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lture|置身於黑暗深淵,我們如何審視自己

文學 太宰治 胡蘭成 小說 VISION青年視覺 2017-05-26
Culture|置身於黑暗深淵,我們如何審視自己

“我們每個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獨的。每個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鐵塔裡,只能靠一些符號同別人傳達自己的思想;而這些符號並沒有共同的價值,因此它們的意義是模糊的、不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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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亮與六便士》裡,毛姆曾經寫到,他在母親臨終的病床前不由自主地構思起這一幕應該怎麼寫,如此心碎的時刻,他體驗到的不只是心碎,更是源於自己書寫習慣的、需要自己全心去心碎的需求。他不由感到這彷彿是在出賣母親,消費自己失去母親的痛苦。

假使我們都借用小說中的、文字性的語言表達內心極致的情感,我們是否仍擁有審視自己痛苦的能力,這種能力又將以何為限?深淵裡的人,該向何處借力,向哪裡借一束審視自己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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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7日,臺灣作家林奕含自縊身亡。在林奕含的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女主角遭老師誘姦的情節,正是她本人的親身經歷。林在去世前八天接受採訪時,也談及自己和這部小說。她用輕柔的聲音緩緩道出自己的思考,最後還是難掩切膚之痛,哽咽著說出,“這個故事折磨、摧毀了我的一生”。

困住林奕含的,不僅是事實層面的性侵經歷,更是在敘述意義上,整個事件給予她的對文學、藝術和人生的反思。 林奕含痛苦的來源,不只是那個侵犯了她的人,同時也是她深愛的文學和藝術,是她自己對痛苦所做的表達。

林小說中的李國華,即現實中的補習班老師,其實也有一個原型,那就是胡蘭成。“李國華是胡蘭成縮水又縮水的贗品。” 小說中的確處處有胡蘭成和張愛玲的影子。但李國華不是胡蘭成,他對思琪沒有絲毫愛與尊重,所做的一切僅是出於自私和獸性的慾望。思琪覺得文學那麼美,那麼從事文學、尤其寫出美好詩句的人,定是內心善良純粹的人。可她發現李國華這樣虛偽自私、內心齷齪的人竟也寫出那麼美好的字句,也有一套自洽的語言邏輯。這注定是文學的欺騙性:文學不僅僅容納好人,也可以被壞人用來粉飾自己。

與其說林的小說是一個關於“女孩被誘姦或被強暴”的故事,林更傾向於認為這是一個關於“女孩愛上了誘姦犯”的故事。若單純作為一個性侵事件,人們看到電視中的報道,勢必無法接受細節的審美化描述和沉著鋪展開來的對白。但放在一部具有文學性的作品中卻是可以被接受的,觀者甚至可以從這些對痛苦的細緻描寫中感受到美。 “當你閱讀時感受到痛苦,那都是真實的;當你閱讀時感受到了美,那也都是真實的。” 此時此刻,美的體驗無關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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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正是寫作者林奕含痛苦的內在邏輯。文學不能撫平她的創痛,相反,她發現在審視痛苦的過程中竟可以獲得審美的快感。她的書寫不是救贖性的,她寫作的初衷也許僅僅是無法因道德戒律否定自己內心的真實情感,然而通過書寫,她體驗到一種墜落的美感,並再次印證了,美可以與真善、與道德脫離關聯。她熱愛的文學,竟在邏輯上為“愛上誘姦犯”的行為做了辯解。

林奕含的經歷,讓人想到另一位以寫作“痛苦”聞名的作家太宰治,其最著名的作品《人間失格》同樣也是一部自傳式小說。太宰治深信,要描繪罪惡,自己就不能同時過著幸福的生活。創作期間,他的生活發生鉅變,他酗酒、離開家庭,為創造出主角葉藏、同時也是自己所經歷的痛苦,迫使自己重蹈了一遍曾犯下的錯誤。

“真是痛苦。寫作,比純粹的運筆的痛苦更甚。運筆反而是我的快樂,我為我的世界觀、藝術、明天的文學所謂的新穎而嘮叨苦惱,並非誇大地折騰著。” 太宰治在《富嶽百景》中寫。但是他怎會止步於純粹的運筆?他的世界不只是對觀念、形式、新穎性的把玩,他致力於毀滅式的寫作,用肉體度量每一個字的尺度,以及人之為人的意義。

面對細微切膚的內在體驗和痛苦,人的應激反應,要麼是與其保持審美所需的距離,要麼是保持批判所需的更審慎的距離。前者多以文學、藝術為武器,後者則更多介入理性分析。除了文學功底,林奕含也有著很好的理論素養。但她並未選擇用關於權力和結構的批判話術解救自己,性別社會學的理論無法解決問題;她不願內心的痛楚被一個個學術語彙抽象與概念化,更怕一些所謂“比較進步”的人,彷彿讀過“進步的理論”就能輕易去結構痛楚。

因而在文學世界中,我們看到一個個活生生的房思琪,和一個個站在她們身後血粼粼的林奕含,一個個讓人心生通感的葉藏,以及一個個不堪痛苦走向自毀的太宰治。寫作者用審美、甚至抒情的方式解剖痛苦,又要冷靜地拉開以撕裂血肉為代價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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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作家在寫作時都曾有過背叛自己的感覺,就像把苦難變成了展品。這是寫作者的原罪,甚至是表達的原罪。表達有時候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矯飾造作,然而在情緒滿得即將溢出之時,述說便不需要斟酌用句了嗎?最極致的自我審視者,在情緒濃度最高的時刻,在最痛苦的時刻,也要把自己從境況中抽離出來,去思索如何感受這痛楚,向他人描述這痛楚。當我們孤獨地置身於自我深淵之中,也許表達、寫作是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但是寫作並不通往救贖,它不通向任何地方。

text Meloncollie

editor 朱越

photo © Alexandre Haefeli

Mark Del M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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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igner 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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