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鐵凝,是沿著文壇中盡人皆知的一條最為平坦、最為安逸的路走出來的。與她同時期的作家,因了那個時代的特殊性,也不乏一夜成名的神話,可像她這麼早就少年成名,並且一生如此通暢的,只怕無法找出第二人來。

女作家鐵凝評傳

鐵凝,1957年生於河北趙縣

她生而早慧,也大器早成,是時人共奇之。出身河北高知家庭,18歲高中甫畢業,就寫出了《夜路》、《喪事》這樣超出年齡的力作,備受矚目,並被作為文壇種子選手著力培養。等1983年的《哦,香雪》一刊發,那種與彼時文壇流行風完全異趣的大家風範,更是讓她火遍全國。

她深受老作家孫犁的賞識。也正是在這些文壇耆舊的無私力推下,鐵凝迅速當選為老家河北一省的文聯副主席,成為那個時代幾乎所有文學青年的偶像,亦或夢中情人。那是1984年的遙遠往事了。那一年,她不過20來歲而已,花信年華,名位與文章,已是相看兩不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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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凝年輕時代

而在那一年,餘華剛興奮地從牙醫調入海鹽縣文化館,莫言還在為掙脫出農村艱辛地準備考試。王朔呢,這位1980年代中後期“最明星”的小說家,還整天在火車站那裡溜達,倒賣點車票,做著朝不保夕的黃牛生意。


只可惜,這世上之事,最忌諱的就是個十全十美。樹上的果實,一旦熟透,馬上就要墜落,月滿則虧,凡任何人總要稍留欠缺。

一個完美成功者的敘事,往往會開端於一個慘烈的失敗,鐵凝也不能例外。據說——只能用“據說”這個詞了,鐵凝在事業上大圓滿,可在感情問題上,“丁香暗結意中情”,始終是位“苦主”。個人情感問題,本是私事,不值一提也不該一提,可這也幾乎是文學界人所共知之事了,也沒什麼不能講述。並且,我要談的重心,不在八卦,而是感慨,就連文學之業,其實對女人也要比對男人更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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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出《第二性》等作品的法國女作家波伏娃

人類自有“女作家”以來,從狄金森到波伏娃,從李清照到張愛玲,從杜拉斯到餘秀華,不管古今中西城鄉強弱,你是湔裙夢斷也好,是不念無畏也罷,總過不了男女歡愛這一關卡,似乎也沒有不遍體鱗傷的。而你又不能缺失這種由愛恨情愁磨碎而出的養料,碾出文思,悟出世情,匯為深吟幽歌的作品。世間萬事,唯有情感的碾壓,最會融入一個女子的血脈,徹底改遷她的文學基因。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這是所有女性作家的文學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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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高望重的河北老作家孫犁,是早期賞識、無私栽培鐵凝的文壇大佬之一

2007年,媒體大張旗鼓報道鐵凝終於結婚的新聞。那一年,她已經50歲了,我都還在上學,食堂中放下碗筷翻《南方週末》專文,還興致勃勃地跟對座美女童鞋討論,這位號稱中國文壇頭號的美女作家,兩鬢都能找出多少縷白絲來。她結婚的對象,是名經濟學家華生,那些知音體文章依舊渲染套路,說她為此“等待了16年”云云——可這些終究只是說給大眾聽的吧,所有文學界中人都心知肚明,她確實無怨無悔地等了16年,或者更長的多,可別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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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報道

她等的對象,根本不是華先生,而是另外一個同樣名聲顯赫的某男作家。一位作品驚世駭俗,性情也放浪形骸的年長作家,等他,也許就像在等候一艘在軟紅慾海上下沉浮、時隱時現但永不會朝她靠岸的不繫之舟。


我常想,不去體味這種深藏若虛的經歷與苦痛,恐怕永遠難以理解鐵凝,無法去讀懂她的文字吧。

比如,《玫瑰門》裡的葉龍北,《沒有鈕釦的紅襯衫》裡的安靜,《大浴女》裡的方兢,她所有小說裡的人物設置都猶如“自敘傳”;比如,她《大浴女》裡對女人身體炫耀式的描述片段,尤其是藉助書中人物所寫的“這一段故事”:女主將作家情人寫給她所有信,全燒掉並且紙灰兌水喝進肚裡,據說這是驚心動魄的“實錄”;比如,《無雨之城》、《玫瑰門》等書中總愛搭訕上有婦之夫的感受描寫;比如,很多作品裡,都出現的那位勞改犯出身的文化名人等等,都可說是死水微瀾式的追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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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動一時的作品《哦,香雪》

而鐵凝自己,也在她散文《女性之一種》中這麼講過,“人們通常的看法,女性的自賞意識終要強烈於男性。身為女性,我不免也受了這通例看法的傳染”。這位身相莊嚴,氣質上予人以特別尊貴並堅韌的女作家,論世俗事業的成功,可謂打敗了所有男性同行,但是情感的依託上,似乎依然擺脫不了那位男性同行“靈與肉”的糾纏,以及“綠化樹”的籠罩。

鏡頭回溯:1991年5月的某天,鐵凝在京,冒雨看望冰心老人。“你有男友了嗎?”冰心問。“還沒找呢”,鐵凝低聲回答。“你不要找,你要等”,90歲的冰心,定睛地望著她說。鐵凝銘記下這句話。可一等,就是16年,那個浪子還是沒有回來,但是禍福難明,她也隨之等來了近10部作品,還有海內外矚目的中國作協主席的文壇至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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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另一位同輩“美女作家”遲子建,64年生在黑龍江漠河

花盛則謝,光極則暗。這到底是幸是命,當事人甘苦自嘗,傳聞明晦難辨,我們不好去偷窺一二。只是我總覺得,這段經歷作為女人來說,固不堪回首,但是身為作家,她確實應當感謝這段生活額外奉送的閱歷。因為這段悠悠心緒,她得以作為一個傾訴者、一個抒情者、一個歌哭者、一個狂笑者、一個祝福者亦或吶喊者,把自身也放進了小說裡,將脈搏、微笑、眼淚、禱祝及滴在心頭的血,一併與文字攪拌。

一個優秀的作家,尤其是天資本就卓絕的女作家,當她身心可與書中的人物,互為代言人的同時,一部部的傑作尾隨而至,是最可預期的。


由鐵凝,我還應該並且常常想到的,是一個非常古老的文學命題:清貧助筆,名利傷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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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文壇名人餘秋雨

2006年11月12日,鐵凝當選為中國作協主席,順利但並非沒有爭議。這是中國作協成立近一個甲子以來,迎來的首位女主。那時,不知有多少人為她歡欣鼓舞,也不知有多少腹誹流行在喧譁之中。但是現在回首,那些掌聲也好、嘲笑聲也罷,幾乎就是歡送的一致預示:這位優秀的女作家,在被名利包圍的同時,實際也差不多已被文學繆斯所拋棄了。

寫作,畢竟是一個最關係心靈與精神的事業。所有最可怕的寫作生涯,都莫過於落入自我與外界製造的俗套,身心一入此套子,靈府就必然蒙塵鋪舊,會像工藝品那般,日久漸浸,失去靈動與情感,尸居餘氣,形神之離,不過就是時日多少的計較,不足慮矣。也可以說,對於任何作家而言,阻礙創作最大的阻撓因素,往往有二:其一,是“江郎才盡”;其二,便是被“名聞利養”所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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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20年來,作品不斷的上海名女作家王安憶

前者,是一種自身內在的才思的枯竭,每一個寫作者都將不可控地,或短暫或長期參演這出人生悲劇目。而後者,則意味著身心被低級趣味、庸俗難堪,可能是泥沼般汙濁的生活,所重重圍困。燈紅酒綠,子夜歌闌,銷魂時刻,窗門大開,蒼蠅紛進,是每一樁靈魂都難以抵擋與提防的腐蝕案件。為此而文思蕩然,風流歇竭,是古已如斯,也是為時下無數才子佳人所驗證的——看看韓寒、郭敬明、蔣方舟,這些年他們都寫了什麼?

大概也因此,自2000年出了長篇大作《大浴女》,並隨之坐上作協副主席大位之後,作家鐵凝,實際已逐漸輟筆。在被扶正之後,其寫作生涯,更是“無畫無詩只謾誇”,再也沒有什麼可觀作品可貢獻於世了。偶爾有所塗鴉,不過是天低衰草、蘆荻風殘中的信筆酬應,著實不值一哂。倘要追溯淵由,這到底是因為 “椅上人”沒有惜寸陰擠的寫作閒暇,還是作為“哥德小姐”過於養尊處優,早已才思洪退,我們也是不得而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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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不得而知的是,當“作家鐵凝”漸行漸遠漸無書,換來“鐵凝主席”覓官千里赴神京時,是幸是命,應該也是一個與鐵凝有關的,另一個得不到解答的曝日清談了。

午後,閒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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