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年譜》中的路遙

文學 路遙 賈平凹 陳忠實 書房記 2017-08-02

從歷史深處走來的路遙

文/餘靜(授權書房記刊發)

《路遙年譜》中的路遙

今年是路遙逝世的第二十五個年頭。很長時間以來,我對路遙的認識僅限於《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兩本書。直至看到王剛先生編著的《路遙年譜》,我才真正認識了路遙,並有恍然大悟之感——哦,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2015年,電視劇《平凡的世界》在幾個衛視播出,片頭開始是一段原聲錄音,路遙用他極富個人特色的陝北普通話念了《平凡的世界》開篇部分:

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間,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細濛濛的雨絲夾著一星半點的雪花,正紛紛淋淋地向大地飄灑著。時令已快到驚蟄,雪當然再不會存留,往往還沒等落地,就已經消失得無蹤無影了。黃土高原嚴寒而漫長的冬天看來就要過去,但那真正溫暖的春天還遠遠地沒有到來。

這是一個氣勢宏大的開頭,沒有一絲文字上的炫技和小聰明,你可以看到路遙寫作的野心。當1991年《平凡的世界》獲得第三屆茅盾文學獎的消息傳來,路遙對朋友說,這個獎與其說是一種收穫,還不如說是一種解脫。

誰知一語成讖。在獲獎之後的第二年,即1992年,路遙果真永遠的解脫了。

《路遙年譜》中的路遙

在看《路遙年譜》的時候,我的心常常是揪緊的,同時也是激盪的。這源於本書的編年體寫作方式,從路遙出生,到43歲病逝,一年追著一年,路遙以文學殉道者的姿態向生命的終點衝刺,令人不勝唏噓。時間不曾善待或虧待任何人,但我多麼希望路遙是被時間善待的那一個。

書中的每一章,或者說每一年,都由兩部分內容組成,一是當年的政治、經濟、文化大事件,二是路遙個人的人生軌跡,兩者並列而行。作者以冷靜客觀的態度,從紛繁複雜的史料中抽絲剝繭,一層一層地提取有價值的,或者說有意味的歷史片段,這些素材串聯交織在一起,起到了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我們看到路遙從歷史深處走來,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群體,他的個人軌跡也是陝西乃至中國文壇的發展歷程。從這個角度講,這本書就不單純是路遙一個人的年譜了,它有了更為宏觀的意義。

《路遙年譜》中的路遙

路遙(左四)與文友在一起(右一為陳忠實,左三為賈平凹)

任何人都不能離開歷史舞臺而獨自起舞,我們被時代的洪流裹挾,一路奔湧向前。讀《路遙年譜》,這種感覺尤其強烈。

路遙曾說,你寫平凡的世界,你也就是這平凡的世界中的一員。“路遙是一個酷愛文學又關注政治的人”,他的組織和領導才能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就得以凸顯。作者王剛對1966到1968年的路遙有著客觀的敘述,“對於這場運動,路遙是熱愛的,他和全國許多青年一樣投入到了這場史無前例的運動之中……他帶頭寫大字報,揭發當權派,寫了許多派性文章”。路遙也因此成為延川中學“紅色造反派第四野戰軍”(簡稱“紅四野”)的領導者,那一年,他17歲。兩年後,他又被推任為“延川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

文革時期的經歷讓路遙刻骨銘心,尤其1968年“紅四野”與“延總司”的“武鬥事件”,死傷8人,路遙一生中多次因此事接受調查。

路遙在寫完《平凡的世界》後對同事曉雷說,他想寫“文化大革命”,書名就叫《十年》,寫一百萬字,把上至中央的鬥爭與下至基層群眾的鬥爭,把城市的鬥爭和農村的鬥爭,穿插交織起來,寫出自己對文革的判斷和剖析。

路遙與莫言

這本書另一個讓我感興趣的地方,是書中擷取了大量的書信。每每讀到路遙給友人、出版社編輯及同事寫的信,我都不由得感嘆:這真是一個坦蕩、真誠而又多面的人。

有一封信我印象深刻。他寫信給曹谷溪(筆者注:曹谷溪,朋友,延安地區文藝創研室副主任),請其為弟弟天樂招工的事幫忙。看得出這件事令他很糾結,他連續給曹谷溪寫信,說明自己的心境和處境,直言不諱:

關於給史潔(筆者注:張史傑,原延川縣委書記)寫信要招工指標一事,請你從我的角度考慮一下……我在這件事上神經有點脆弱。你不知道,我和他交往的方式與你不同,我們之間的交往都掩飾自己,儘量都表現出一種在公共事務中應該高尚的面目。因此,太過的行為在我們之間是極不合適的……我最肯定,要是我直接提出,他就會認為我是粗魯的……而你不同了,他敢和你坦率地做這種勾當。你不知道!他暗示要我依他為模特兒塑造一個高大的縣委書記形象,他是不願意讓我直接看到他的這些不美氣的做法的。(選自《路遙年譜》)

這就是路遙,他有著洞悉人性的本領,他一方面為此痛苦無奈,一方面又對人性的複雜表示充分理解和包容。對於他自己,他毫不避諱地對曹谷溪說,“你歸根結底大概不會相信我是個魔鬼。請相信,人們在表達自己的善良和同情心的時候,方式可能完全不一樣”。

1991年10月間,路遙給白燁(筆者注:白燁,文藝評論家)寫信:

換屆一事仍拖著,已有一年,都已麻木,當今世事,就是如此,不必認真。重要的是我們不僅能莊嚴地生活,也能玩世不恭……(選自《路遙年譜》)

在傳記文學中,書信的作用和魅力不可小覷。你寫多少句也不如主人公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來得真實,來得有力,“我們不僅能莊嚴地生活,也能玩世不恭”,所有的意味都在其中了,我們看到了路遙的無奈與力不從心。

《路遙年譜》中的路遙

路遙(左一)在陳家山煤礦體驗生活

路遙自1985年秋開始寫《平凡的世界》,到1988年5月完成三部曲,三年時間,數百個日日夜夜,他幾乎是一口氣寫完了這部作品。

路遙是個不喜歡受約束的人,大學畢業時,延大中文系黨支部對他的鑑定是“生活較散漫”,而與生活上的潦草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他對於寫作的自律,甚至到了自虐的程度。他擔心會重蹈前輩柳青沒有寫完《創業史》的覆轍,所以拼了命的寫,那時他的身體已經出現了問題,但他不斷地告誡自己:如果不抓住命運賜予的這個機遇,就是真正的悲劇,永遠的悲劇。

其實《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完成後,文藝界是持保留態度的,有些評論人士認為這是一部失敗的長篇小說。評論家白描回憶,路遙從北京參加研討會回來,去了一趟柳青墓,他在墓前轉了很長時間,猛地跪倒在柳青墓碑前,放聲大哭。

《路遙年譜》中的路遙

路遙在柳青墓前

書中這樣的細節很多,這也是這本年譜的可貴之處,它像電影裡的長鏡頭,由遠景到全景、中景、近景、特寫,作者運用他嫻熟的調度能力,讓所有史料、素材為他所用。於是,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完整的豐富的路遙。

在讀到《路遙年譜》的最後幾年,我常常想,當生命的倒計時不期而至,有多少人能平靜面對?路遙是帶著對生活和文學的深深眷戀走的,在他走後的25年裡,《平凡的世界》被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喜愛,他也激勵著無數熱愛文學的人,在這條神聖的道路上一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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