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生煮海,戰勝龍王娶了龍女

體育 盛文強 2017-06-23

張生煮海,戰勝龍王娶了龍女

沙門島張生煮海,據《元曲選圖》

【壹】

琴聲從石佛寺裡傳來,彈琴的是張生,他將七絃絲桐置於桌案之上,琴前的油燈,散射出一團栲栳大的光球,把張生和他的琴籠在其中。禪房的雕花窗格,早已高高撐起,張生調絲引弦,錚錚地彈奏起來,琴聲從窗戶飄出,被風捲至島嶼上空,向海中飄去。

哪知張生卻非尋常之輩,他的琴聲一起,島上的鳥蟲鳴叫頓時止歇,明月照徹全島,似有若無的琴音,模仿世間萬物之聲,諸如松濤、流水、戰馬,無一不似。繼而琴音走高,有金石之聲大作,撐起的窗格也格格作響,隱在窗格暗角里的蛛網也一一震裂,長腳蜘蛛四散奔逃。島嶼也跟著琴聲來回起落,帶動島上的花木連番抖顫。曲調全然由心而發,絲線在他指端繚繞,撥與按之間,絃音的細微分別,全在指肚的拿捏之間。海中的龍女被琴聲驚動,駕雲飛至島嶼。龍女上場,唱道:

聽疏剌剌晚風,風聲落萬鬆,明朗朗月容,容光照半空,響潺潺水衝,沖流絕澗中。又不是採蓮女撥棹聲,又不是捕魚叟鳴榔動,驚的那夜眠人睡眼朦朧。

又不是拖環佩,韻丁冬。又不是戰鐵馬,響錚鏦。又不是佛院僧房,擊磬敲鐘。一聲聲唬的我心中怕恐,原來是廝琅琅,誰撫絲桐。[1]

龍女唱罷,張生的琴絃忽斷,他從桌案上抬起頭,隱約感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貳】

這座島上多有佛寺,因而稱之為沙門島,後改稱廟島,佛寺成為島嶼的代稱,可見昔年佛寺之多。島嶼孤懸海外,適合清修,不少高僧渡海而來。像張生這樣的秀才,在島上游覽山水,借寓佛寺之中攻書,原是常事。

張生煮海,戰勝龍王娶了龍女

琴絃斷後,便是有人在偷聽。張生出門查看,與龍女相見,不由得驚歎一聲:“好一個女子也!”將龍女引進禪房,二人竟自談婚論嫁,張生直接開問,龍女亦毫無扭捏之態,當場應允,稟明父母后,再行相見,定中秋為相見之期,贈鮫綃手帕為信物。哪知龍王不肯許親,萬般無奈之際,得遇一道姑,贈張生寶物三件:銀鍋一隻,金錢一文,鐵杓一把,是為煮海之器。道姑道:“將海水用這杓兒舀在鍋兒裡,放金錢在水內。煎一分,此海水去十丈。煎二分去二十丈,若煎幹了鍋兒,海水見底。那龍神怎麼還存坐的住。必然令人來請,招你為婿也。”

張生如法炮製,在島嶼的海岸俯身下去,鐵杓探進波浪裡,舀來海水,銀鍋將滿之時,投入金錢,尋礁石架起銀鍋,在鍋底添了木柴,眼見鍋中熱氣蒸騰,海水錶面也起了蒸汽,這銀鍋裡的海水,似是跟大海連通,新柴續進,海水也跟著升溫,“錦鱗魚活潑剌波心跳,銀腳蟹亂扒沙在岸上藏,但著一點兒,就是一個燎漿。”龍王乃不住熱,只得將龍女送出,與張生為妻。

張生煮海,戰勝龍王娶了龍女

島嶼之下的這片海曾被張生煮沸,那個叫張生的人,曾在這裡不住添柴,島上的赤松,或是他當年折來煮海的薪柴。鬆皮裡的油性正合燃燒,一沾火,就竄起火苗,舔著鍋底。當鍋底被火苗頻頻擊刺之時,光焰大作,照亮了他的臉,但見他眼角嘴邊皆現出細微的褶皺,有了隱而不彰的笑意,他俯身吹火,幾次添續,銀鍋裡有了氣泡,再看海面上,熱氣在波濤間蒸騰,海中游魚不斷躍出水面,恨不能懸停在半空,海鳥也紛紛朝島嶼飛來,躲避海中突發的熾熱。

他似乎忘記了,龍女也在海水之中受煎熬。

【叄】

煮海是一種古老的模仿巫術,取海水一瓢,可代表海水的全部,熊熊火焰燃起的那一刻,張生無疑是揣著狠心的,火光在他臉上亮起時,他分明感到灼熱的炙烤,將雙頰照隱隱生疼,然而,他並沒有扭頭躲避,火光中他的臉變得接近於透明,道姑贈送的法寶,果然起了作用。對付暴虐的龍王,他用的是以暴易暴的煮海手段。《張生煮海》的作者李好古,生平不詳,《錄鬼簿》稱其為東平人,煮海之文,足以傳世。張生之後,煮海成為士林爭相傳閱的佳話,清代李笠翁最喜《張生煮海》,將其改編為《蜃中樓》,收入《笠翁十種曲》之中。《笠翁十種曲》中九種是笠翁原創,只《蜃中樓》是改編,可見他對煮海故事的偏愛。胡蕊生有詩:“學劍學書意不平,未知成敗只今身。盡輸風雅與時輩,獨愛求妻煮海人。”亦是寫煮海的一念之誠,儘管半生成敗未有定論,卻仍有煮海之能,人世的寵辱終於有了支撐。翻江倒海的驚世之舉,或是未竟事業的寄託,世事已敗,因此要到遠離世人的海島上來完成,不須任何人知道,也非為做給任何人看,只為胸中難以排遣的無名大志。煮海之舉,是對海的挑戰,在張生之前,做出這種舉動的似乎只有精衛,卻只是亡魂而已,不如張生全身而退,功行圓滿。

張生煮海,戰勝龍王娶了龍女

沙門島今日已稱為廟島,浮在渤海之中的孤島,島嶼四圍多有礁壁,海浪拍到石上,水珠濺起在空中,岸邊立刻降落一陣急雨,內中有的雨點接近於雞蛋大小,在空中劇烈抖顫,不斷變換形狀,砸在身上,像石塊般生疼。我和張生站在同樣的位置,面對狂躁的波濤,同樣體驗到了龍王的凶悍,龍王的莽力。密集的巨型雨滴紛紛墜落,不得不後退躲避,龍麵人身的怪物,似乎就在礁石之下興風作浪,將岸邊行人逼回島嶼腹地,不準染指海洋半步,礁石之下的領域,便是它的禁臠,那些球形水滴,是噴吐的涎沫,海濱滿是猛獸發作前的氣息。這讓我想起,腳下的島嶼,曾是龍宮的所在。


[1] 元雜劇《沙門島張生煮海》,李好古撰,據明崇禎六年刊本《新鐫古今名劇柳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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