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耒:雖只有6首詞存世,但蘇門四學士並不是浪得虛名

我們都知道蘇門四學士,是指北宋後期在蘇軾提攜下而知名於時的四位詩人:黃庭堅、秦觀、晁補之和張耒。

對大多數人而言,最沒存在感的應該是張耒。

張耒:雖只有6首詞存世,但蘇門四學士並不是浪得虛名

張耒(1054~1114年),字文潛,號柯山,安徽亳州人。早年遊學於陳,受學官蘇轍重愛,從學於蘇軾,蘇軾說他的文章類似蘇轍,汪洋澹泊。張耒平生仕途坎坷,屢遭不幸,可他從未忘懷操寫詩文。其著作被後人多次雕版印行,名為《柯山集》《張右史文集》《宛丘集》等,今人輯《張耒集》,收詩約二千三百首,散文、史論、議論近三百篇,真可謂洋洋大觀,算得上個高產作家。

這樣一位詩文大家,卻甚少作詞。近代詞學大家龍榆生在其著作《詞人傳記與集評》說:“耒在蘇門四學士中,作詞最少。近人趙萬里於諸家選本及宋人筆記中輯得六首,題曰《柯山詩餘》,刊入《校輯宋金元人詞》中。”此外,還有一些失去調名的散句見於文集中。

張耒自己在《倚聲制曲三首·序》中曾解釋了詞作不多的原因:“予自童時即好作文字,每於他文嘗為之,雖不能工,然猶能措詞。至於倚聲制曲,力欲為之,不能出一語。”南宋的陸游也是一個不擅作詞的文人,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但他仍然留下140首詞作。

張耒:雖只有6首詞存世,但蘇門四學士並不是浪得虛名

張耒詞作甚少的現象,在宋朝當時就有人注意到了。南宋筆記文作家吳曾說:

右史張文潛,初官許州,喜官妓劉淑奴。張作《少年遊令》云云。其後去任,又為《秋蕊香》寓意雲:‘簾幕疏疏風透……’,元佑諸公皆有樂府,唯張僅見此二詞。味其句意,不在諸公下矣。(《能改齋漫錄》卷十七)

吳曾是南宋前期人物,去張耒在世年限不遠。他在文中提到的這兩闕詞頗為有名,很多選本有選。

少年遊

含羞倚醉不成歌。纖手掩香羅。偎花映燭,偷傳深意,酒思入橫波。看朱成碧心迷亂,翻脈脈、斂雙蛾。相見時稀隔別多。又春盡、奈愁何。

秋蕊香

簾暮疏疏風透,一線香飄金獸。朱欄倚遍黃昏後,廊上月華如晝。別離滋味濃於酒,著人瘦。此情不及牆東柳,春色年年如舊。

此二詞都是為一個叫劉淑奴的妓女而發。大家別小看或歧視妓女。宋朝的妓女其實就是歌姬或者說藝伎(當今日本仍有保留)。歌姬是文人的紅顏知己,也是詩詞創作的傳播者。他們在文人的創作活動中起到催化劑、潤滑劑的作用。文人間爭風吃醋的故事在宋朝筆記小品裡隨處可見。而且,很多妓女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有較高的文藝才能。劉淑奴沒留下什麼資料,但從張耒詞作來看,想必是一個溫婉多情的女子,一下子迷住了大才子的心。

張耒:雖只有6首詞存世,但蘇門四學士並不是浪得虛名

《少年遊》寫淑奴的少女春心,其含羞倚醉的嬌態真讓人慾罷不能。《秋蕊香》以代言體方式,抒寫情人之間深摯的相思情懷,藝術水平也比《少年遊》更高。該詞上片寫景,由室內寫到簾外,寓情於景;下片寫情,借景反襯內心的苦悶,以景襯情。拿有情的人和無情的柳相比,實乃以無理語言,寫極端的痴情。這首詞風調清麗,情致纏綿,細讀起來,似乎很眼熟,我們很容易想到易安居士的那首寫出了“人比黃花瘦”的名篇《醉花陰》。

醉花陰/李清照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張耒是李清照的前輩詩人,跟李的父親李格非是好友。看這首《醉花陰》,不管是用韻,還是意境,是有一點向前輩致敬的味道。

與張耒同時代的趙令畤在筆記作品《侯鯖錄》裡還記載了張大官人為淑奴寫的兩首詩,可一併欣賞:

可是相逢意便深,為郎巧笑不須金。

門前一尺春風髻,窗外三更夜雨衾。

別燕從教燈見淚,夜船惟有月知心。

東西芳草渾相似,慾望高樓何處尋?

又云:

未說蝤蠐如素領,固應新月學蛾眉。

引成密約因言笑,認得真情是別離。

尊酒且傾濃琥珀,淚痕更著舊胭脂。

北城月落烏啼夜,便是孤舟腸斷時。

因為統共才留下六首詞,我們也不好說張耒詞作的主要風格如何。而且,詞風還互有變化。不如全部抄錄出來,做一個整體的關照。

張耒:雖只有6首詞存世,但蘇門四學士並不是浪得虛名

風流子

木葉亭皋下,重陽近,又是搗衣秋。奈愁入庾腸,老侵潘鬢,謾簪黃菊,花也應羞。楚天晚,白蘋煙盡處,紅蓼水邊頭。芳草有情,夕陽無語,雁橫南浦,人倚西樓。

玉容,知安否,香箋共錦字,兩處悠悠。空恨碧雲離合,青鳥沉浮。向風前懊惱,芳心一點,寸眉兩葉,禁甚閒愁。情到不堪言處,分付東流。

本詞寫作者見西池秋景所引發的秋思離愁。上闋寫臨近重陽節的秋情秋景所引發的鄉思愁緒,下闋寫作者與佳人分隔兩地音信不通的離愁別緒。近代況周頤《餐櫻廡詞話》評此詞雲:“張文潛《風流子》:‘芳草有情,夕陽無語,雁橫南浦,人倚西樓。’景語亦復尋常,惟用過拍,即此頓住,便覺老發渾成。換頭:‘玉容知安否?’融景入情,力量甚大。此等句有力量,非深於詞,不能知也。‘香箋’至沉浮’,微嫌近滑,幸‘風前’四句,深婉入情,為之補救;而‘芳心’、‘翠眉’,又稍稍刷色。下雲:‘情到不堪言處,分付東流。’蓋至是不能用質語為結束矣”。

本詞作於汴京西池集會時期,西池,即金明池,乃汴京名勝,每逢春秋佳日,遊客如雲,車馬喧囂,極為繁盛。當我們細讀來,似乎又看到了李易安的影子。

一剪梅/李清照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一個說“雁橫南浦,人倚西樓”,一個說“雁字回時,月滿西樓”。一個說“芳心一點,寸眉兩葉,禁甚閒愁”,一個說“一種相思,兩處閒愁”。難怪有論者說易安居士的詞作受張耒影響較深。不過在臥榻先生看來,單靠一兩首詞,就得出這樣的結論,似乎有點太過牽強。而且,張耒一生得意之作並不在詞。

這首《風流子》詞意清麗婉轉,寫的又是柔情別緒,被認為是張耒的早年作品。與晚年所作《滿庭芳》(裂楮裁筠)平易樸實風格迥異,近於柳永與秦觀。

滿庭芳

裂楮裁筠,虛明瀟灑,製成方丈屠蘇。草團蒲坐,中置一山爐。拙似春林鳩宿,易於□、秋野鶉居。誰相對,時煩孟婦,石鼎煮寒蔬。

嗟吁。人生隨分足,風雲際會,漫付伸舒。且偷取閒時,向此躊躇。謾取黃金建廈,繁華夢、畢竟空虛。爭如且、寒村廚火,湯餅一齋盂。(□為闕字)

本詞確實像老年作品,有一種生死看破、萬事看淡的通透感。我們再來看其他作品:

減字木蘭花

個人風味。只有江梅些子似。每到開時。滿眼清愁只自知。霞裾仙珮。姑射神人風露態。蜂蝶休忙。不與春風一點香。

借題發揮是古代文人作詩填詞的慣用手法,有個專門的術語叫做“ 興寄”。作者往往不肯說破,意在“使人思而得之”。你若能get到作者的那條梗,自然會會心一笑。不然,說得再多,也只是聲嘶力竭的嚎叫罷了。本詞通過寫江梅的品格,其實是表達個人清高拔俗的志向,這也是古代文人一貫傲嬌的表現。

張耒:雖只有6首詞存世,但蘇門四學士並不是浪得虛名

鷓鴣天

傾蓋相逢汝水濱。須知見面過聞名。馬頭雖去無千里,酒盞才傾且百分。

嗟得失,一微塵。莫教冰炭損精神。北扉西禁須分等,金榜當年第一人。

這是一首送朋友的詞作,講作者與這位朋友在汝水之濱一見如故,真的是見面勝過聞名太多。從最後一句“金榜當年第一人”來看,我疑心這位朋友就是同樣是蘇門四學士的晁補之。晁補之當年參加了開封府考試和禮部別院的考試,都是第一。而且,據張耒給晁補之的墓誌銘講,他們二人,“外雖朋遊,情實兄弟”,晁應當是蘇門群體中,與張耒關係最好的一個。他們當年的相遇,即是“念初相遇,盱眙逆旅,一見如舊,綢繆笑語”。至於確否,未知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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