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在消費“範雨素”,真正的底層卻已失語

文學 朋友圈 沉默的大多數 人生 中青在線 2017-04-27

撰文/黃帥

今年44歲,唸完初一就輟學、如今在北京做育兒嫂的範雨素或許沒想到,她的自述《我是範雨素》從昨天開始刷爆了朋友圈,按照互聯網傳播規律,這篇從標題到作者都看不出來能走紅的長文,卻令許多讀者紛紛點贊乃至潸然落淚,有網友表示,“(範雨素的)每一個字背後都是用力生活留下的印記,這才是文學!”

單獨對一篇文章做出輿論分析並非具有普遍價值,正如福柯所言,重要的不是表淺的呈現出的問題,而是問題背後隱藏的話語。在我看來,一篇看似並無“敏感點”的萬字長文能引得輿論熱議,其與輿論的契合點不在傳播學規律上,而是在人心對他者階層的想象上。

輿論在消費“範雨素”,真正的底層卻已失語

還記得前不久很火的那篇講述快手APP裡的底層文化景象的“殘酷物語”嗎?其實,二者有異曲同工之處。“範雨素”們作為一個群體的存在,他們一直是廣袤土地上掙扎生存的大多數人,只是他們是“沉默的大多數”,他們或許在田間地頭辛勤勞作,或許在城市摩天大樓的陰影下艱難生存,或許就是與我們在街頭擦肩而過的路人——不論身處何地,他們往往是媒體輿論關注不到的群體,也是互聯網主流話語中幾乎看不到的身影。

也正因此,一個敘事並不驚奇、甚至可以說相當普遍的農村底層人“進城”的故事,突然出現在網絡主流話語中,便顯得相當生猛,如同一枚核彈炸裂在溫情脈脈的城市群體的輿論場上空。

它之所以會有如此大的影響力,一方面,在於它一反城市群體對農村底層田園牧歌式的想象,讓人辛酸難過;另一方面,則在於故事主人公還不是一個純粹的底層——她從小熱愛讀書,心向大城市,更重要的是,她的思維方式和行為習慣從一開始就是被城市文化所規訓的,與其說她是一個底層勞動者,不如說是一個準備成為新一代中產階層的“進城新人”。

輿論在消費“範雨素”,真正的底層卻已失語

範雨素

在細緻分析《我是範雨素》的語言時,或許你會驚奇地發現,儘管其文風樸素真摯,但話語仍舊是一套“農村進城”的話語範式,這在現當代文學史上的經典作品及其經典形象裡並不罕見。

不論是路遙《人生》裡的高加林,還是方方《塗自強的個人悲傷》裡的塗自強,他們和範雨素一樣,都是出身底層但接受了城市話語規訓的人物,在這裡,虛構文學和非虛構寫作的邊界被模糊了,所呈現的時代面貌也不同,但折射的人性是一樣的——對底層往事的哀傷,以及對城市中產生活的無限嚮往。城市的中產生活對他們而言始終是一種彼岸的想象,而真實的中產群體也不會因為“範雨素”們的敘述而感同身受。階層之間產生的文化裂隙的不可彌合性,在這次輿論場對《我是範雨素》的態度中呈現得淋漓盡致。

我現在身邊的朋友大多出生且定居在城市,中產階層群體居多,來自底層者甚少,在朋友圈裡,最熱衷轉發、評論“範雨素”們的恰恰是久居城市的群體,真正來自貧苦農村的朋友反而沉默了。

我想,這裡面的沉默大概來自兩層可能:第一,他們看到這樣的故事並不稀奇,在底層有太多比這樣的故事悲慘一萬倍的事情時刻都在發生。第二,更多人不是朋友圈裡的“大V”,即使他們為此點評幾句,或者為自己的群體利益吶喊幾聲,也早就淹沒在主流話語的信息浪潮下了。

正如斯皮瓦克在《底層人可以說話麼》中一針見血地指出,真正的底層群體失去了話語權,而被規訓過的底層在被中產群體以自以為的形象呈現在主流視野中。其實,輿論場裡的“範雨素”現象經常發生,只是呈現方式不同,但內核是一樣的。

不論是早些年的梁鴻《中國在樑莊》引發的“一個村莊裡的中國”的觀察方式,還是近年黃燈書寫的農村兒媳眼中的底層生態和各式各樣的“返鄉筆記”,我看到的不只是已經獲得主流話語權的“進城”成功者的反思與觀察,更為無數根本沒機會表達苦樂悲欣的底層群體話語的失落而感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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