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王安憶 劉亮程 文學 朱天文 聰明投資者 2017-06-03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範雨素火了,因壓力過大,已經離開北京皮村。

這讓人想起同樣來自社會底層的李娟,

也喜歡寫作,也曾因為文字走紅。

她的母親曾做破爛生意,只收廢紙,

她就在書山裡翻扒,找心儀的書來看。

李娟的文字沉靜、剋制,

在巨大的苦難面前,她仍可以幽默調侃。

“‘痛苦’這東西,天生應該用來藏在心底,

悲傷天生是要被努力節制的,

受到的傷害和欺騙總得去原諒。

滿不在乎的人不是無情的人……”

《南方人物週刊》曾在2011年寫過李娟的故事,

“聰明投資者”經授權轉載,

並附上幾段李娟不同時期的文字。

看過,你便會相信她說的,

“最安靜與最孤獨的成長,

也是能使人踏實、自信、強大、善良的。”


李娟 貧脊仍可美麗

文 / 《南方人物週刊》

在中國最邊遠寂寥的阿勒泰寫作, 講述的是媽媽、外婆、牧民、酒鬼、孩童、 牛馬、駱駝、河流、森林…… 李娟以何搔動了喧囂都市的一顆顆心靈?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李娟

直到去年出書《阿勒泰的角落》、《我的阿勒泰》,李娟仍生活在偏遠寂靜的阿克哈拉村,四面茫茫荒野,天地潔白。

北疆。阿勒泰的冬牧場,每家每戶牧地闊大,一家也遠離一家。一個又一個的地窩子隱密地分佈在沙漠戈壁的起伏褶皺處,交通不便,可以說是與世隔絕。

童年和少女時代的李娟就輾轉在遙遠的阿勒泰山區,跟著母親做裁縫、賣小百貨,與哈薩克牧民一起轉場。遊牧生活是真正意義上的逐水草而居,搬家次數最多的人家,一年之中平均4天搬一次家。從南往北千餘里,反覆穿梭,依從大自然的規律生存。

日後李娟離家,外出打工。“戴著一副很大的眼鏡,鏡架是斷掉的,用透明膠纏了幾圈。穿的是自己做的土布衣服。”“乾得很窩囊”。最後,她不顧一切地離開了“世界上最淒涼”的烏魯木齊。

多年之後,王安憶在復旦大學開寫作實踐課,“課上有個學生特別有個性,她認為她的觀點都是對的,不肯聽我講的方法。最後一次課上,我讓她讀李娟《妹妹的戀人》。她被感動了,第一次向我流露出一種妥協的表情。”

王安憶最初讀到李娟的文章,“深深震撼”了:“感覺像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一樣……她的文章有一種熟悉的表情……這已經超出了修辭上或是文法上的能力。”

李娟最初是被新疆作家劉亮程推薦,而後進入了作家陳村網上的“小眾菜園”,而後在《南方週末》、《文匯報》開專欄。李娟的伯樂之一陳村說,她的文字很特別,這樣的文字是教不出來的。

“我在臺北讀到了李娟,真不可思議我同時就在李娟那惟一無二的新疆。”朱天文說。

樑文道在上海見到王安憶,王安憶給他介紹了李娟的書。“後來,我又看到朱天文,朱天文又跟我說,她聽了王安憶的介紹去看李娟的作品,她也覺得真的是非常的好。”

“我沒辦法用太多的話去評論她,”樑文道說,“但我想說的是,李娟絕對是我在今年最大的發現之一。”

一個很大的世界

如沈從文寫湘西,蕭紅寫呼蘭河,李娟寫在阿勒泰她看到的一切:飢餓的貓,懷孕的狗,鄰居的小孩和女人,牧民們,彪悍的媽媽,年邁的外婆,和懵懂的自己……這一切似乎和整個熱鬧的世界沒有關係。她所記錄的並非獵奇的“異域風景”,而是凡俗的日常,充滿了天真、好奇,以及同情心。她有著令人驚歎的白描的手法、奇妙的構思和敘事能力。

李娟最感激的恐怕是新疆作家劉亮程。2003年她的第一本書作為鄉土文學出版,是劉亮程鄭重推薦的:“我們這個時代的作家已經很難寫出這種東西了……

“文學就這樣一百年一百年地,與真實背道而馳。只有像李娟這樣的女孩,懷著對生存本能的感激與新奇,她筆下的貧窮、死亡、疾病、災難,呈現出一種文字的高貴。

“她所在的地方沒有死亡、沒有戰爭、沒有貧窮、沒有激進……這樣的地方在我們眼裡看似貧窮、激進、沒有希望,李娟的文字卻摒棄了這種顯而易見的哀愁和無奈。”劉亮程說。

“李娟的世界就是一個很大的世界。”王安憶說。“人又是那麼渺小。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是一種非常偶然的關係,哪怕是像李娟生活的地方那樣偏遠,那裡的每個人依然都很有自主性。”

“李娟的父母是知青,而她的文章已經越過知識分子的控訴、內心的煎熬這樣消極的東西。”王安憶說。

李娟的文章裡有一種強大的自然的力量,又偶爾顯露出一種囂張、隱忍的幽默感。但她實際上是一個看起來文靜、害羞的短頭髮女孩,笑起來用力抿著嘴——擔心別人看到她的齙牙。

為什麼要寫作呢?她說,“我從小就想確定一生的理想。我喜歡畫畫,但是發現畫畫太浪費錢了。只有寫作不要本錢!其他啥都要投資,投資!”

來自底層的女子

李娟1979年出生於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出生地叫“車排子”,意為那裡最初坦蕩荒漠,大地上只扔著一塊破爛的木車車架。

還在襁褓中時,李娟就跟外婆去了四川。之後開始了綿綿不絕的川疆往返。幼年時最深刻的記憶都是火車上的情景。母親的形象很長時間裡在她的記憶中是模糊的。

她沒見過父親,她試圖去找他,父親卻不肯見。李娟說,每個人有對幸福的選擇,父親沒選擇她而已。她有過戀愛,大部分是暗戀,或者有過長達5年的空白期。

外婆七十多歲的時候,她的養母(李娟稱為“祖祖”)癱瘓了,無人照顧。如果外婆願意回去服侍,居委會一個月給20塊錢。祖祖是烈屬,兩個兒子全死在朝鮮戰場。於是外婆立刻回去了。當時祖祖九十多歲了,而外婆也是個老人了。

外婆把李娟接回了四川。祖孫仨一起生活在四川樂至縣南亍一個天井裡。房子是年代久遠的木結構建築,牆壁是竹篾編的,糊了薄薄一層泥巴,面積不過七八個平方。老外婆的床支在角落裡,李娟和外婆睡的床則白天收起來,晚上才支開。除了床以外,所有的傢俱是一隻泡菜罈子、一隻大木盆、一隻陶爐,老外婆床下有幾十個蜂窩煤球、十多斤劈柴,還有老外婆的木馬桶,床邊靠著她坐的竹椅,再旁邊是一把小竹几、一隻木櫃子,此外還有一把板凳。外婆一直拾破爛賺錢,凡能塞點東西的地方,都塞滿了從外面拾來的瓶瓶罐罐和紙頭破布。

李娟沒有戶口。每當老師說:“沒有戶口的站起來”,她就心懷巨大的不安站起來,孤零零地站起來,像是一個做了壞事的人。

上中學時,學校拒絕接收。80歲的外婆在那裡對老師努力地解釋、哀求,四處奔走,到居委會開證明,到原校開介紹信,在學校一個勁兒地磨嘰。老師很不耐煩:“老人家,這些我都曉得,但這個事莫來找我。”

“我媽四處飄泊,自然比我們更辛苦。她在新疆富蘊縣安定下來是1986年的事了。”李娟高一那年,她媽媽失去一切,回到了四川老家,白手起家,但做的生意都賠了。後來一家人沒法在四川呆下去了,決定再回到新疆重新開始。

那次回新疆他們帶走了外婆,帶走了一切捨不得扔下東西、縫紉機、鎖邊機、自行車、被褥、錄音機、四季衣物、鍋碗瓢勺、罈罈罐罐……大大小小十幾個箱籠、背兜,上下火車的時候,一家人相當矚目。李娟直到現在也沒搞明白,那麼多東西咋弄回了新疆——還倒了那麼多趟車!

李娟轉到富蘊縣二中,有一次去找做裁縫的母親,要90塊錢去繳學校某項費用。母親說:“跟老師說再緩兩天。”她實在開不了口了,這樣的話從小到大聽得太多了,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敏感而悲哀。她索性退了學。

開始跟媽媽學裁縫。然而哪怕是鄉下,競爭也很大,她們生意仍不是很好,於是她們再一次撤退,進入了山野,跟著哈薩克牧人轉場。

李娟曾經身無分文地往烏魯木齊跑,打了兩年工。流水線很辛苦,沒有周日,只有過年能休息5天。老闆接不上活時,她們也能閒下來幾天。有一個冬天,女工們平均每天工作時間超過16個小時,甚至有一次連著兩個禮拜工作時間超過18個小時。

她只求有個吃住的地方,老闆說她技術不熟練,只能當學徒,她的工資每月只有二百五。“我真是個二百五。”李娟說。

“吃住睡都在車間裡,一干起活來就閒不下來,出不了門。冬天最大的願望是有一雙鞋子。穿的一直是夏天的涼鞋。我反覆囑咐老闆幫我買雙鞋。可他一直支支吾吾,總說忘掉。後來才聽說,他怕我有了鞋就跑掉。媽的!”

有一次車間裡又新招了個女車工,她忿忿說,這個老闆一點也不好,什麼都不管。她以前跟的老闆,還給她們買秋衣秋褲呢。李娟一聽,眼睛都綠了。此後的半年,她人生的最大願望,就是能夠跟著一個可以給她買秋衣秋褲的老闆幹活。

後來李娟覺得懂縫紉這一特長的人太多了,憑這個怕是很難翻身。她決定發揮她的另一特長:寫作。她開始投稿。“接下來機會紛至沓來。很快就開始出書了!早知如此……”

寫作的緣起

小學一年級,李娟有一天突然發現了識字的用途。她當眾唸了一段報紙上的新聞。鄰居們都說:“李娟真能幹,能念這麼多!”她一聽便來勁了——那時她自認平凡,絕少得到誇獎——便反反覆覆念個不停。鄰居們又說:“別吵了!”她還是不依不饒,一直唸到外婆喊她回家睡覺為止。

她開始給遠在新疆的媽媽寫信,邊寫邊查字典。“雖說對她印象模糊,但畢竟是個媽,多少有點浪漫的嚮往。”寫信無非就是彙報成績,寫完還要給鄰居大哥哥看一遍,檢查有無錯字——她至今仍有給遠方的朋友寫信的習慣。

到了五年級(那時已經在新疆生活了),“幸福從天而降”。李娟的媽媽繼承了外婆的事業,也開始做破爛生意了。她規模經營,而且只收廢紙。於是全縣人民每天排著隊往她家送書。她家院頭有一間空房,堆得滿滿當當,只差半米就頂著天花板了。好在李娟那時非常瘦小,總是從窗戶爬進去,在書山——真的是書山啊!往裡翻扒,一找到心儀的書便就地閱讀。“身下坐著數萬本的書堆啊!那才叫真正的‘坐擁’!”

在牧場的時間是沒有書看的。她和母親在店裡賣莫合煙。相應地也會賣一些報紙——用來捲菸。那些報紙都是過期了兩三年的,且差不多全是哈薩克文。於是,最寒磣的時候,寥寥無幾的幾份漢文黨報是她一整個夏天的寶貴讀物。

她陸續在網上發表文章。但是由於四處搬家,她有時很難上網。“當時去一趟富蘊縣,冬天的話來回得花兩天。家裡雞啊狗啊都得捱餓。所以一般不會輕易出門的。”

許多年過去,她生活至今還有些小動盪,她特別希望穩定下來後,家裡支一面大大的書架,存了書慢慢看。

“配合你四處漂泊,才安靜無聲”

李娟似乎不知道自己文字的魅力。她是一個糊塗人,與城市文化的聯繫不那麼緊密,哪怕是有了衛星電視和網絡,獲取信息的渠道依然不那麼順暢。“2007年才開始用手機,用了3年多,共丟了8個。”2009年第一次到了杭州,“第一次吃麻辣燙啊。”“直到今天我才知唐朝樂隊原來是國產的……因為小時候所有頻道里只有衛視中文臺(鳳凰衛視)播他們的MTV,就一直以為他們是香港人……”

李娟曾在政府部門謀職。她當年的上級仍逢人就說那件事:當年他出差回來給李娟一沓票據讓她去報銷。當時他隨口唸叨:發票不夠,咋辦?“於是這事我替他上了心。果然!回來的路上我真撿到一張火車票!立馬去邀功!話說部長接過車票仔細看看,悲哀地說:這不就是剛給你的麼……本來就不夠,你到底弄丟了多少?”

李娟對大家說:“不要真以為我笨。我聰明著呢,只不過裝糊塗罷了……”大家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我們從來不覺得你笨,也知道你聰明。但是……你的糊塗絕對不是裝的!”

在這個喧囂的充滿功利的時代,李娟無意中介入,成為一個“陪襯”。深圳讀書月2010“年度十大好書”評選中,她的作品曾被認為是最熱門的候選,評委認為“寫作太過個人化,顯得過於輕淺,格局也不開闊”,意外落選。而2011年的華語傳媒大獎中,李娟被提名“新人獎”,最後一個女性“青春文學作家”獲獎。

李娟似乎對此毫不介懷。當劉亮程認為她是一個寫作天才的時候,她會輕微地辯解:“我也不是天才,我也是一點一點地,慢慢地,寫成這個樣子的。”

她體格弱小,彷彿是為了配合著顛沛流離。“我5歲的時候,體重只有11公斤半,都上三年級了,還在穿4歲小孩的童鞋。”

“你要是永遠那麼小就好了,”她的母親說,“從來不讓人操心,上火車只需輕輕一拎,想去哪兒去哪兒,根本意識不到身邊還帶著個人。整天也不說話,給個小凳就可以坐半天一動不動。困了倒頭就睡,睡醒了繼續坐那裡一動不動。”

“媽媽,我只是為了配合你的流浪,才那樣地瘦小。我為了配合你四處漂泊,才安靜無聲。”

那些明亮、綿密的文字之後,是怎樣幽暗、無聲的內心,是何等洶湧的世界?“我所有的說出口的話語,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更多的是不曾說出口的,黑暗地擁擠在心裡,黑暗地尖銳著,又黑暗地漸漸鈍滅了稜角,漸漸寧靜下來。那些沒有機會說出口的話,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忘記說出口的話,不敢說出口的,不忍說出口的,那些沒有傾聽者的……後來,那些話語一一消失了。我終於決定把它們說出口時,卻一個字也記不起來了,惟有當時想要說出口的那種迫切感仍異常地鮮明,耿耿於懷。”


附:李娟筆下的家鄉和她愛著的人 / 節選自《我的阿勒泰》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我在新疆出生,大部分時間在新疆長大。我所瞭解的這片土地,是一片絕大部分才剛剛開始承載人的活動的廣袤大地。

在這裡,泥土還不熟悉糧食,道路還不熟悉腳印,水不熟悉井,火不熟悉煤。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我從烏魯木齊回家,總是拖著天大的一隻編織袋,然後驕傲地從裡面一件一件地往外面掏東西。——這是給外婆的,那是給媽媽的,還有給叔叔的、妹妹的。

燈光很暗,所有的眼睛很亮。我突然想起,當我還拖著這隻編織袋走在烏魯木齊積著冰雪的街道上時,筋疲力盡,手指頭被帶子勒得生疼。迎面而來的人一個也不認識。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記得在夏牧場上,下午的陽光濃稠沉重。兩隻沒尾巴的小耗子在草叢裡試探著拱一株草莖。世界那麼大。

外婆拄杖站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她那暫時的歡樂,因這“暫時”而顯得那樣悲傷。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在外婆給我帶來的一場又一場安靜之中,生命中的惡意一點點消散,漸漸開始澄明懂事起來。今天的我,似乎達到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勇敢狀態,又似乎以後還會更加勇敢。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而麥西拉的琴聲,完整而清晰,不受一絲一毫的干擾,不浸一點一滴的煩躁。他溫和平淡地坐在房間嘈雜的漩渦正中央,安靜得如同在曠野中一般。那琴聲一經撥響,就像是從不曾有過起源,也再不會結束了似的,一味深深地、深深地進行著。音量不大,卻那麼堅定,又如同是忠貞……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我連自己都不能明白,就更不能明白別人了……麥西拉就像個國王一樣。他高大、漂亮,有一顆柔和清靜的心,還有一雙藝術的手——這雙手此時正有力地握著鐵鍬把子。但是我知道,它撥動過的琴絃,曾如何一聲一聲進入世界隱蔽的角落,進入另一個年輕人的心中……我真慶幸,有一些話,自己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

以後,我會愛上別的人的,年輕歲月如此漫長……想到這個才稍微高興了一點。要不然又能怎麼辦呢?當我已經知道了夢想的不可能之處時——不僅僅因為我是漢族姑娘,不僅僅因為我和麥西拉完全不一樣……

其實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能明白。幸好,從頭到尾我什麼也沒有說出來過,什麼也不曾讓他知道……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天空光滑湛藍,太陽像是突然降臨的發光體一般。每當抬頭看到這太陽,都好像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一樣——心裡微微一動,驚奇感轉瞬即逝,但記起現實後的那種猛然而至的空洞感卻難以癒合。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我想,最最開始,當這個世界上還沒有白色的時候,雲就已經在白了吧?

更多的時候,雲總是在天空飛快地移動。如果抬頭只看一眼的話,當然是什麼也看不出的,只覺得那些雲是多麼的安靜甜蜜。但長久衝著整面天空注目的話,慢慢地,會驚覺自己也被挾捲進了一場從天到地的巨大移動中——那樣的移動,是整體的、全面的、強大的。

風從一個方向刮往另一個方向,在這個大走向之中,萬物都被恢弘地統一進了同一場巨大的傾斜……尤其是雲,尤其是那麼多的雲,在上方均勻有力地朝同一個方向頭也不回地趕去。——雲在天空,在浩蕩漫長的大風中強烈移動的時候,用“飄”這個詞是多麼的不準確啊!這種移動是富於莫大力量的移動,就像時間的移動一般深重廣浩,無可抗拒……

看看吧:整面天空,全都是到來,全都是消逝……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風總在下午刮起來。而上午——幾乎每一天的上午,萬里無雲,世界坦坦蕩蕩,太過平靜。彷彿永遠也不會有風。而風起的時候,又總讓人覺得世界其實本來如此——世界本來就應該有這樣的大風。我在半山腰往下看,再抬頭往高處看。我看到全世界都是一場透明的傾斜,全世界都在傾向風去的方向。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一些深夜裡也會颳風。比起白天的風,夜裡的風內容更黑暗,更擁擠,更焦慮。我們什麼也看不到,各自黑黑地裹在各自的被窩裡,不知道此時只是正在颳風,還是世界的最後時刻正在到來。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半夜裡的風颳著颳著,突然間會猛地暴躁起來——似乎這樣的風突然不能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了!似乎這樣的風颳到最後,突然發現自己什麼也沒能找到……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我不是一個沒有來歷的人。我走到今天,似乎是我的祖先在使用我的雙腳走到今天;

我不是一個沒有根的人,我的基因以我所不能明白的方式清清楚楚地記錄著這條血脈延伸的全部過程;

我不是沒有故鄉的人——那一處我從未去過的地方,在我外婆和我母親的講述中反覆觸動我的本能和命運,而永遠地留住了我。

那裡每一粒深埋在地底的紫色漿果,每一隻夏日午後準時振翅的鳴蟬,比我親眼見過的還要令我感到熟悉。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在這裡,“活著”是最最簡單的一件事,而在活著之外,其他的事情大多都是可笑的。

她活得比範雨素更貧瘠,文字卻更美麗

那些所有的,沿著群山邊緣,沿著戈壁灘起伏不定的地勢,沿著春夏寒暑,沿著古老的激情,沿著古老的悲傷,沿著漫漫時光,沿著深沉的畏懼與威嚴……而崎嶇蜿蜒至此的道路,都被拋棄了。它們空蕩蕩地敞開在荒野之中,飢渴不已。久遠年代前留下的車轍夢一般印在上面。這些路,比從不曾有人經過的大地還要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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