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自行車的父親|葛東興

自行車 美文 知彼 2018-12-01

騎自行車的

騎自行車的父親|葛東興

葛東興

在路上,有桃花杏花撞入眼中,靜靜地熱烈,有驚豔之感。柳條亦悄悄地綠了幾分。春天是真真切切地來了,這樣分明地感受它時,又想起它的短暫易逝,便對那花綠多看幾眼。

去年時候,父親沒有等來春天。原想著春暖花開時,他的身體就會慢慢好起來,但季節無情地不等人。他離開後,日子照常過,似乎跟從前一樣。但一年多裡,又總是想起他,在某個夜晚某個瞬間或某個恍惚裡。有時在人前,會莫名地心虛,像一個跛子,怕被人看穿,誰知道我竟於半途之中丟了他呢。

騎自行車的父親|葛東興

我曾屢屢在往事裡揀拾,揀拾一切與他相關的記憶,想起最多的竟是他騎自行車的身影。

自我記事起,家裡便有兩輛自行車,一輛破得不成樣子,沒有車鈴沒有擋泥板,連腳踏板也掉了。父親說那是大隊裡分地主家產分來的;另一輛是飛鴿牌的,有五六成新。後來,家裡又添了一輛“紅旗”還是“鳳凰”,這輛車是父親的驕傲。據說是因那年家裡交公糧交了一萬斤,才得來這個指標,父親去縣裡開會,受了表彰,想來心情很好,說起來總有些眉飛色舞。對這輛新自行車,他很是上心,專門買來黑膠帶,一圈圈把一切能包裹的地方都細細地纏起來,免得被磕掉了漆。只是我們覺得它過於笨重,仍然偏愛輕巧的“飛鴿”。不知急脾氣的他騎著這輛新自行車,會是如何的得意和小心。

我學騎車有些晚,平時下地、趕集、走親戚都是父親和哥哥們載著。真應了那個懶表弟的話:幹嘛學騎車啊,學會了還要帶人,不會的去哪都能坐著。

騎自行車的父親|葛東興

我就那樣在父親的自行車上坐了幾年,後座上,或者前樑上。聽他講“這裡原來是片柿樹林,那片果園就是你老姑家的”,或者調皮地把車鈴摁得“叮鈴鈴”地響個不停。他是大人,騎得比哥哥們穩,只要有機會,我們都願意讓他帶著。

我從來懶學騎車,連小夥伴們叫,都以寫作業為藉口推脫。但小學畢業後的一天,我們正在麥場上碾麥子,村裡的大喇叭通知我考上了初中。因為在鎮上,為了走讀方便,才不得已在麥場上學會了騎車。開學時,因學校離家不遠,八里地的樣子,我自己也能報了到。但他為我高興,執意要送。他推出他的那輛自行車,我在前面坐著,後面馱著桌凳和鋪蓋,一路上叮叮咣咣的。那時他剛剛步入不惑之年,年富力強,還有一把子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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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初一那年的冬天,有天晚上忽然發起高燒,渾身無力,只是貪睡,同村的夥伴著了急,飛車回家去叫父親。父親踩著車子急急地來了,他見了我也沒怎麼責怪,我見了他也只覺著溫暖。他摸一摸我的額頭,似乎也沒說什麼,只帶著我去了鎮上的衛生所打了退燒針。打針的是他高小時的一個同學,他們的話我至今還記得,卻不知道那一晚是如何回到家的,只記得天很黑,一路上只有自行車吱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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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還載過我兩次。

一次是在風雨中。是為了弟弟的學業還是因了什麼,他帶著我和弟弟去鎮上,回來的途中忽然雷電交加風雨大作。那時我和弟弟都已十四五歲年紀,他載著我們本已十分吃力,又頂著強風,就更加勉強。雷電在頭頂炸開,柏油路上已不見其它車輛和行人,我忽然有點害怕,怕有一道霹靂擊中我們。我看到他的身子拼命地向前傾著,縮成一隻弓,兩隻腳在努力不停地踩著腳蹬子。我也想使勁地縮起身子,最好縮成一片羽毛,但是不能。雨滴如豆,敲打在身上,雨水瞬時便模糊了雙眼。我跳下後座,幫他推著車子使勁向前跑,才跑了幾步便被他發覺。他生氣地大聲吼道:幹什麼,坐上去!那時,他不肯服輸,有股子倔強的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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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次是去遠方。他要去看他的一個朋友,早上起來問我們去不去,我們當然很高興。他沒錢坐車,去哪都是一輛自行車。那會兒,我和弟弟加起來怎麼也有一百多斤重了,他竟然有興致帶著我們去看老友。我們那時大概已學會騎車,但他沒讓,想來是擔心我們的小身板太弱,怕路上吃不消。估計半途之中他也有些後悔,不該這樣魯莽草率,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起個大早出發,一路上坡下坡,穿村過莊。遇到上坡我們便從車上跳下來幫著他推,遇到下坡又齊齊坐上去風一樣地向下衝。爬了多少坡,拐了多少彎,穿過縣城,又穿過市裡,到達時已半下午了。後來,我才知道,那條路有百里之遙。那一次是我生平走得最遠的地方,第一次看到城市的繁華,看到故鄉以外的世界。高考那年,我也學他,騎車去市裡,一路疲憊勞累,才又想起那時他的辛苦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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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不能忘的卻是他送我復讀那一次。那年落榜,原想著就此離開校園,去學修車或者出門打工。但四處碰壁之後,又懨懨回到家中,心情很是沉重。他看我每日悶聲不語,急在心上,幾經奔波,為我找到一所補讀的學校。送我時,我帶著鋪蓋,他堅持載著六七十斤重的麥子。那時正是十月的天氣,秋天的下午,樹葉兒已有些發黃,陽光斜斜的,秋老虎還在發威。從村前的小路拐出去,迎面是一道幾百米長的大坡,我推著車子上坡已感力不從心,看他時,他正一手握著車把,一手扶著後座上的糧袋吃力地向上爬。我看到汗水從他黝黑的脖頸一道道滑進去,打溼衣衫,連發梢上還帶著汗珠。想要與他換,但他沉著臉不肯,我便不敢再同他說話,像辜負重望的孩子,心事重重。那一刻,我才發現他原來是這樣瘦弱無力,他的這一切付出竟然都像在拼命。

那年我終於如願考上一所學校,離家以後,便很少見到他騎車的樣子。再後來,家裡買了電動車,他便常常騎著出門奔走。以為他從此不用再那般辛苦,誰能料想,一場病就帶走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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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想起他時,便總想起他這一路的顛簸奔忙,覺著他就像一輛負重前行的自行車,身形瘦小,外表樸素,卻載著我走過童年的歡樂,走過心裡的渴望和少年時的夢想,一點點去接近遠方。

有時我也望著美好的春天奢望,願時光重回,我沒長大,他還沒老,他騎著車載我在這明媚的春天裡一路前行。

葛東興,男,70後,山西襄汾人,供職於汾西礦業賀西煤礦。介休市作協理事。業餘時間創作了大量散文,曾在《北京青年報》、《餘姚日報》等報刊發表數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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