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俄羅斯將向土耳其交付S—400系統，美國真的會睜眼閉眼嗎？

本週，隨著向俄羅斯購買的S-400型防空導彈系統交付在即，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的“勇氣測試”迎來關鍵節點。土耳其媒體報道，首套S-400系統7日在俄羅斯裝上飛機，預計本週由兩架貨運飛機運抵土耳其，監督安裝的俄羅斯技術小組將於今天抵達土耳其。

眼看莫斯科為即將到來的“勝利”慶賀，華盛頓卻釋放出矛盾信號。按照埃爾多安的說法，美國總統特朗普曾在大阪G20峰會期間向他表示，美國將不會為此制裁土耳其。但美國國務卿蓬佩奧、憤怒的美國國會均警告安卡拉，小心“非常真實和負面的後果”。

“埃爾多安的戰役打響了，”《耶路撒冷郵報》稱。如果美國採取報復，將導致美土關係出現巨大裂痕，使有關敘利亞軍事戰略等問題的談判複雜化。“軍購事件”也將對北約軍事協調的核心造成嚴重打擊。

勤算賬

土耳其求購S-400始於兩年前。“購買慾”如此強烈，甚至把“北約盟主”的話當耳旁風，埃爾多安自有其考慮。他算了“四筆賬”。

第一筆：“軍事賬”。

作為俄軍迄今為止最先進的第四代防空導彈系統，列裝於2007年的S-400能夠攔截和摧毀空天攻擊武器。每套系統可同時制導72枚導彈，打擊36個目標，射程範圍達400公里，獲稱“國之重器”當之無愧。

這些都讓安卡拉意識到，S-400比美方的“愛國者”更有利於服務其戰略目標——明顯的射程優勢，能提供卓越的反介入/區域封鎖能力，對希臘或敘利亞庫爾德武裝等地區對手形成巨大戰略威懾。

第二筆：“經濟賬”。

土方求購的4套S-400耗資25億美元，俄方還提供超過一半的貸款，讓軍費開支縮水、追求“性價比”的土耳其感恩戴德。相比而言，4套“愛國者”導彈系統總價高達35億美元，而且這還是土耳其“棄S-400”後才有權享受的“半價特惠”。更令土耳其不爽的是，美方完全不理會“提供貸款”、“聯合生產”等土方重大關切，等於把埃爾多安“逼入”俄羅斯懷抱。

第三筆：“政治賬”。

土耳其與美國的關係自2016年7月的未遂軍事政變之後便急轉直下。那時起，埃爾多安就揚言要“尋找新的朋友和盟友”。半年多後，在土耳其修憲公投期間，安卡拉又與歐盟惡言相向，關係跌至冰點。2018年，美國正式宣佈對土製裁，當日，土耳其里拉對美元匯率跌幅達17％。作為報復，土耳其提高部分美國進口產品關稅……土耳其與西方關係“感冒”，也令北約軍事同盟關係“打起噴嚏”。

相比之下，在土耳其發生政變時，俄總統普京不計“戰機事件”前嫌，提前將絕密信息告知埃爾多安，讓他逃過一劫，從而扭轉了土耳其的政治局面。有道是“患難見真情”，埃爾多安向普京求購S-400也有“投桃報李”之意。

第四筆：“外交賬”。

上海大學土耳其研究中心主任郭長剛認為，埃爾多安和正發黨走上“新土耳其”的發展道路，其對外政策表現在：調適傳統親美、親西方的外交路線，積極介入中東事務，奉行多維度和更加獨立的外交政策，包括重視發展與俄羅斯、中國的關係。

“土耳其向來對美國多有抱怨，覺得自己長期為北約提供因吉爾利克空軍基地，美國卻從不向其提供尖端軍事技術，非常失望，”郭長剛說，“這也促使安卡拉採取獨立的平衡外交政策，不再把外交重點侷限於美國和歐洲。”

不能忍

對於埃爾多安“大膽”求購俄製系統，兩年多來美國的態度一直是三個字——“不能忍”！

上月，五角大樓致信土方，說美國以7月31日為限，要求土耳其終止購買俄S-400系統，否則它將不得繼續參與F-35戰機項目。此舉無異於下了“二選一”的最後通牒。

F-35戰機2006年首飛，搭載先進武器系統，具備隱形和超音速巡航能力，是世界最先進的戰機之一。作為三級合作伙伴國，土耳其自2002年起加入F-35戰機項目，投入超過12.5億美元，8家土耳其公司參與F-35供應鏈。土耳其還是F-35最大的海外客戶之一，已與美方達成購買100架戰機的交易。不過，儘管首批4架土耳其F-35的交付儀式已於2018年6月舉行，4架戰機仍未離開美國。

五角大樓的信裡還說，美國國會有依據《以制裁反擊美國敵人法》（CAATSA）制裁土耳其的“強烈”呼聲。

CAATSA規定，美國對任何與俄羅斯國防和情報部門“進行重大交易”的國家實施制裁。特朗普必須從對土耳其的12項制裁選項中選取5項。它們包括：切斷土耳其在美國的貸款和國際貸款渠道，禁止安卡拉進行外匯交易，對土耳其銀行、企業和高管實施制裁，以及禁止房地產和投資等。

CAATSA還規定，美國總統可以在制裁開始實施後，將其暫停至多180天。但適用對象是“拋棄俄羅斯系統的國家”。外界分析，土耳其理論上不具備上述資格。

美國之所以向土耳其發出“二選一”警告，對軍事安全的擔憂是一大原因：S-400與北約防空系統不兼容，且S-400配備的雷達系統一旦獲得與美製F-35型戰機相關數據，就能夠定位並追蹤美國及其盟國的這種戰機，致使後者難以躲避俄方攻擊。

然而耐人尋味的是，在美國以制裁威脅力壓土耳其的同時，上月底埃爾多安與特朗普在大阪會談時又傳出不一樣的信號。按照埃爾多安接受媒體採訪時的說法：“我們聽他（特朗普）說，不會發生任何這種（制裁）情況。”那麼，美國的態度究竟如何？下一步怎麼出招？

“儘管在大阪表現出友好，但軍購事件是土耳其與美國之間的一場慢動作碰撞，並可能演變成火車相撞。”《金融時報》分析，美國國會在制裁問題上不太可能像總統那麼樂觀。英國獨立機構“阿拉伯觀察”援引南卡羅萊納州共和黨參議員林賽·格雷厄姆的話指出，事實上，特朗普本人並未明確表示會否動用制裁。

但與此同時，作為特朗普的盟友、美國國會“土耳其小組”的核心成員，格雷厄姆預計，在土耳其於今年10月激活S-400前，特朗普可能暫且不會啟動對土製裁。

美國外交政策研究所中東項目主任阿隆·斯坦因也持類似看法。在他看來，俄羅斯5月才開始訓練土耳其士兵使用S-400系統，這個過程大約需要5個月時間，意味著土耳其10月才會安裝該系統。“7月運抵土耳其的只是S-400的一些部件，包括雷達、導彈在內的車載系統。”斯坦因表示，特朗普政府和議員們可能希望儘可能推遲制裁，“讓政府有時間說服土耳其放棄S-400”。

土耳其媒體“ahval news”認為，“特埃會”上傳出的信息，也從一個側面反映特朗普與美國國會在對土政策上的矛盾——國會不會像特朗普那樣願意對土耳其“寬大處理”。不過，兩國並非走到無法妥協的地步，有幾個方案可供選擇。

一種方案是，土耳其在接收S-400之後，承諾未來以“折扣價”購入“愛國者”導彈系統，填補其剩餘防空需求，做到“兩不得罪”。另一種方案是，土耳其接收並繼續使用S-400，但是將其與F-35戰機分開部署併成立美土專家聯合委員會，以打消美方顧慮。

中國中東學會副會長、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外交政策研究所研究員李偉建表示，達成妥協、發動制裁等可能性都不能排除，尚且有待觀察。但有一點比較確定，就是美國對土耳其的態度介於“拉”和“推”之間，目前更多想要“拉進來”，而不是“推出去”。尤其是在美國欲拉幫結派實施“印太戰略”的情況下，土耳其等北約盟友仍是其需要借重的對象。

還有觀點認為，眼下北約維持團結遇到問題，歐洲實行防務自強，與美國又在軍費攤派、伊朗等問題上出現分歧。埃爾多安等土方政要也曾放話：萬不得已時將考慮退出北約。出於“維穩”需要，華盛頓可能在對土製裁問題上三思而行，以求整固同盟關係。

走平衡

土耳其此舉又將如何牽動美土俄三方博弈？

郭長剛認為，土耳其如果能頂住美國壓力，將帶來深刻影響，美土關係首當其衝。

二戰結束之後，美國向土耳其提供大規模軍事和經濟援助。1952年，土耳其加入北約，美土同盟正式建立。然而，這種牢固的同盟關係需經受時間考驗。冷戰時期美土共同應對蘇聯安全威脅的那一頁早已翻篇；“9·11事件”後，兩國在反恐對象上也存在差異，對美國來說威脅來自“基地”組織和“伊斯蘭國”，對土耳其來說則是庫爾德工人黨。

郭長剛說，對庫爾德人問題的不同立場，是美土關係始終沒有解開的“結”。美國支持敘利亞的庫爾德民主聯盟黨，引起土耳其強烈不滿。再加上政治氣候的新變化——2016政變事件，土美對“居倫運動”和伊朗問題的不同看法、西方陣營對埃爾多安“強勢”政策的低接受度，使得近年來土耳其與西方關係屢屢滑向劍拔弩張的邊緣。

美國媒體指出，除了土美關係外，“軍購事件”也將在北約內部製造裂痕，在北約的安全和團結上“打個洞”。

李偉建認為，軍購事件打破了北約長期以來的規定，產生一系列潛在問題：是否會為北約其他成員國效仿土耳其、進口非成員國的武器打開閘口；既然可以購買俄方武器，那可否購買其他國家武器？

阿隆·斯坦因指出，土耳其擁有S-400導彈將對其他北約盟國與之互動的方式產生影響。在S-400部署期間，沒有北約盟國會向土耳其派遣第五代戰鬥機。軍事分析人士約瑟夫·特雷維西克則認為，該事件有可能使美國和歐洲的國防承包商進一步遠離土耳其市場。安全風險還可能改變美國及其他北約成員國與土耳其的軍事合作，包括演習。

不過，郭長剛和李偉建都認為，儘管埃爾多安在外交政策上有所轉向，但土耳其作為北約的長期成員國，對美關係的本質不會完全改變。它與北約在軍事安全層面的合作也會繼續。“每次美土不和，都能通過某種方式緩和下來，例如去年釋放美籍牧師布倫森，消除兩國關係中的一個衝突點。兩國始終都在走平衡外交，掌握分寸和限度。在S－400到位後，土耳其可能會以其他方式向美國做出讓步和補償。”郭長剛說。

至於俄羅斯，它正在中東進一步鞏固影響力。搞定了土耳其，俄羅斯可以隨便進入東地中海，並且也能夠確保自己在敘利亞不再輕易被“背後捅刀”。土耳其向俄羅斯進一步靠攏，意味著美國在地中海乃至中東地區封堵俄羅斯的計劃基本破產。

李偉建認為，當前西方國家整體衰弱態勢明顯，加之特朗普政府秉持“美國優先”政策，俄羅斯如果能以土耳其為突破口，或許能改善周邊外交環境，突破被西方圍堵的局面。土耳其也會抓住有利戰機，在東西方之間左右逢源，在大國爭鬥中獲取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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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編：楊立群 文字編輯：楊立群 題圖來源：新華社 圖片編輯：項建英

題圖：2018年5月9日，在俄羅斯莫斯科紅場，俄軍S－400防空導彈系統參加閱兵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