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朔 ／ 微信公眾號：qspyq2015
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1357篇原創首發文章
“山寨”是人們習慣了的描述中國經濟模式的詞語。它源自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香港，在九龍城、獅子山、觀塘，大量小作坊、地下工廠仿冒國際名牌服飾鞋帽，被稱作“山寨貨”。“山寨”（shanzhai）在管理學上的意思是快速仿造，同時也有平民化、草根創新、群眾智慧的意思。
現在，習慣“中國經濟是山寨經濟”這一說法的人們要注意了，因為全世界越來越多地方開始“山寨中國”，借鑑中國公司的做法。這個趨勢是如此明顯，以至於管理學前沿出現了一個新名詞，叫“逆向山寨”（reverse shanzhai），比如Facebook Messenger和WhatsApp在一些新功能上借鑑了微信，印尼電商平臺Tokopedia自稱“印尼淘寶”，印度Paytm被看作“印度版支付寶”，新加坡的obike和硅谷的Limebike拷貝了摩拜單車……。這中間的很多公司都是在全世界考察研究後，最終選擇“山寨”中國。
源自中國的創新在向全球擴散，也包括美國。Uber創始人卡蘭尼克在北京的一場技術大會上說，“未來五年會有更多的創新、發明和企業家精神出現在中國，出現在北京，而不再是硅谷。”
上個月北京外國語大學有一個留學生調查，來自一帶一路上的20國青年票選出“中國新四大發明”：高鐵、網購、支付寶和共享單車。他們表示，“新四大發明”是他們最想帶回祖國的生活方式。雖然這是一個小測試，但反映了“中國式生活”背後的創新性。
目前，“逆向山寨”基本還在互聯網產品領域，但也許用不了多久，老外可能會開始“山寨”中國管理。事實上，過去幾年中，海爾集團CEO張瑞敏的“人單合一”思想已經備受國際管理學界、一流商學院的重視。而在海爾整合美國通用家電公司（GEA）一週年之際，可以看出，在“人單合一”理念下，GEA與海爾美國實現了研發、產品、渠道、物流、服務等全流程的資源整合與共享，業績表現超出預想，不僅新簽了零售渠道JCPENNEY，洗衣機、空調、洗碗機的市場份額分別獲得了增長，而且預計2017年將實現兩位數的盈利增長。
不同於新興市場，美國這樣的成熟市場高度穩定，特別是在相對傳統的家電領域。GEA能夠在這一恆定化的市場中提高市場佔有率，歸根結底是靠創新在若干品類上擠壓了競爭對手。而這種新動力，來自海爾的新理念與協同效應。
GEA究竟怎樣才能面向未來？
為什麼長期被視為管理標杆的GEA今天可以從中國的海爾模式中獲得借鑑呢？我的答案是：首先，海爾致力於成為互聯網時代的企業，其變革理念對處於傳統家電模式的GEA富有啟示；其次，張瑞敏領導的海爾至今仍保持著旺盛的企業家精神，而GEA更多陷入了科層制、官僚化和暮氣之中。秉承自由平等文化的GEA，反而在多年的安逸中，滋生了“溫水青蛙”的刻板教條，失去了鮮活之氣和奮爭之心。所以，海爾整合GEA，既是中國資本對美國品牌和市場的互補性整合，更是一種先進理念和文化對20世紀形成的跨國公司固化的管理模式的一次拉昇。如果海爾整合GEA的工作能在接下來的幾年持續獲得驗證，那麼，中國公司不僅對外輸出資本而且對外輸出管理的時代就會到來。
不妨先看看張瑞敏對GEA的定位。去年6月青島海爾（600690.SH）整合GEA的交易完成後，張瑞敏說，海爾正致力於轉型成為真正的互聯網企業，依託互聯網，驅動企業從以自我為中心轉型為與用戶融合共創的平臺；相信GEA能與海爾攜手，順應潮流，實現從傳統的家電領先品牌到網器社群平臺的轉型，為用戶提供最佳體驗。此後，在馬雲率領湖畔大學學員到海爾訪問時，張瑞敏說，“我們兼併GE家電，GE是百年老公司，但海爾來之後一定要改變。有限遊戲的參與者是在界限內遊戲，無限的遊戲參與者是和界限遊戲。GEA現在與我們合到一起就是一條原則，你能不能和界限遊戲。原來百年，你基本上在界限內遊戲，那你現在就是要創新，就是要改變。”
從上述觀點可以看出，張瑞敏整合GEA，不是簡單地為了增加多少收入和市場份額，而是要打造新時代的企業，打造“網器社群平臺”，超越原有界限，開拓新的無限空間。也就是說，張瑞敏為面向未來的GEA勾勒了路線圖。
GEA究竟怎樣才能面向未來呢？張瑞敏說，要用“人單合一”的管理新思維排除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的干擾，把“市場與人”這個永恆關係作為唯一的管理尺度。
“人單合一”是張瑞敏2005年9月提出的思想。“人”是員工，“單”不是狹義的訂單，而是用戶資源，“人單合一”的終極是實現“雙贏”，把員工和用戶結合到一起，讓員工在為用戶創造價值的同時實現自身價值。
“人單合一”的本質，是把用戶利益、用戶需求和用戶價值作為企業最重要的驅動力，企業方方面面跟著用戶變化走。這其實也是中國互聯網公司成功的關鍵。幾乎沒有一家互聯網公司能在創立之初就找到確定的產品和商業模式，它們都是在快速靈活地響應用戶需求變化的過程中，不斷試錯迭代，不斷更新，最終那個找到和用戶合一的“自己”。
“人單合一”在GEA的應用
張瑞敏的難能可貴處，是他作為上世紀80年代就已成名、以管理著稱的企業家，永不滿足於自己創立的管理模式，哪怕它在過去非常成功。他堅定告別了“以人勝天”的主觀模式，而走向了“以用戶驅動人，人來響應戶”的“人單合一”之路，堅持追求企業和用戶間的信息零距離，追求從大規模生產走向大規模定製，追求從金字塔式組織結構走向去中心化、扁平化組織結構，追求從以總部為中心到分佈式管理，讓全球資源為我所用，而且是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自由使用。
具體到“人單合一”理念在GEA的運用，可以舉幾個例子。GEA的創意孵化器First Build是一個協作社區，每個產品從設計、製造到銷售，全部過程都可在社區實現。專業的人，業餘但有創意的人，大家可以一起在這裡完善理念，最終造出產品。First Build團隊還打造了一個“中國版”，叫“海爾眾智坊”，今年也成立了。美國、中國的團隊，可以進行無邊際的溝通與合作。
在First Build，習慣了固定薪酬福利的美國員工也開始“搶單”，成為小微創業合夥人，創造個性化的新產品。在2016年發佈的12個新產品中，快速製冰機實現了530萬美元的銷售。
由於有了打破邊界、零距離溝通的願景，2016年下半年海爾和GEA運作了142個協同項目，產生協同價值2200萬美元；2017年計劃實施162個協同項目，預計產生年化價值5500萬美元。在市場與供應鏈方面，中國基地生產的中高端冰箱產品通過GEA進入美國的HomeDepot等主流渠道，GEA則將部分型號的滾筒洗衣機、冷凝乾衣機、頂開式波輪機轉移到中國基地生產。
2016年青島海爾的董事會報告中提出，未來海爾、GEA、Fisher&paykel、AQUA等所有海爾集團旗下的品牌將實現研發資源、產品資源、模塊資源的全球共享，加快引領產品上市，最大程度降低重複開發所帶來的成本。
GEA進入海爾大家庭的這一年，雖然單從市場份額和盈利增長看，還說不上突飛猛進，但按照全球整合併購成少敗多的一般規律，這一年的表現已屬難能可貴。有了穩定的基礎，GEA開始展示更多的雄心，它宣佈未來將進入新的“人單合一”戰略發展期，聚焦物聯網時代的用戶社群，把用戶、員工和其他利益相關方都匯聚到統一的大數據管理平臺，將員工與用戶的個性化需求實時對接，驅動加速產品創新及運營卓越。
GEA在海爾整合一週年之際還宣佈，原CEO在完成整合任務後將於2017年底把CEO一職傳遞給新的管理團隊，領導下一階段戰略轉型的是三位GEA的核心高管，他們將在“人單合一”理念下加快GEA的戰略增長。
走向世界的“人單合一”
張瑞敏說，從2005年9月提出“人單合一”雙贏模式，海爾用了11年間變為了一個全球性的創業平臺。“這個過程中充滿了自我挑戰和自我顛覆，非常困難，因為企業的規模這麼大，既要考慮不出現太大的問題，又要加快變革的進度，所以每個週六都要開會，不是大家喊口號表示統一，而是要大家明白，如果不這麼走，我們沒路可走，所謂的‘調頻’就是調到一個頻道上來。每次先進行局部的大膽試驗，逐漸從由點到線，由線到面，最後把企業真正變成一個自組織，要麼你有創業的心態，要麼你離開。原來的金字塔式一下子變成了平臺，這個平臺上面只歡迎創業。”
張瑞敏把海爾“人單合一”變革分為五個階段。最早是提出概念，認為不能沿襲原來的科層制，因為它應對不了外部世界的快速變化，這是觀念變革的ABC進階；第二個階段是組織變為“倒金字塔”；進階到第三個階段，變為自組織；進階到第四個階段，組織小微化；最後一個階段，整個組織變成一個社群生態。“這就像是中國創客熟悉的大俠郭靖，武功需要進階，他不是一上來就有蓋世絕學；這也如同許多海外創客所知道的 Jackie Chan 一樣，他的武功越來越強，因為他在整個過程中不斷地感悟，學習，武功相比原來有了許多精進。”
11年磨礪，張瑞敏說，2017年將是“人單合一”進入全球化應用的元年。“我們不貪圖畢其功於一役。無論身處何處，無論膚色與語言，每位創客，只要在‘人單合一’的路上邁出一小步，‘人單合一’將迎來一大步。”
海爾整合GEA之後，斯坦福大學商學院邀請張瑞敏演講，介紹“人單合一”對傳統管理模式的顛覆。張瑞敏在演講中說，硅谷創業生態一直存在一個悖論。硅谷是一個有生物多樣性的熱帶雨林，但硅谷創業公司做大之後，可能也不可避免地會成為大型傳統企業，不得不將人力管理、薪酬管理按照傳統的企業管理模式來做。企業在創業階段充滿活力，一旦做大卻進入僵化的官僚管理體系，這是硅谷的悖論。而海爾希望做的，是把大型傳統企業顛覆成像熱帶雨林一樣。“人單合一”就是每一個員工跟每一個用戶需求連在一起，從這一核心理念出發，將企業的各個部門轉變成永遠處於創業階段的小微企業，轉變為平面的、並聯狀態的組織結構。各個業務部門轉變為小微企業，直接與自己的客戶發生關係，所有業務部門共同為用戶創造價值，用戶取代上級領導，成為企業運轉唯一的中心。而原有的科層制的海爾，轉變為一個為各小微企業彼此並聯提供服務的平臺，幫助小微企業通過這個平臺找資金和各類合作者。
和張瑞敏交流過的哈佛、斯坦福、INSEAD等著名商學院的教授在和張瑞敏交流後，認為他的“人單合一”和“自主經營體”思想體現了創新精神和顛覆性，雖然在實踐層面企業的組織可能會有不適應，但這種“置於死地而後生”的探索，將為西方的大型企業提供改革範本。
馬雲去年在海爾說，“我每次跟張首席的交流，看他的一些思想，對我來說是很有幫助的。總有一天你的企業會大，總有一天你的企業會複雜，總有一天你的企業會有很多包袱，總有一天你的很多東西要改變和轉型。今天在中國企業界，有這麼大規模，32年的風風雨雨，有這麼大勇氣去變革，其實是一個很經典的案例。”
張瑞敏在海爾已經33年。海爾如海，從跳進去的第一天起，他就開始了無止境的游泳。不是資金，甚至不是品牌，而是對那種與用戶“合一”的境界所做的刻骨銘心的追尋，鑄就了海爾的靈魂，並讓這種靈魂走向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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