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很小,靜靜生活

水花很小,靜靜生活

在網站觀劇,電影(電視)的討論區,常會有這樣的帖子:“說說你最難忘的一句臺詞”……下面眾說紛紜,有時候,某劇的臺詞,並非我喜歡的語言風格,我回味不已的,倒常常是某個場景、演員的表情、眼神的變化——影視確實是視覺藝術,在劇本之外,演員的再創力極為重要,好的電影,截圖一出來,大家馬上就能認出是哪一集、哪個情境。因為演員的表情管理和身體語言都非常細膩,在不同的場景之下按需出牌,識別度很高。

遇到喜歡的劇,我常常把一些片段拆解開來,反覆看,短短一段之中,演員的表情都能切換多次,忽而喜極綻放、忽而黯然萎謝。極富層次感……好的演員,哪裡是用嘴巴在說話,分明是眼睛也在發聲,眉梢都在私語呢。

要說讓我難忘的,真的就是這些劇本臺詞之外的,屬於演員創作範疇的東西,比如:離開多年之後,那個女主角約了男主角見面,她走在他們最初萌生愛意的那個咖啡館,腦子裡切換出當年的場景,一幕一幕,她的臉上,浮現出甘美的笑容……

我一看就眼眶發熱了,即使負氣而去這麼多年,她仍然是愛著他的啊,心裡的愛收放在最隱祕的角落,默默發酵,才會在這一刻漫出來,溢出眼角和嘴角,才會有那種油然而生的甜味表情。一段感情,如果在回憶時,能讓人泛出這麼甜美的笑,那它就是值得的。她根本無需多言,接下來的複合情節就可以順理成章。

不僅是表情和身體語言,聲音也能作為表達途徑。看杜普雷的傳記,裡面寫到她和她的靈魂伴侶巴倫波伊姆初相遇,當時兩個人都生著熱病,巴倫波伊姆上來就是一句“你看上去哪像個大提琴家呀?”杜普雷本身不太擅長社交熱絡,也意識到自己在莫斯科學習時發福走形的體型,她沒有駁斥也沒有試圖緩和的語言,就直接拿起大提琴拉起了勃拉姆斯,巴倫波伊姆立即操琴與她相合,兩人越拉越來勁,高潮不斷,之後……就相戀了。

杜普雷曾經師從過很多大師,包括赫赫有名的羅斯特羅波維奇,但是,她一直聲稱自己受益於她稱之為“大提琴爸爸”的普利茲。後者並不讓她做過度的技術練習,甚至,有一次,普利茲還建議她停止音樂學習去體驗生活,以加強情感儲備,正是普利茲,讓她學會在音樂中釋放自己的感情和能量,使琴絃成為直通心底的發音器官。而這種發出“心之真”的抒情能量,正是杜普雷的動人之處。

當然,在戀愛中,這種以琴絃發心聲的方式,也是合用的。當她想起自己的戀情時,會不會耳邊響起勃拉姆斯?

表達,是個外延很大的東西,不僅包括文字,也包括包裹它的語氣、氣息、表情。同樣的字句,連標點符號都不用換,讓一個氣勢洶洶的人,和一個溫婉柔和的人說出來,會引發完全不同的語效。如果,我們的表達是一碗湯,那麼,湯汁比容物更重要。小託班的孩子,根本就不怎麼會講話,詞庫也很小,卻依舊能交上朋友,因為他們能辨識出“溫柔的表達”。當我們日益長大,掌握了越來越多的詞彙,卻忘記了文字之外的表達方式。

有時,和一些人以文字交流很久,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但那只是一些語言和語言的交換,心,卻走不到心裡去。語言的水花,巨大而徒勞——從抽象到抽象,落了空。

其實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作為一個從事文字工作的、每天都長時間浸泡在文字中的人,我發現,我最喜歡和依戀的人,都是不擅長文字的。後來我覺得這個說法應該修正,就是他們只是不長於文字,卻有其他方式的表達。他們不說話,但是自帶溫柔的氣場,充滿了悉心關懷他人的動作,舉止安詳、眉目舒展,是那種內心特別潔淨和安寧的人才有的舒緩沉靜。我一靠近他們,就會被那種氣場說服,整個人也變得安詳從容。他們的語言水花小,但是愛意的水很深,這個溫柔寧馨的深潭,滋養著我的根系,讓我鬆弛並解開心鎖,想去努力地寫作和生活,最後結出了行為和文字的果實——從具體到抽象,結了果。 (黎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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