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秉軍

對於一些國家的人來說，如果能夠成為美國公民，那麼就意味著將獲得許多獨一無二的好處。於是，他們抓住美國法律賦予的一切機會，實現自己的“美國夢”。這其中，最重要也是最便捷的一條途徑便是：把孩子生在美國境內。

但是，美國總統特朗普最近的表態，讓這個群體的“美國夢”受到了威脅。他對媒體宣佈，將發佈行政命令，終止“在美國境內出生即自動獲得公民身份”的權利。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對一個多世紀以來，在學術討論和司法實踐中從來沒有引起過分歧的一項憲法修正案，作出了截然不同的理解。如果特朗普決意推動他聲稱的這項行政命令，那麼勢必將導致一場嚴峻的憲法鬥爭。

意欲何為

這位已經多次語出驚人的美國總統再度刺激了公眾的神經，他向媒體宣稱，自己將發佈行政命令，終止“在美國境內出生即自動獲得公民身份”的權利。特朗普表示，他已經與白宮律師辦公室討論過這個計劃，並稱此事“正在進行中”。這是特朗普一貫主張的強硬移民政策的推進和升級。他這麼幹的目的很明確，就是避免那些非法移民的子女獲得公民權。

移民政策與貿易政策一樣，都在特朗普的政治綱領中佔據重要地位。在當初競選時以及就職後，他多次口無遮攔地抨擊美國境內的非法移民，甚至言語惡毒幾近於謾罵，與其國家領導人的身份極不相符。不過，這一招在政治層面的效果可以說相當不錯，為特朗普贏得了一個規模不小的鐵桿選民陣營。在今年的中期選舉中，共和黨的成績並不理想，雖然能夠繼續掌控參議院，但在眾議院選舉中敗給了民主黨。這對於特朗普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因為反對黨掌控眾議院，使特朗普極有可能遭到史無前例的彈劾。

特朗普特別需要重新燃起他那些“鐵粉”的戰鬥激情——兩年前，正是這群人將他送進了白宮。回想起來，2015年特朗普宣佈參選美國總統後，公開呼籲取消“出生公民權”，當時在他的基礎選民中引起過相當大的共鳴。如今，他想讓這把火再次燃起。

法律高牆

倘若特朗普真將此事付諸行動，那麼可以預計到的是，他將撞上一道堅硬無比的法律高牆。這可不是一般的法律問題，而是挑戰憲法。除了在參加二戰的短暫時間內，250年的美利堅合眾國歷史上，還從來沒有哪個國家領導人能夠超出憲法行使政治權力。但自信的特朗普覺得自己可以一試。

根據人們對美國憲法的理解，所有在美國出生的人都自動成為美國公民，這與其父母的狀況（比如是否在美國合法居留等）沒有關係。事實上，美國各級政府多年來一直這麼理解和操作。這就是所謂“出生公民權”，它最早基於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而來。

1868年，美國南北戰爭剛結束不久，為了確保讓之前被冠以奴隸身份的黑人獲得完全公民權，美國頒佈了憲法第十四修正案，完善了關於公民權的條款。

英美習慣法體系的最大特點是，法律的有效性誕生於對具體案例的判決中。1898年，這條修正案在聯邦最高法院的一項裁決中第一次被正式確認，而且值得一提的是，確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有效性的判決恰好是針對一個華人家庭的。當時美國政府起訴一位名叫黃金德的舊金山華人。在對這起案件的最終裁決中，聯邦最高法院支持了黃金德對第十四修正案的理解，承認他在舊金山生下的孩子是美國公民。

在此後的一些裁決中，聯邦最高法院還曾指出，在美國出生的無證移民（非法移民）子女，也在這條修正案保護之列。美國法學界普遍認為，唯有外國外交官在美國出生的子女，不在第十四修正案的覆蓋範圍之內。

由於外國駐美外交人員的數量相對於美國境內的居民來說微不足道，因此在美國曆史上，這個群體從未因“出生公民權”問題引起過法律爭議。

現在，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們，對這個在學術討論和司法實踐中從未產生過分歧的修正案，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理解。按照他們的觀點，那些非法移民的子女，實際上是其父母在美國從事“違法行為”的結果，因此，“他們無權要求成為美國公民”。

能否成功

特朗普堅稱，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被誤解了”，但他並沒有解釋“誤解”之處在哪裡，以及應該如何“正確理解”這條修正案。如果特朗普決意推動他聲稱的這項行政命令，那勢必將導致一場嚴峻的憲法鬥爭。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民主黨自由派毫無疑問會動員一切力量反對和阻撓這項他們認為荒謬透頂的提議。

即便在共和黨內部，支持特朗普這項提議的也是少數派。長期以來，確實有一小部分極端保守派共和黨人對“出生公民權”提出質疑，但共和黨主流並不支持這種質疑。

就在特朗普的聲明發表後不久，現任眾議院議長、共和黨人保羅·瑞安以最直言不諱的方式，表達了對本黨總統心血來潮提議的公開反對。他對媒體表示，不能單憑一紙行政令就草率地取消“出生公民權”，這將導致違憲。

還有人擔心，鑑於特朗普自己認為不需要通過立法部門，而只需要頒佈一條行政命令就可以取消“出生公民權”，圍繞它的政治鬥爭最終必然會訴諸聯邦最高法院裁決。目前的最高法院裡，有兩位大法官是特朗普提名的保守派人士，這形成了數十年來“最保守”的大法官九人陣容。但目前的最高法院大法官中，並沒有任何一位對“出生公民權”表達過相反的學術觀點。況且，大法官的終身制決定了他們不會像議員那樣受到民意和輿論的壓力，他們唯一在乎的是歷史對自己的評價。

除此之外，特朗普的行政命令還會造成一系列意想不到的麻煩。例如，特朗普沒有說過他對第十四修正案的不同理解是否具有法律上的追溯效力。根據正常邏輯，一旦確立了特朗普所謂的正確理解，那麼過去基於錯誤理解的錯誤實踐是不是應當糾正……可以設想，這會帶來很多新問題。

關於這一點，聯邦最高法院實際上早就預料到了。它在以前的其他判決中曾經指出過，取消公民身份會帶來特殊的問題。

綜上所述，如果特朗普真想推動廢除“出生公民權”的話，發佈行政命令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將不得不啟動修改憲法的程序。但瞭解美國憲政制度的人都知道，修改美利堅合眾國憲法的難度極大。

敵意加深

特朗普強烈表達了“美國吃虧”的情緒：“我們是世界上唯一這樣做的國家，一個人來這裡生了寶寶，寶寶就是美國公民了，這太荒謬了……必須結束。”遺憾的是，如同特朗普之前說過的許多話都不是事實一樣，這次也是。目前世界上至少有30個國家立法保障“出生公民權”。

基於上述分析，那些計劃“赴美產子”的家庭，現在不需要過於擔心美國取消“出生公民權”這件事情。

雖然在這件事情上，特朗普成功的概率很低，但他傳遞出的更多的是一種政治傾向。那些有計劃赴美國留學、生活的外國人，以及已經在美國生活了很多年的外來移民，都有必要產生擔憂：透過特朗普的提議，可以看出美國政府對外來移民越來越強烈的敵意。在未來一段時間內，美國的移民政策只會越來越嚴苛，美國國內對移民的不友好甚至歧視氛圍也可能與日俱增。在美國生活的外來族裔的確需要做好準備，再一次為自己的權利而鬥爭，就像120年前的黃金德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