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孫緒龍

丨晨霧中的那爛陀

夢迴那爛陀

玄奘一路西行，終於到達印度比哈爾邦的巴特那附近的那爛陀（Nālandā）。他踱步在謎一樣的寺院中，撫摸牆面上的塵土，彷彿透過那厚實的紅色牆壁，可以聆聽到佛家的聖音。

那爛陀，玄奘神往已久的聖地，始建於公元5世紀，坐落於古印度摩揭陀國都城王舍城以北30裡，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佛教寺院學術中心，以其獨特的魅力與深厚的文化底蘊吸引著世界各地的佛教徒前來朝聖。

玄奘俯身抓起一把沙，沙隨著風緩慢從指間散落。風吹過的地方，是一片樹林。傳說林中有一座池子，曾經有一條名叫“那爛陀”的龍時常徘徊遊蕩在池子中央，並放著金光。這片樹林便是庵摩羅林，是如來佛祖修菩薩行的地方。

丨玄奘法師塑像

佛祖悲憫眾生，樂善好施，從不厭倦。為了紀念佛祖廣施恩澤，人們在樹林之側修建了寺院，名曰“施無厭”。寺院雕塑精美，池塘遍佈，池中種滿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甚是美麗。寺院有了蓮花的守護，充斥著智慧與靈氣。

穿過庵摩羅林，玄奘來到了庵摩羅園。這裡是被稱為“智慧第一”的佛陀十大弟子之一舍利弗尊者的出生和涅槃地。而被稱為“神通第一”的目犍尊者也出生於這一帶。

明代藏傳佛教高僧多羅那他尊者說，那爛陀寺最早由印度摩揭陀國孔雀王朝時期的阿育王始建。到笈多王朝時期，有五百個商人花了十億盧比把這片地方買下來供奉佛陀，佛陀在這裡度日說法，聽聞佛陀說法的這些商人得以證果。

佛陀涅槃後不久，笈多王朝帝日王鑠伽羅阿逸多在這片福地上建造了這個寺，之後他的子孫覺護王、幼日王等一共六位帝王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擴建，這便是那爛陀寺的由來了。

寺廟共有八個院子，以磚牆分開。寶塔樓閣星羅棋佈，富麗堂皇的建築屹立其間。佛塔高聳入雲，氣勢磅礴。周邊綠水環繞，蓮花遍佈，景色宜人。各院中的僧室皆雕樑畫柱，寺內的僧院數以千計，裝飾極其繁複精美，堪稱規模之最。

盛況空前的寺院

那爛陀寺不但建築水平上乘，其文化價值更是無與倫比。它既是寺院，亦是當時世界上佛教的最高學府。這裡人才輩出，歷屆住持包括龍樹、無著、世親、陳那、護法、戒賢、法稱等大師。

多羅那他的《印度佛教史》中記載，那爛陀寺收藏著很多大乘佛教經典，在羅睺羅賢時代得到發展，龍樹大師做住持的時候處於頂峰時期。

那爛陀寺不但講經說法，而且對倫理、音韻、醫學、天文歷算、工藝、農學也做研究。寺院有三個圖書館，分別叫做“寶彩、寶海、寶洋”，被稱為“三寶”，藏書量浩瀚，多達900萬卷。

丨那爛陀遺址

據記載，那爛陀寺鼎盛時期修習佛教的人達萬人以上，教師達兩三千人，精通三藏的有一千多人。玄奘來訪之時，僧徒經常有萬人以上，在一起學習大乘和十八部論及《吠陀》等，倫理、音韻、醫學、天文歷算也在研習之列。寺內能夠講解經論二十部的有一千多人， 能夠講解經論三十部的有五百多人，能夠講解經論五十部的也有十位法師。

那爛陀寺的學術氛圍十分濃厚，學風昌盛，紀律嚴明。《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中說，那爛陀寺每日舉行百餘講座，寺僧無棄寸陰勤於修習的純學術性嚴肅生活，亦不容別人時來參謁騷擾，寺廟建立以來，從來沒有一個人因為品質道德而遭受指責的情況。

由於寺院眾多僧侶身正言明，德行高尚，因此獲得了國王和百姓的稱讚。正如玄奘所言，這裡有數千名才俊高學的僧眾，而且都德高望重。名聲遠揚異域的有好幾百人。他們的戒律嚴格，行為清白，僧侶有嚴格的制度來約束，他們貞潔清高，印度各地的人都對這裡充滿了仰慕。

他們在請教討論學習方面，生怕浪費了時間，從早到晚僧人們都警示告誡自己要勤奮努力，無論年長年幼都是如此，如果有不談論三藏的意旨的人，自己都會感到形影自愧。

想進入那爛陀寺求學的人需要經過嚴格的篩選，十個裡面可能只有一個能入院。在考核的過程中，應試者要和那爛陀寺的僧人辯論，勝出的才能留下來，正因為淘汰率很高，留下來的都是精英，很受人們尊重。

這麼大規模的聲名遠揚的寺院，有著帝王和婆羅門的支持，自然不會缺乏資金來供養。由於國王看重那爛陀寺，特意指派兩百戶人家來供養寺院，常年保證寺院的供給。

從“西天”到“中土”

玄奘在那爛陀寺拜住持戒賢為師，主要學習《瑜伽師地論》，同時也聽戒賢講授《順正理論》及《顯揚聖教論》《對法論》《集量論》《中論》《百論》以及因明、聲明等學科，同時又學婆羅門教經典以及各類梵書。

玄奘見到戒賢的時候，戒賢年事已高且身患重病，傳聞戒賢本想要圓寂，夢中得菩薩告知有聖僧前來，要他一定等到聖僧，所以戒賢獨自續命，終有一天玄奘到達那爛陀寺見到戒賢得知此因緣，感激涕零。玄奘在那爛陀寺留學5年後，走訪印度各地，後來回到那爛陀寺講述遊歷中的所見所學。

丨西天取經的玄奘法師

在印度佛教中，以觀察中道，有中觀宗和唯識宗兩大派系，中觀宗的根本知見為“心境俱空”，唯識宗主張簡去心外諸法，擇取識心。兩大派系長期產生分歧難以調和。玄奘寫下三千頌的《會宗論》，闡述了中觀與唯識兩個派系的相同之處，釋解了時人的疑惑。

玄奘主要宣揚的是大乘佛教，後來有一次烏荼國的僧人在戒日王面前詆譭大乘，受到戒日王的反駁。小乘僧人不服，在戒日王面前提出要與大乘辯論。於是戒日王寫信給那爛陀寺的戒賢法師，請戒賢法師派四位高僧迎接挑戰。這個時候，又有外道僧人來那爛陀寺尋釁，寫下自己的四十條論點懸掛於寺門，叫嚷若能辯倒，願斬首相謝。於是玄奘請他進來，在諸位高僧的見證下逐一駁斥了這個外道僧人，令他心服口服。

在前往烏荼國之前，玄奘仔細研讀了般若毱多法師所作的《破大乘論》，提出其中謬誤，以大乘之義作《制惡見論》，予以駁斥。後來在戒日王的張羅下，五印度十八國國王、精通大小乘三千多人、婆羅門及尼幹外道兩千多人、那爛陀寺千餘僧人，齊聚曲女城聽玄奘講解大乘教義。

玄奘的論旨被抄寫一份懸掛於會場之外，並向眾人宣佈凡能有駁倒一條者，玄奘願斬首相謝。直至大會結束後十八天都無一人敢出來辯論。後來很多外道之人也改信了大乘佛教，戒日王對玄奘敬佩有加，大乘學者稱讚玄奘為“大乘天”，小乘學者也稱讚玄奘為“解脫天”。玄奘所作的《制惡見論》發展了印度佛教的唯識學派，使唯識學派發展到了當時印度佛教的最高峰。遺憾的是，玄奘當時所作的《制惡見論》和《會宗論》沒能傳下來。

公元643年，玄奘載譽回國，並將657部佛經帶回大唐。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玄奘到達長安。在唐太宗的要求下，玄奘帶領弟子撰寫了《大唐西域記》，全面記載了他遊歷各國的所見所聞，為後世的印度考古提供了詳實的依據。玄奘回國後，在唐太宗的支持下，在長安設立譯經院，開始了譯經講法的生涯。玄奘一生譯著豐富，包括《大般若波羅蜜多經》600卷、《般若波羅蜜多心經》1卷、《瑜伽師地論》100卷、《阿毗達磨發智論》20卷等大小乘經論共75部1335卷，並把老子的《道德經》翻譯成梵文傳向印度。

唐朝赴印高僧除玄奘以外，還有隆法師、道生、玄照、道希、明遠、義淨、僧哲等。印度來華的高僧也絡繹不絕，如釋跋日羅菩提、阿月跋折羅、戌婆揭羅僧可、般刺若。兩國高僧的往來交流，促進了佛教在中國的傳播，並加速了印度佛教中國化的進程。前來那爛陀寺求法的除印度本土人之外，還有周邊很多國家，包括中國、日本、朝鮮、緬甸等國的高僧。

面目全非的那爛陀

佛教東傳，在中國生根發芽，但是在印度卻受到極大衝擊，等到明代高僧多羅那他來訪那爛陀時，這裡已經面目全非，僅剩殘垣斷壁，失去了往日的輝煌。

印度歷史上不斷遭受外族入侵，那爛陀寺在外族入侵的過程中受到衝擊。在德里蘇丹國時期，那爛陀寺遭到嚴重的衝擊，眾多僧人慘遭屠戮，寺院被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多羅那他只能透過紅磚殘瓦，想象著當年玄奘的住宿學習之所，遙想當年佛教興盛時期的那爛陀。

丨那爛陀遺址

根據當代考古發現，已發掘出八座大型寺院、四座中型寺院和一座小型寺院。八大寺按南北方向一字排列，大門朝西。大寺每邊九個僧室，中寺每邊七個僧室，小寺每邊五個僧室。從已挖掘整理的平面圖上可以看到，東面是十二學部，各講堂的四周有教授和學生的禪室，已經露出地面的建築物顯示了至少在二層以上。其中被認為是工學部的地方，發現了鑄造用的火爐及風箱的遺物，還有被認為是“智慧之泉”的精巧的磚砌井。西南角的舍利弗尊者塔是遺址區的制高點，塔分三層，外觀雕有精美的圖案，角樓的壁龕中雕刻著佛陀在菩提伽耶、王舍城和鹿野苑弘法的故事，是最具代表性也最雄偉的建築。站在舍利弗塔上我們所看見的這些只是那爛陀寺的一小部分，卻已經有著很大的範圍，可以想象，鼎盛時期的那爛陀寺可謂盛況空前。

鳳凰涅槃 浴火重生

那爛陀寺就像一箱寶藏，縱然被風沙掩埋了許久，但它散發出的光芒卻穿透了塵埃射向四方，彷彿向世人招手，不願被人們所遺忘。2006年，在比哈爾邦議會聯席會議上，印度前總統卡蘭首次提出要重建那爛陀大學。時任比哈爾邦最高行政長官的庫瑪決定將卡蘭的構想付諸實踐。省政府撥款8770萬盧比回收了455英畝土地用於新校址的建設，為那爛陀大學的重建邁出了第一步。

新那爛陀大學位於那爛陀遺址12公里處，王舍城山腳下。2009年10月25日，東南亞國家聯盟10國與中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印度在泰國華欣舉行的第四屆東亞峰會中發表《東亞峰會關於重建那爛陀大學的聯合聲明》：支持將復興的那爛陀大學建立成為非國有、非盈利、世俗且獨立經營的國際機構，並鼓勵各國政府自願適當出資。

中國為此捐款100萬美元已經到位。2010年，印度通過《那爛陀大學法》，印度中央政府撥款272億7000萬盧比作為那爛陀大學未來十年之內的營運之用。當年9月20日，印度與孟加拉國簽署備忘錄，兩國將針對那爛陀大學復興計劃開展合作，孟加拉國是第一個非東亞峰會夥伴國。

2014年9月1日，籌備多時的那爛陀大學在歷史的塵埃下掩埋了800年後重新復課，沈恩任首任校長。截至今日，那爛陀大學開設了四個專業，分別是歷史研究學院、生態與環境學院、佛教研究學院、哲學與比較宗教學院。首批從1000多名報考者中脫穎而出的15名學生走向那爛陀的神聖課堂。

丨規劃中的那爛陀大學新校區

據相關人士稱，那爛陀大學將會逐步增設語言和文學學院、經濟與管理學院、公共衛生學院，並與耶魯大學等多所世界著名高校合作，融合古那爛陀遺風與當代元素，開創獨具特色的新那爛陀大學。

歷史上，那爛陀是中印源遠流長的友誼的見證。新時期，那爛陀也將在中印人文交流上繼續散發光芒。

圖片來源：網絡

千里求學、雄辯服人、伏案苦譯，與高僧結緣於夢中，唐太宗、戒日王都對他欽佩有加，還打開了中印文化交流之門……歷史上玄奘這些真實經歷可比《西遊記》還精彩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