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漫遊城市街頭成為一次精神歷險|布魯姆日

文學 尤利西斯 小說 奧德賽 文學報 2017-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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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姆日(Bloom's Day)是愛爾蘭每年僅次於國慶日的第二大傳統節日,為紀念20世紀愛爾蘭小說家詹姆斯·喬伊斯鉅著《尤利西斯》而產生。6月16日是《尤利西斯》的主人公利奧波德·布魯姆在愛爾蘭街頭遊蕩的日子。

今年,適逢《尤利西斯》出版95週年。與往年一樣,這個與當地人生活已自然融合的節日,聚餐裝扮,朗讀遊走。今晚在上海思南文學之家也會舉辦相關活動紀念《尤利西斯》。

今天推出的兩篇文章,一篇講述如何與布魯姆一起在20世紀城市街頭來一次精神歷險,另一篇則介紹首箇中文版是如何引進譯介。我們一邊賞讀之餘,也不如想想,有哪個文學人物,願意讓我們共同走出家門,遊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裡,因文學而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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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伊斯之所以選擇這個日子,是為了紀念他跟妻子諾拉的第一次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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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萬名都柏林人和遊客會參加兩週的慶祝活動,他們聽講座、朗讀,喝遍城中的酒吧,打扮成小說中的人物參加化妝比賽,觀看1967年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全世界有200多個城市會舉辦活動慶祝布魯姆日。

利奧波德·布魯姆的六月十六日

文|段超

偉大的文學作品和人物形象往往出現兩次——如果第一次是作為喜劇出現,那麼第二次就會作為悲劇出現。當奧德修斯在荷馬史詩中第一次登場,他是足智多謀的蓋世英雄;差不多三千年後,他“轉生”為利奧波德·布魯姆,浪跡於1904年6月16日的都柏林街頭,成了一個充滿七情六慾的凡夫俗子。二者的反差幾近於莊嚴的古希臘雕像與卑微的沙礫。然而,在喬伊斯筆下,這位都柏林猶太人的一日遊蕩亦氣象萬千、驚心動魄,絕不亞於《奧德賽》中奧德修斯的十年曆險。從這顆渺小的沙礫中,我們看到了不甘沉淪地掙扎著自我超越的悲劇性崇高。正如文潔若先生所言:“小說賦予平庸瑣碎的現代城市生活以悲劇的深度,使之成為象徵普通人類經驗的神話或寓言。”從這顆渺小的沙礫中,我們看到了20世紀破曉時分的都柏林甚至整個世界(在象徵意義上)的全息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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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故事開篇的發生地

位於都柏林Sandycove的

詹姆斯·喬伊斯塔

《尤利西斯》的故事情節並不複雜(毋寧說是簡單),主要圍繞三個中心人物展開:猶太人廣告商利奧波德·布魯姆,他的妻子、歌唱家摩莉,以及青年教師、藝術家、詩人、學者斯蒂芬·迪達勒斯(也是《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中的主人公)。三者之間構成了一種象徵性的核心家庭(父母子女)關係。

布魯姆於6月16日早上出門,直到下半夜才回家躺在妻子身邊。其間摩莉在家與情人私通;布盧姆遇到斯蒂芬,邀其回自己家中借宿未果。早上八點(第四章),布魯姆為妻子準備早餐,無意中得知妻子的情人博伊蘭將在當天下午與其幽會,遂離家在都柏林遊蕩。與此同時(第一章),斯蒂芬與志趣不合的醫學生勃克·穆利根、英國牛津大學生海恩斯在都柏林沙灣合租的圓形炮塔吃早餐,斯蒂芬決定不再與他們同住。上午九點(第二章),斯蒂芬在中學代課講授歷史,並領到薪水。上午十點(第五章),布魯姆化名亨利·弗洛爾與打字員瑪莎·克利佛德互通情書。差不多同時(第三章),斯蒂芬沿海灘走向市裡,浮想聯翩,遇到一具狗屍,提到一個溺死的人。與布魯姆喜水的性情相反,斯蒂芬對大海有種畏懼。十一點鐘(第六章),布魯姆與斯蒂芬性情古怪的鋼琴師父親西蒙乘同一輛馬車去參加迪格納穆的葬禮,在路上遇到斯蒂芬和博伊蘭,想起自己夭折的獨子魯迪和自殺的父親,葬禮上出現一個身穿棕色膠皮雨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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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現小說主人公在都柏林遊蕩的情景

中午(第七章),布魯姆去兩家報館辦理廣告業務,斯蒂芬也在場,但兩者沒有相遇。下午一點(第八章),布魯姆去吃午餐,遇到斯蒂芬生活困窘的妹妹,給一位盲青年指路,為躲避迎面走來的博伊蘭而躲進博物館。下午兩點(第九章),斯蒂芬在國立圖書館與一群愛爾蘭文化復興主義者討論莎士比亞,並第一次注意到布魯姆。下午三點(第十章),都柏林眾生相。喬伊斯用19個片段將此時位於都柏林不同地點的各色人物的行動和意識巧妙地拼貼在一起。下午四點(第十一章),布盧姆在酒吧用餐,又遇到博伊蘭。本章在寫作提綱中題為“塞壬”(《奧德賽》中以歌聲誘食海員的女妖),語言也極富音樂性。下午五點(第十二章),在另一酒吧,布魯姆遭到綽號“市民”的反猶主義無賴的人身攻擊,自己也鼓起勇氣抗議,稱真正有生命力的是愛而不是暴力和仇恨,甚至宣稱“你們的天主是個猶太人。耶穌是個猶太人,跟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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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康內爾街和伯爵北街交口,喬伊斯雕像

晚上八點(第十三章),布魯姆在海灘難以抵擋美少女格蒂的誘惑而自瀆,事後發現格蒂是個“瘸子”。晚上十點(第十四章),布魯姆到醫院探望難產的普里福伊太太,剛領到薪水的斯蒂芬在醫院食堂與一幫醫學生喝酒狂歡,高談闊論。喬伊斯變換使用三十多種文體,象徵胎兒的發育過程。午夜十二點(第十五章),一出瘋狂的戲劇。醉酒的斯蒂芬用手杖打碎了妓院的燈,又遭到兩個英國兵的毆打;布魯姆扶著斯蒂芬在街頭遊蕩,幻視到自己夭折的獨子魯迪。下半夜(第十六章),布魯姆攜斯蒂芬到馬車伕棚休息,聽水手墨菲講述航海見聞,之後邀請斯蒂芬到自己家過夜。黎明前夕(第十七章),布盧姆將斯蒂芬領回自己家中,斯蒂芬接受布魯姆的請求教摩莉意大利語並告辭。布盧姆整理書架和抽屜,我們瞭解到布魯姆的求知慾和個人收藏品。布魯姆帶著“羨慕、妒忌、剋制、沉著”的情緒,躺到摩莉身邊,對她講述一天的遭遇。入睡前(第十八章),布魯姆一反常態地要求摩莉起床後“把帶兩個雞蛋的早餐送到他的床頭去吃”,引發了摩莉半夢半醒中的意識流。整章八大段,中間全無標點,只在最後加了一個句號(“對啦他那顆心啊如醉如狂於是我說好吧我願意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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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布盧姆漫遊而專門設置的銅牌

在寫作提綱中,喬伊斯用《奧德賽》中的典故(人名、地名或情節)為《尤利西斯》的三部十八章命名,形成框架上的平行對應。然而在情節上,兩書卻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尤利西斯》情節的平淡讓渴望獵奇的讀者期待落空。埃德蒙·威爾遜認為《尤利西斯》的故事是“一則沒有哲學寓意和諷刺、逗趣的軼事”。在一次訪談中,喬伊斯本人更是直言:“我以一個紳士的名譽擔保,書裡面沒有一行正經話。”或許正因為道德面相的模糊不清,小說才遭致當時英國文化評論界的“祭酒”F.R.利維斯的否定,認為此書預示著充滿道德關懷的偉大小說傳統的終結。然而,小說的首要價值在於藝術性而非道德。喬伊斯不斷挑戰語言的邊界,前無古人地拓展了小說所能表現的人類體驗和文化歷史的畛域。《尤利西斯》內容庸常而奇譎,敘事放蕩而節制,結構瘋狂而精妙,主題荒誕而悲憫,最終在文體層次上將藝術性發揮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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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人也以誇張的戲劇感來紀念

集中體現小說文體藝術性的是第十五章。這是全書篇幅最大的一章,也是一出規模宏大的荒誕劇,幾乎再造了此前的所有內容,其意義之叵測不亞於《等待戈多》。前文出現的人物悉數登場,甚至包括斯蒂芬死去的母親、身穿棕色膠皮雨衣的人(納博科夫認為此人正是作者喬伊斯的替身)、莎士比亞、耶和華、妖怪、一隻手、扇子、肥皂、自動鋼琴和世界末日等等事物。場景鋪張華麗,舞臺指示不厭其詳卻又難以操作。正如“喬學”權威德里克·阿特里奇(Derek Attridge)所說:“我們不僅無法想象這其中任何一個場景成為現實,或者被搬上舞臺,我們甚至無法想象有誰的腦海中能夠產生如此想象——除了喬伊斯。”

喬伊斯對英語進行了大膽的改造和重組,釋放出巨大的表現力。妓院老鴇的扇子問布魯姆:“你忘記我了嗎?”(Have you forgotten me?)布魯姆回答:“沒。哦。”(Nes. Yo.)此處喬伊斯將yes和no互換首字母,正反並舉且互融。錢鍾書先生贊其“足為‘奧伏赫變’示例者”。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將喬伊斯視為莎士比亞的真正對手:“他處理語言的能力的確達到了莎士比亞的高度。”而Nes. Yo.這對自鑄奇詞,亦可看做對哈姆雷特之問的解構式回答。本章即將結束時,全體被詛咒者倒唸彌撒:“王了作主天的能全——主的們我為因,亞路利哈!”甚至天主(God)也被倒唸為“主——天!”(Doooooooooog!)極富戲劇性地表現了愛爾蘭的宗教矛盾。這齣戲劇看似荒誕不經,實際並未離題,而是全書主題的變奏,在結構上承上啟下。尤為重要的是,劇終布魯姆攙扶起被英國士兵毆打的斯蒂芬,兩位主人公終於開始了正面接觸。這一情節也具體而象徵地指示了小說嚴酷的現實背景:1904年的愛爾蘭正處在英帝國的殖民高壓之下。經由本章的過渡,小說轉入第三部分(《回家》)。納博科夫認為《尤利西斯》是一個“傑出的永久的整體結構”。他敏銳地看到,本章變形地再現了布魯姆與斯蒂芬的“異床同夢”,既呼應了第一章斯蒂芬的夢,第十三、十四章布魯姆的夢,又預示著第十七章與夢境密切相關的兩人的活動。布魯姆視斯蒂芬為自己夭折的獨子魯迪的替身,試圖通過把斯蒂芬介紹給摩莉,來取代博伊蘭在妻子心目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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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小說的框架結構借鑑了荷馬,那麼其主題和主人公佈魯姆的精神氣質則來自但丁。正如喬伊斯的傳記作者理查德·艾爾曼指出的,《尤利西斯》這部現代史詩是和平主義的。而布魯姆時時處處不停琢磨的中產階級好奇心,更接近於但丁筆下的尤利西斯。文學作品的人物形象說穿了無非是語言的某種形式,語言的張力與人物形象的張力成正比。

如同希臘神話中代達羅斯(正是斯蒂芬的姓氏迪達勒斯的來源)所建造的迷宮,《尤利西斯》也是喬伊斯苦心孤詣經營的文本迷宮。悠悠一日如千古,日常生活也足夠驚心動魄。閱讀《尤利西斯》不啻一場精神的歷險。利奧波德·布魯姆的六月十六日,是文學史上永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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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夢露在看《尤利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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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照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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