就讓他瞪眼瞅,吃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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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食具(碗)

04

長話短說。

大黿湯好,侍從遵命分發。

第一碗,呈給了鄭靈公;

接著,是三公(太師、太傅、太保);

再次,是六卿(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

隨後,是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

先給的,肉多湯少;後給的,湯多肉少。

按說,輪到子公,至少也是半碗肉半碗湯。

事實卻是,到他跟前,居然跳過去了!

子公都伸手去接了,侍從竟連瞅都沒瞅他一眼。

子公眼睜睜地瞅著,瞬間石化......

而更氣人的,還在後頭:

鄭靈公“吧唧”一口,品咂有聲:

“諸位愛卿,這王八湯,湯濃肉白,真真世間難得的美味佳餚。亞聖雲: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本王呢,獨喝湯,不如眾喝湯。所以,本王不敢獨享,故邀請眾愛卿一起喝湯。來,大家都乾了這碗湯,嚐嚐味道咋樣?”

接下來,重臣紛紛跪謝,高呼萬歲;

滋滋溜溜,吃肉喝湯,一個個連聲嘖嘆:“好吃,好喝!謝大王!”

這還是開玩笑嗎?擺明了羞辱人。

子公頓覺窘迫不堪,臉上跟萬花筒似的,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黑一陣。

鄭國的重臣,位高權重,卻因一碗大黿湯而顏面盡失,丟大了人。

這口王八氣,該咋出?

斜睃到鄭靈公洋洋自得,子公自是怒氣衝頂,霍地站起,大步走到烹黿大鼎前,伸出他那根具有特異功能的食指,往殘湯裡蘸了蘸,送進嘴巴一唆囉,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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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左傳·宣公四年》載:“子公怒,染指於鼎,嘗之而出。”

成語“染指於鼎”,便由此而出。

鼎,三足兩耳,喻國之重器,權力象徵。

子公放肆伸手,無疑是對王權的覬覦和挑釁。

鄭靈公見狀,頓時氣夠嗆,啪,摔了湯碗:“子公你也忒狂了吧?就不怕本王治你個欺君犯上之罪,剁了你的爪子?!”

至此,子公與鄭靈公徹底結了仇,彼此視對方為眼中釘,肉中刺,意欲除之而後快。

一日,子公下朝,密見子家,耳語道:“我感覺鄭夷那廝要殺我。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先下手為強,廢了他。”

起初,子家還極力勸阻子公,臣子謀反,可是大逆不道,會被後世戳爛脊樑骨的。

但架不住子公幾番拉攏,終也參與密謀,暗中招兵買馬,並重金收買鄭靈公周遭侍從,等待時機,策動弒君政變。

機會很快到來:

公元前605年,鄭靈公舉行完秋祭,早早回了宮,睡下了。子公派遣死士,夜潛入宮,幾乎沒費周折,就幹掉了鄭靈公。

次日,子公子家便告示天下,鄭靈公突發惡疾,暴亡殯天。

緊接著擁立鄭靈公的弟弟公子堅為國君,史稱鄭襄公。

這,便是由一碗王八湯引發的血色政變。

06

因為一碗王八湯,鄭靈公也進入了短命君王之列,在位不足一年;

因為一碗王八湯,子家死後也沒得好,襄公六年,國人以其弒殺靈公,罪不可赦,將其族人驅逐流放。

《史記》:“六年,子家卒,國人復逐其族,以其弒靈公也。”

至於身具特異功能、染指於鼎的子公,終局如何,史書中鮮有記載。

但是,從同謀子家的下場看,他應該也好不到哪兒去。

春秋禮崩,臣子幹掉君主實在太多了。

《春秋》是孔子寫的,這次的大鍋居然扣給了“子家“,因為他主政,不在其位的子公根本不值一提。

主公胡鬧可以給“靈“的稱號,臣子責任也根據權力大小劃分。

這就是禮的神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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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莊公劇照

07

歷史上最牛逼的微言大義,是《左傳》開篇<鄭伯克段於鄢>。

原文:

隱公元年【經】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儀父盟於蔑。夏五月,鄭伯克段於鄢。

細節:

鄭武公在申國娶了一妻子,叫武姜,生下莊公和共叔段。莊公出生時腳先出來,武姜受到驚嚇,因此給他取名叫“寤生”,所以很厭惡他。武姜偏愛共叔段,想立共叔段為世子,多次向武公請求,武公都不答應。到莊公即位的時候,武姜就替共叔段請求分封到制邑去。莊公說:“制邑是個險要的地方,從前虢叔就死在那裡,若是封給其它城邑,我都可以照吩咐辦。”武姜便請求封給太叔京邑,莊公答應了,讓他住在那裡,稱他為京城太叔。大夫祭仲說:“分封的都城如果城牆超過三百方丈長,那就會成為國家的禍害。先王的制度規定,國內最大的城邑不能超過國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過它的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過它的九分之一。京邑的城牆不合法度,非法制所許,恐怕對您有所不利。”莊公說:“姜氏想要這樣,我怎能躲開這種禍害呢?”祭仲回答說:“姜氏哪有滿足的時候!不如及早處置,別讓禍根滋長蔓延,一滋長蔓延就難辦了。蔓延開來的野草還不能剷除乾淨,何況是您受寵愛的弟弟呢?”莊公說:“多做不義的事情,必定會自己垮臺,你姑且等著瞧吧。過了不久,太叔段使原來屬於鄭國的西邊和北邊的邊邑也背叛歸為自己。公子呂說:“國家不能有兩個國君,現在您打算怎麼辦?您如果打算把鄭國交給太叔,那麼我就去服待他;如果不給,那麼就請除掉他,不要使百姓們產生疑慮。”莊公說:“不用除掉他,他自己將要遭到災禍的。”太叔又把兩屬的邊邑改為自己統轄的地方,一直擴展到廩延。公子呂說:“可以行動了!土地擴大了,他將得到老百姓的擁護。”莊公說:“對君主不義,對兄長不親,土地雖然擴大了,他也會垮臺的。”太叔修治城廓,聚集百姓,修整盔甲武器,準備好兵馬戰車,將要偷襲鄭國。武姜打算開城門作內應。莊公打聽到公叔段偷襲的時候,說:“可以出擊了!”命令子封率領車二百乘,去討伐京邑。京邑的人民背叛共叔段,共叔段於是逃到鄢城。莊公又追到鄢城討伐他。五月二十三日,太叔段逃到共國。
《左傳》開篇6個字,微言大義,又準又狠

​簡單點說就是:哥哥鄭莊公,在鄢這個地方,打敗了弟弟。

而《左傳》為什麼要用“鄭伯克段於鄢”這六個字呢?

簡單翻譯一下:

稱莊公為“鄭伯”,是譏諷他對弟弟失教(其實是稱莊公工於心計,放縱弟弟,讓弟弟謀反);

不說共叔段是莊公弟弟,一是因為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二是抬高弟弟的身份;

由此,兄弟倆如同兩個國君一樣爭鬥,所以便用“克”字;

而趕走共叔段,原本就是鄭莊公本意,不寫共叔段自動出奔,是史官下筆有為難之處。

這個很像今天仍舊沿用的某種辭令——“勿謂言之不預也。”

書曰:“鄭伯克段於鄢。” 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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