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桔子
《紅樓夢》是一部殘書，眾多人物在情節交代上有始無終，但是花襲人的結局比較清晰，那就是她最後嫁給了蔣玉菡。
這一點沒有爭議。
那麼，花襲人是基於什麼原因嫁給了蔣玉菡的呢？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我覺得原因有可能很簡單，就是賈家敗落之後的大裁員，導致襲人離開了賈府，在萬般無奈之下，嫁給了蔣玉菡。這個推論到底有沒有道理，在此願和讀者諸君共同探討。
（一）作者的暗示：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紅樓夢》第五回，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當他翻開一本“金陵十二釵又副冊”時，只見上面“畫著一簇鮮花，一床破席，也有幾句言詞，寫道是：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又是“花”，又是“席”（襲）的，這分明是花襲人的判詞。那麼，優伶又是誰呢？據下文看，原來是“唱小旦的蔣玉菡”。
第二十八回中，寶玉赴馮紫英之宴，席間蔣玉菡行了一個酒令，“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女兒喜，燈花並頭結雙蕊。女兒樂，夫唱婦隨真和合。”並念道：“花氣襲人知晝暖。”讀者諸君啊，要知道，曹公筆下可沒有一處閒筆墨，蔣玉菡的酒令可以看作是一個預示未來的讖言。
再接著往下看， 寶玉和蔣玉菡一見如故，由蔣玉菡提議，兩人互換了汗巾子。孰料寶玉所繫的松花汗巾乃是襲人之物，被襲人發覺之後，寶玉乘襲人熟睡，又將蔣玉菡所贈的茜香羅悄悄系在了她的腰上。第二天早晨襲人發現了，只見襲人說道：“我不稀罕這行子，乘早兒拿了去！”“寶玉見他如此，只的委婉勸解了一回。襲人無法，只得系在腰裡。”
這一段描寫很有意思，寶玉為什麼會繫著襲人的汗巾子，還不是因為兩人有肌膚之親，不避嫌。巧妙的是，因緣際會，寶玉把襲人的汗巾子又贈給了蔣玉菡，並把蔣玉菡的汗巾子轉送了襲人，而汗巾子又是如此曖昧之物，這豈不是暗示襲人和蔣玉菡最終成為了夫妻？
（二）襲人為什麼離開了賈府？
賈府在《紅樓夢》一開篇，便露出了敗落的跡象。本來就是個空架子，入不敷出，在賈府徹底敗落之後，經濟狀況想必更是一天艱難似一天。在此狀況下，“裁員”便成了第一選擇。而襲人，身份特殊，雖然享受姨娘同等待遇，但終究沒有過了明路，起碼在前八十回沒有過明路，之後，更沒有可能——不但沒機會，也沒這個必要。所以襲人的去留便得費一番思量了。
那麼，襲人是如何離開了賈府的呢？
第一個可能是，因為寶玉出走，而襲人守節名不正言不順，所以賈府才放出了她（參見高鶚續書內容）。但是，這裡有一個矛盾，襲人的準姨娘身份，以及和寶玉的關係，人盡皆知。怎麼守節怕人說道，不守節倒不怕人說道？況且又不是沒有姨娘守節的例子，比如《醒世姻緣傳》裡的春鶯。
高鶚在續書中這樣分析，王夫人道：“若說放他出去，恐怕他不願意，又要尋死覓活的；若要留著他也罷，又恐老爺不依。所以難處。”之所以說襲人守節賈政不同意，是因為賈政不知道襲人的事，“想來不過是個丫頭，哪有留的理呢？”
其實不然，早在第七十二回，就有趙姨娘告訴了賈政寶玉和襲人之事，說“寶玉已有了二年了，老爺還不知道？”。賈政聽了很吃驚，忙問道：“誰給的？”行文至此，就被外間窗屜子掉下來打斷了，但賈政豈有不追問，輕輕放過之理？可見高鶚的此處續筆不甚合理。
再一個可能，是襲人主動要求走，或者是其兄要求替她贖身才走，但若果然如此，斷不會有脂硯齋所批的那句話：“好歹留著麝月。”
“好歹”，翻譯一下，就是“不管怎麼樣”，這個詞說明了襲人多少無奈，更說明了賈府此時陷入了極大的困窘之中。如果您不太理解，那就舉個真實的例子，君不見清亡之後，八旗子弟的窘境？此時的賈府的狀況只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且，作為讖語，蔣玉菡第二十八回所作的酒令中有這麼幾句，“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這是不是也暗示了賈府敗落後發生了重大的經濟危機？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在經濟高壓之下，襲人的被“裁員”，順理成章。畢竟襲人只是個沒過明路的姨娘，無關緊要，而打發姨娘在大家子裡不算什麼。春鶯守節，不過那是在生了兒子的情況下，而襲人應該無所出。
（三）身份之痛：襲人只能嫁蔣玉菡，蔣玉菡也只能娶襲人
我們都很熟悉魯迅先生的小說《祝福》，祥林嫂因為寡婦再蘸的身份被人極度歧視，而襲人的處境更難，因為寶玉還健在人間，無論當時有沒有出家做和尚，襲人再嫁都是不忠不義不貞的名聲。
此外，襲人還是奴婢出身。而蔣玉菡是一個“唱小旦”的優伶，從文中來看，他應該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像姑”。（ 清代明令規定不許官員嫖妓，但正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所說，“逛像姑是冠冕堂皇的”。）
在清代，奴婢和優伶同屬於賤籍，賤民只能在本階層內通婚。即使蔣玉菡比較有錢，即使襲人和蔣玉菡最後都脫籍，但來自於外界的歧視終歸還是免不了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就說了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做了總鎮的官員，因為是像姑出身，所以只能娶丫頭和妓女。插一句題外話，柳湘蓮之所以痛揍薛蟠，還不是因為薛蟠將他認作了人人歧視的像姑？
所以說，從身份地位來講，襲人只能嫁蔣玉菡，蔣玉菡也只能娶襲人。但從判詞和蔣玉菡的讖言來看，兩人婚後還算和諧（“和合”），也算蒼涼人生中一點難得的美滿了吧。
【作者簡介】張桔子，山西人。自幼喜愛《紅樓夢》，希望能和朋友們一起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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