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脫歐”最受傷的北愛爾蘭人:“硬邊界”將讓我們走向戰爭

每年,來自愛爾蘭全國211個農場的約1億升牛奶穿越和英國的邊境,被運往英屬北愛爾蘭蒂龍郡的奧馬鎮。這些牛奶在一家名為Strathroy的北愛爾蘭乳品工廠加工成乳製品之後,再次穿越英愛邊境,被送往愛爾蘭約2000家零售商店。

如今,這家乳品企業和為其供應牛奶的兩百多家農場,以及生活在英愛邊境線上的居民們正在擔心,英國“脫歐”後,愛爾蘭和北愛爾蘭之間重新樹起的“硬邊界”,將毀掉他們賴以生存的一切。

除了經貿關係,英國“脫歐”進程最棘手的問題就是愛爾蘭的邊境問題,而北愛爾蘭也被視為英國“硬脫歐”受傷害最大的地區之一。在由英國首相特雷莎⋅梅倡導的“軟脫歐”協議草案中——英屬北愛爾蘭和愛爾蘭之間通過設置“緩衝邊界”的辦法,在英國內部激發強烈反彈,尤其是執政聯盟北愛爾蘭民主統一黨。

當前,在英屬北愛爾蘭地區與愛爾蘭共和國之間長達500公里的邊界線上,享有著歐洲關稅同盟和單一市場的人員、貨物仍然可以自由流動。然而,距離3月29日英國“脫歐”的最終期限僅兩個多月,關於這條邊界線的問題仍懸而未決。對於最壞的結果——“硬邊界”及隨之而來的影響的擔憂,正籠罩著生活在邊境線上的人們。3萬人的生活將受影響

北愛爾蘭人西蒙⋅彼得(Simon Peter)的生活已經受到影響。

來自北唐地區(North Down)的他多年前曾是一名出口商人,如今在北愛爾蘭從事企業管理培訓。

面對兩個多月後就將到來的“脫歐”進程和尚無定論的愛爾蘭-北愛爾蘭邊界問題,西蒙無不擔憂地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表示,“脫歐”正在毀掉他的生意。

“‘脫歐’公投之後,有太多的不確定性。”西蒙說,“沒人想要在培訓上投入,因為他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很多公司在計劃離開英國。”

2016年6月23日,英國就其歐盟成員資格去留問題舉行公投,儘管多數北愛爾蘭居民選擇了“留歐”,但公投結果顯示超過半數英國選民選擇了“脫歐”。

這一結果甚至讓那些“脫歐派”也感到驚訝,倫敦議會裡的政治家們顯然並沒有為這個重大決定做好充分準備,包括如何安置“脫歐”後居住在英愛邊界兩側居民的生活。

“‘脫歐’公投之前,不少民眾根本沒有獲得真正的信息或者開展深入討論。‘脫歐’變成了卡梅倫(時任英國首相)和約翰遜(時任外長)為控制保守黨而進行的一場爭鬥。”西蒙談起“脫歐”,言語中充滿了憤怒。

許多北愛爾蘭人和愛爾蘭人居住地和工作地分處邊界兩側,每天多次往返。據路透社報道,目前每天約有3萬人自由穿過北愛爾蘭與愛爾蘭邊界,不需要任何海關邊檢程序。

然而,“脫歐”之後,這條英愛國界將成為“歐盟與非歐盟地區”的陸上邊界,人員進出需要查驗護照。

“那些居住在北愛爾蘭和愛爾蘭複雜邊界上的人的生活將會被一條‘硬邊界’毀掉。”西蒙說,“邊界線穿過人們的房屋和土地,穿過河流和道路,有一條路在5公里之內要四次穿越邊界。”

愛爾蘭外交部的數字顯示,受英國“脫歐”影響,2018年英國公民申請愛爾蘭護照的人數已增長22%。在英國投票決定脫離歐盟後,英國公民愛爾蘭護照申請量增幅超過了一倍。依據愛爾蘭法律,愛爾蘭允許公民保持雙重國籍,凡出生在愛爾蘭、北愛爾蘭,或父母、祖父母為愛爾蘭公民的人,均有資格申辦愛爾蘭護照。

西蒙同樣面臨這樣的困擾。西蒙的妻子是持歐盟簽證的外來移民,英國“脫歐”後,他妻子的簽證將無法讓她自由地出入屬於英屬的北愛爾蘭地區,在等待了兩年半之後,西蒙仍然不知道未來要如何解決妻子的簽證問題,唯一的選擇就是移居愛爾蘭。

“但是,我的母親80歲了,孤零零一個人,我是她唯一的兒子。‘脫歐’讓我不得不在離開我的母親和離開我的妻子之間做出選擇。”西蒙說,“從個人來說,我(對“脫歐”)感到特別憤怒。”

“軟邊界”庇護下的生產供應鏈

另一方面,根據當前英歐談判成果,“脫歐”後英國將退出歐洲共同市場和歐盟關稅同盟,這意味著,如果沒有特殊安排,這條邊境線將從目前人員、貨物自由流動的“軟邊界”變成需要海關檢查的“硬邊界”,雙方也將退回以世界貿易組織(WTO)規則為準的貿易關係下,加增關稅。

這將摧毀無數企業賴以生存的貿易環境。

在WTO框架下,進出口牛奶被徵收的關稅最高可達30%。Strathroy乳業的商業主管伊蒙⋅林奇(Eamon Lynch)說,這種成本增加將是破壞性的,因為哪怕一分錢的價格上漲都可能讓他們失去所有合同。

上週,北愛爾蘭烏爾斯特農場主聯盟(UFU)與英國其他三個主要的農業聯盟共同致信英國議會,警告“無協議脫歐”將給當地農業、食品加工行業和脆弱的農村經濟帶來嚴重衝擊。

林奇也擔心,如果無法避免“硬邊界”,這家企業將不得不在愛爾蘭投資數百萬英鎊另建新廠,而這將導致其在北愛爾蘭的工廠工作崗位減少一半。

當前,同根同源的愛爾蘭和北愛爾蘭地區,即便分屬不同國家,仍保持著密切的關係。2016年,英國向愛爾蘭出口了價值136億英鎊的商品,其中從北愛爾蘭流向愛爾蘭的貨物總值為91億英鎊,佔比超過三分之二;2015年,北愛爾蘭地區向愛爾蘭的出口貨物總值為27億英鎊,相比之下,同年該地區在英國國內所售商品的總值為107億英鎊。

據英國官方數據,從事英國與愛爾蘭的跨境貿易商家中,80%以上都是中小型企業,其生產供應鏈往往需要多次穿越英愛邊界才能完成。

來之不易的和平或再生變數

除了生活於邊境地帶的普通人的生活,人們更擔心“硬邊界”可能會毀掉愛爾蘭島過去20多年間得來不易的和平基礎。

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裡,圍繞北愛爾蘭問題產生的武裝衝突始終困擾著英國、愛爾蘭、北愛爾蘭地區和歐盟。

愛爾蘭島上的北愛爾蘭地區與愛爾蘭共和國本是同根。1801年,大不列顛聯合王國和愛爾蘭聯合起來。1910年代初,佔少數的愛爾蘭新教徒反對在愛爾蘭推行本地政策,愛爾蘭陷入內戰。

1921年,愛爾蘭南部地區選擇獨立,後來成為愛爾蘭共和國,而北方六郡留在英國,繼續作為英國的一部分。也正是這時,愛爾蘭與北愛爾蘭地區的邊界正式形成。

愛爾蘭島的分割,導致部分愛爾蘭羅馬天主教徒組成“愛爾蘭共和軍”,武力爭取北愛與愛爾蘭統一。以“統一”為名的暴力活動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後愈演愈烈,英國一度派遣安全部隊駐守邊境,直到1998年,隨著各方簽訂《受難日和平協議》(Good Friday Agreement),愛爾蘭共和軍和新教激進分子的暴力衝突和恐怖活動才基本停止。

在當時的武裝衝突時期,位於愛爾蘭和北愛爾蘭之間戒備森嚴的邊界檢查站時常成為襲擊者的重點目標。

“硬脫歐”最受傷的北愛爾蘭人:“硬邊界”將讓我們走向戰爭

英愛邊境指示牌上的彈孔,提醒著人們,硝煙還未遠去。

而今,硝煙散去僅僅20年,帶有動盪印記的邊檢站將可能被再度樹起,自然激起了愛爾蘭島上居民的敏感神經。

實際上,早在2016年英國公投“脫歐”之後,曾經推動實現北愛爾蘭和平的英國前首相布萊爾就警告說,北愛爾蘭與愛爾蘭之間的邊境成為歐盟的邊境,這對北愛和平進程是一個潛在威脅。

這樣的擔憂不無道理。

當前,雖然北愛爾蘭實現了和平,但天主教徒與新教徒之間的隔閡並未完全消除。在北愛爾蘭,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往住在不同的社區。直到現在,在北愛爾蘭還存留者數十道“和平牆”。所謂“和平牆”,實際上是將天主教和新教社區隔離開的隔離設施。

近年來雙方仍時有衝突。每年7月12日是新教徒的“遊行季”,新教徒每年在這一天舉行遊行和慶典活動,紀念1690年新教軍隊打敗天主教軍隊的“博因河戰役”。這一天也是兩個教派發生衝突的敏感時間,天主教徒常在“遊行季”襲擊企圖穿越己方社區的新教徒遊行隊伍,製造騷亂。

伴隨著“脫歐”進程的開啟,人們不禁擔心,北愛爾蘭來之不易的和平和穩定或將再生變數。就在這個月初,由於擔心英國“脫歐”可能引發騷亂,北愛爾蘭地區警局要求增援警力。據報道,超過1000名英格蘭和蘇格蘭警察已經開始接受訓練,為在北愛爾蘭的部署做準備。

“我們將很快走向戰爭”

英國與歐盟雙方自然不希望看到動盪的局勢再現。

為了避免“硬邊界”的出現,英國與歐盟在兩年多的“脫歐”談判時間內,始終將其作為主要商談問題之一。在英國首相特雷莎⋅梅與歐盟達成的“脫歐”協議草案中,歐盟提出“擔保方案”,即英國正式“脫歐”後,北愛爾蘭暫時留在歐洲單一市場和關稅同盟,遵循歐盟規則,直至英方提出“更好”方案。

此外,為了確保北愛爾蘭地區在英國“脫歐”後的和平穩定,英國政府11日宣佈將向一份由英國、愛爾蘭和歐盟三方共同運作的項目注資3億英鎊,以促進北愛地區的持續和平。

但是,“擔保方案”遭到了特雷莎⋅梅的政治盟友、北愛爾蘭民主統一黨(DUP)的拒絕。DUP是在2017年特雷莎⋅梅宣佈提前大選卻意外錯失議會多數席位後,與其所在的保守黨聯合成為執政黨的。

這個堅持“北愛爾蘭與英國不可分割”的政黨看到了“擔保方案”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英國將變成“一國兩制”,北愛爾蘭留在關稅同盟內,而英國其它地區不適用這一同盟,其結果將是北愛爾蘭與英國本土之間將出現法規與管制的壁壘。

在北愛爾蘭民主統一黨看來,“不被從英國割裂出去”給北愛爾蘭帶來的經濟和社會利益,遠比當地與歐盟的市場、關稅關係重要得多。

一面是對“硬邊界”後果的擔憂,一面是執政盟友的堅定訴求,特雷莎⋅梅有苦難言,只能帶著一份各方都不滿意的“脫歐”協議草案試圖闖關。

一旦英國首相特雷莎⋅梅的“脫歐”協議遭到否決,英國很可能將在3月29日出現“無協議脫歐”的局面,屆時“硬邊界”將不可避免。

“如果英國重新建立起‘硬邊界’,派駐警察、海關人員甚至士兵來監管一條(信仰天主教的)共和派根本不承認的邊界,那麼我們將很快走向戰爭。”對於北愛爾蘭未來的和平前景,西蒙不無誇張地說。“我來自一個傳統上支持英國的聯合派家庭,但是現在我想要一個統一的愛爾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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