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疫力低到底是怎麼回事？| 商周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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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商 周

責編 | 夏志堅

自從我寫免疫學知識的科普文章以來，被讀者問到的最多的問題就是關於免疫力的，比如 “如何增強免疫力？”、 “怎樣做才能提高免疫力？”、 “為什麼免疫力會降低？”、 “吃什麼能增強免疫力？” 等。

下面是一位讀者在我的文章後面留言，他給我出了一道關於免疫的 “命題作文”：有些人免疫力高，而有些人免疫力低，為什麼？

今天我將科普免疫力這個話題。先說明一下，這篇文章討論的是普通成年人的免疫力。至於小孩和老人免疫力低的問題，我已經在《中年人的憂愁：為什麼小孩和老人容易生病》一文裡做過說明；而關於孕婦的免疫力這個主題，我也將另文論述。

讓人無比關心的免疫力

我們通常談到的 “ 免疫力” 指的是免疫系統的防禦能力，尤其是對感染性疾病的抵抗力。當我們說一個人免疫力高低的時候，一般指的也是這個人是否容易被病原體感染而得病。

比如在流感疫情裡，有些人生病了不得不去醫院，而有些人則令人羨慕地安然無恙。再比如，在乙肝疫苗大規模使用前，中國人群裡有大概90%的人都被乙肝病毒感染過，但其中絕大多數人（90%以上）都能夠依靠自己的免疫系統把乙肝病毒悄悄地消滅，只有很小一部分會發展成為病毒性肝炎。

還有一個相似的例子是肺結核，它的病原體是通過呼吸道傳播的結核桿菌。和很多發展中國家一樣，中國是肺結核的高發國家。因為結核桿菌容易傳播，中國有5億以上的人都曾經通過呼吸道吸入過肺結核桿菌，但每年只有100萬例的新發肺結核病例。絕大多數接觸了結核桿菌的人能夠保持健康，功勞依然屬於我們的免疫系統。

所以，免疫系統悄無聲息地幫助我們抵抗了很多疾病。正是因為免疫系統在抵抗感染性疾病中至關重要的作用，百姓都希望自己有一個好的免疫力，從而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就像上面說的，在面對很多病原體的時候，絕大多數人都能安然無恙，只有很小一部分人會患上疾病。這一小部分人不幸得病，主要原因就是他們的免疫系統不能對這些病原體產生足夠有效的反應，也就是百姓常說的 “免疫力低”。

那麼，為什麼有些人免疫力就低了呢？

“免疫力低”的幾種情況

人們口頭上說的“免疫力低”，基本上分為三種情況。

1.免疫缺陷所導致的免疫力低下

雖然“免疫力”這個名詞被百姓經常用到，但卻很少被從事免疫學研究的學者提及。在免疫學的諸多相關專業名詞裡， Immumocompetence （正常免疫能力）可能是最為靠近 “免疫力” 的詞彙， 而 Immunity （免疫）、Immune response （免疫反應） 以及 Immune system (免疫系統) 也又多多少少和 “免疫力” 有些關係。

就是在談及 Immumocompetence （正常免疫能力）的時候，免疫學的研究者也不會去談論它的高低。作為研究人員，更關心的是它的反義詞：“免疫缺陷（Immunodeficiency）”，也就是部分或者完全缺失免疫反應能力，從而導致免疫力低下。

研究人員對 “免疫缺陷（Immunodeficiency）”感興趣，一方面是因為找到免疫缺陷的原因可以為免疫功能低下的患者帶去幫助，另一方面是可以從 “免疫缺陷”裡探索 “免疫正常” 的機理，所謂從缺陷裡發現完美。

那麼有哪些因素會導致免疫缺陷呢？

答案來自兩個方面：遺傳因素和非遺傳因素。

遺傳因素好理解，就是基因突變所導致的免疫缺陷。比如有一種疾病叫慢性肉芽腫病（Chronic granulomatous disease），這種病是因為一些基因突變導致病人的中性粒細胞不能產生用來殺死病菌的活性氧，所以這些病人特別容易被感染，導致一些肺部、皮膚以及關節部位的炎症性疾病的發生。

因為突變的基因存在於每一個細胞裡，我們目前對遺傳因素導致的免疫缺陷還沒有什麼辦法。但幸運的是，由基因突變導致的免疫缺陷非常少。比如上面提到的慢性肉芽腫病，大約每20萬人中才有一個。

免疫缺陷更多是由非遺傳因素——也就是後天因素——導致的。比如大家熟知的艾滋病，也叫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徵，就是因為艾滋病毒導致人體內 CD4 T細胞降低而引發的免疫缺陷。

導致免疫缺陷更為常見的原因是服用了免疫抑制劑或者採一些特殊的療法。比如，在治療一些炎症類疾病時以及器官移植後所使用的一些免疫抑制藥物，或者治療腫瘤的時候採用的放療和化療。

從上面提到的導致免疫缺陷的多種原因來看，我們在多數情況下對免疫缺陷是很無奈的：對遺傳性的免疫缺陷我們沒有多少辦法，而服用免疫抑制劑藥物則是因為治療疾病的需要。

免疫學上說的 “免疫缺陷” 大概相當於百姓日用語中的 “免疫力嚴重低下”。當人體出現免疫缺陷的時候，自然就容易被病原體感染。

但幸運的是，有 “免疫缺陷” 的人是極少，絕大多數人都是有 “正常免疫能力（Immumocompetence）” 的。

那麼，有“正常免疫能力 ”的人為什麼也會患上一些感染性疾病呢？例如，上文提到的那些不幸患上乙肝或結核病的人裡，絕大多數都是有 “正常免疫能力 ” 的人。

2. 有“正常免疫能力 ”的人的免疫力降低了

我們絕大多數人都有著正常的免疫力，這是大自然選擇的結果，因為免疫力正常的人才能更好地生存下來。但我們需要知道一點，我們的免疫力不是一直保持在一個恆定的水平，它會出現一些波動和變化。影響一個人免疫力變化的因素很多，包括飲食、運動、睡眠、壓力、生活習慣、藥物、微生物、季節、年齡、溫度、生物鐘等。

正是因為我們的免疫力會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而變化，它有可能會在某些時候下降，如果剛好這個時候接觸了病原體，那麼患上疾病的概率就會增加。

一個例子就是I型單純皰疹病毒（HSV-I）引起的皰疹，這個疾病的症狀通常是在嘴角起泡。I型單純皰疹病毒是一種非常常見的病毒，而且它在我們大多數人的身體內都有存在。正常情況下，我們的免疫系統能把這種病毒控制住，不讓其在我們的上皮細胞裡生存，所以單純皰疹病毒不得不潛伏在免疫系統打擊不到的神經細胞內。但當一個人免疫力降低的時候，這些單純皰疹病毒就能夠活躍起來，它們進入嘴角粘膜的上皮細胞，並在那裡繁殖從而導致皰疹的發生。

因為是嘴角起泡，脣皰疹通常被人誤認為是 “上火”。當我們仔細分析時就會發現，“上火” 通常會發生在我們生活很不規律的時候，比如熬夜、勞累過度等，而這些都是會造成免疫力降低的因素。

脣皰疹只是一個例子，類似的因為一個人免疫力降低而患上疾病的現象很常見。比如人類最常見的感染性疾病：普通感冒，它是一種由感冒病毒導致的疾病。感冒病毒很常見，而我們卻不會頻繁感冒（成年人每年2到3次），這主要歸功於我們的免疫力。在我們的免疫力因為各種因素（比如勞累、熬夜、氣溫等）出現下降的時候，感冒也就容易發生。

隨著人們對身體健康越來越重視，不少人在生活中會盡量避免各種削弱免疫力的因素。但是，即使這樣，有些有正常免疫力的人依然會被病原體感染得病。這些人為什麼會得病呢？

3.人群間個體免疫反應的多樣性

人是否因為病原體感染而得病，取決於兩個方面：病原體的致病能力和個體免疫力的強弱。

當一個病原體對人體的致病能力超強的時候，絕大多數有正常免疫力的人都會無能為力。比如艾滋病毒，在沒有藥物干預的情況下，95%以上被艾滋病毒感染的人遲早都會患病。而當一個病原體的致病能力較弱的時候，人是否會因此得病就主要取決於人體的免疫系統，一個例子就是上面提到的單純皰疹病毒。

對於致病性較強的病原體，大多數人感染後得病是正常的，我們能做的就是儘量遠離這些病原體。對於一些致病性較弱的病原體，有正常免疫力的個體在免疫力沒有降低的情況下依然有可能會患病，這是為什麼呢？

一種解釋是個體間免疫反應的多樣性，也就是說每個人的免疫系統對病原體的反應是不同的，即有人對這種病原體更加易感，對另外一種病原體卻更能抵抗，而另外一些人則剛好相反。所以，有些人因為病原體感染而得病，並不是因為他（她）免疫力低下，而是他（她）對這種病原體更加易感。

免疫反應能力的一大部分是由基因決定的，而每個人的基因都是獨特的，這就意味著免疫系統對不同病原體的反應會有所不同。

在我們的基因裡，決定免疫反應的主要基因是人類白細胞抗原（HLA）基因（不是一個基因，而是一組基因），它也被稱為主要組織相容性複合物（MHC）或免疫反應基因。從這些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來，這組基因在免疫反應種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HLA 有著極高的多樣性，它不僅包括多個基因，而且每個基因都有很多種變體。

為什麼 HLA 基因需要進化得如此變化多端呢？答案是為了更好地去對付千變萬化的病原體。

對一個種群而言，擁有越多種的 HLA 基因，就越能對付各種各樣的病原體，從而讓種群更好地繁衍下去。相反，如果一個種群的 HLA 基因沒有什麼多樣性，那麼被病原體消滅的可能性就會增大。

比如說，大草原上草的種類豐富多樣，這不僅充分利用了土壤空間，而且更重要的是增加了草原整體對蟲害的抵抗能力——一種害蟲往往只會針對一種或少數幾種草起作用。而人工草皮則草種單一，雖然漂亮卻對蟲害沒有抵抗力。

多樣的HLA基因對種群存續的作用也大體如此。

如何增強免疫力

最後，回到全世界人民都關心的問題：如何增強（提高）免疫力？

無論是用中文 “如何增強（提高）免疫力” 還是用英文 “How to boost （strengthen）your immune system” 搜索，都能得出大量的信息。在這些信息裡，有形形色色增強免疫力的方法，包括各種食品和偏方。

雖然 “增強免疫力” 這個詞在民間很常用，但在學術界卻極少提及，甚至可以說它不是一個科學名詞。

在民間，“增強免疫力” 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它意味著可以增強抵抗病原體的能力，所以被認為是一件好事。但在科學界 “增強免疫力” 這個詞不容易定義，因為免疫反應包括很多方面，比如長生抗體、T細胞反應、吞噬細胞吞噬、補體反應、自然殺傷細胞作用、細胞因子分泌等，所以很難去模糊定義和量化。

更重要的是，對於一個有正常免疫力的人來說，增強免疫力不意味著是一件好事，甚至可能會導致不必要的麻煩，比如增加自身免疫疾病的發病風險。

那麼，誰會需要增強免疫力呢？

根據上文裡提到的三種 “免疫力低” 的情況來看，第一種 “免疫缺陷” 無疑需要提高免疫力，而且需要尋求醫生的幫助。第三種 “因為免疫多樣性而對某些病原體易感” 的人群其實並不是免疫力低下，無需去提高免疫力。而第二種“有正常免疫力的人臨時免疫力降低了”則是最常見的情況，對於他們與其說是需要提高免疫力，不如說是需要把降低了的免疫力糾正回來。

換句話說，對於絕大多數人，我們需要做的其實是防止免疫力降低。

那麼，如何防止免疫力降低，或者如何恢復降低的免疫力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在那些降低我們免疫力的生活習慣和生活方式裡。主要包括下面幾個方面。

第一是飲食。我們要儘量做到飲食均衡，保證我們的免疫系統有足夠的能量和營養去同病原體做鬥爭。如果要給一個建議，那就是不要偏食，注重多蔬菜水果少肉的葷素搭配。

第二是控制吸菸喝酒。在吸菸方面，要做到不吸菸，因為吸菸會降低免疫力，尤其是降低我們對肺部一些病原體的抵抗力。至於喝酒，我們也需要儘量控制酒精的攝入。

第三是要有一個好的睡眠，不要太勞累。免疫系統會隨著生物鐘變化，因此生物鐘的紊亂也會影響免疫系統。比如，當經常熬夜的時候，嘴角會容易起泡，這就是我們的免疫力降低了，皰疹病毒出來活動並導致皰疹的發生。

第四是保持經常鍛鍊的習慣。雖然其中的機理還不清楚，但適度運動能提高我們的免疫力，從而幫助我們抵抗病原體。

第五是調整自己的心態，尤其是不要讓自己生活在壓力之中。心態和壓力能影響免疫力，雖然其中的具體機制也還不清楚，可能是因為神經系統和免疫系統的相互作用。

第六是不要濫用藥物。一方面是因為藥物（比如抗生素）減少了免疫系統同病原體做鬥爭的機會，而免疫系統需要這樣的機會去成長。另一方面，一些藥物也會直接作用於免疫系統，降低人體免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