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美夢 人間theLivings
“你不過是帶著看了一下午，打印了幾份材料，就要收5萬中介費，欺人太甚！”
店長直言不諱道：“這個事，報警沒用，找房管局也沒用。如果你們去找法院，一來二去費多少時間，等到10月下旬的履約期限到了，房財兩空，你們後悔都來不及。”
配圖 |《我是路人甲》劇照
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一條新聞：一位在杭州做保姆的賈大姐想在那裡買房，可老公堅決不同意。在終止交易時，賈大姐表示，之前繳的10萬塊押金裡，她希望能退點中介服務費。從委託書上來看，完成整個交易需要支付中介費3萬5，賈大姐希望只出1萬。遺憾的是，中介拒絕了。
看著鏡頭裡的賈大姐，衣著樸實，倦容愁苦，我不禁想起自家哥嫂幾年前相似的遭遇。只是他們還算“幸運”，有個不同的結局。
以下為我表哥曾經給我詳細講述過的、他和嫂子前幾年在杭州購房的過程。
2016年初，我和女朋友已在上海漂了6年。春節期間，我倆一起去江西、湖南的農村見過雙方父母后，結婚的事情被提上日程。
節後回到上海，買房成了我們的首要任務。在浦東找了幾個房產中介轉了一圈，高昂的房價讓我們卻步，只好又把江浙一帶的幾個二三線城市排列了一遍，左右權衡後，一致選定杭州作為我們未來定居的城市。
當時我在張江一家IT公司做軟件工程師，每月工資1萬4，女朋友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做行政，每月6千。我倆把存款湊一起，30多萬，估摸著差不多夠首付款了。
從4月份開始，我們利用週末和節假日去杭州的各樓盤踩點，在那些售樓部和房產中介，雖然受到了熱情的接待，但作為囊中羞澀的剛需一族，著實被實力雄厚的拆遷戶和投資客甩了十幾條街。
從春末到初秋，隨著杭州房價的一路攀升，我們從下沙看到蕭山、餘杭，從期房、新房看到二手房，可選擇的房子卻從120多平逐漸縮水到90多平，愈感焦慮。到了9月初，各種關於杭州限購的小道消息蔓延開來，愚鈍如我，也察覺出了形勢的嚴峻——不能再觀望了。
我和女朋友後悔不迭，馬上開口問父母借錢。中秋假期第一天，我們就拿著湊來的45萬，坐進了老餘杭一家中介公司的接待室裡。
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我倆卻始終沒等來客戶經理的關照。他們拿鑰匙、接電話，跑來跑去忙個不停，打印機在桌子上“突突突”不停歇地吐著文件。我有些心慌，去前臺催促，前臺也只是禮貌性地道歉：“他們都在忙，麻煩再等等。”
等了1個多小時，我實在坐不住了，抓住一個路過的銷售人員，急切地問：“我們要買房，現在能帶著看嗎？”
那小夥子直接搖搖頭：“不好意思大哥，我有個客戶正等著籤合同，你找找別的同事吧。”
他剛要走，我一把拽過他：“地段好一點、100平左右、總價140萬的房子，還有嗎？”
小夥子頓了頓，說：“現在基本上沒有房源了，出來一套馬上就被人定走了。”
聽到這話，女朋友急得直飆眼淚。我安慰她：“有錢還怕買不到房子嗎？這一條街的房產中介，不怕，咱挨個問。”
問到馬路拐角處的第3家中介時，只見一個銷售經理小跑步出來，正對著電話說：“我現在來看房，馬上到。”他身後還緊跟著一個人。
我趕緊湊上去問：“我們要買房子，可以一起去看房嗎？”
銷售經理掃了我一眼：“總價預算多少？”
我咬咬牙：“140到180萬。”
他想了想，對身後那人說：“店長，他們倆想看房，180萬以內能接受。”
那個店長猶豫了幾秒，示意我們趕緊上車。在車裡，銷售經理對我尷尬地笑笑：“哥，咱們現在去看的這套房子是二手次新房，精裝修的。房主要求要自己挑買家，現在已經有五六組客戶在那裡了，我們店長也想買。房主帶了房產證，說今天下午就要定下來，誰能買到，得看緣分。”
“買房也要面試？”中介的這番話聽得我一頭霧水。女朋友拉著我，手心裡也全是汗。
銷售經理繼續介紹說：“這套房子本來上個月已經150萬籤掉了，可惜買家的徵信有問題，銀行貸款審批沒通過，只好取消交易。這不房主重新賣，現在報價165萬。”
一個月漲了15萬？！我的腦袋嗡嗡直響。
房子位於一個高端小區，人車分離，綠化環境好。89平的小三室，格局四方平整，歐式風格的裝修美觀大氣。我和女朋友對視一眼，表示滿意。
房主是個黑瘦的大叔，衣著整潔，不苟言笑，他太太則要活潑些。他倆站在客廳的玻璃窗前，耐心地解答看房人的問題，比如購房時間、裝修施工和質保期限、瓷磚木門地板都是什麼材質，等等。
我們跟房主夫婦打了聲招呼，詢問價格。他倆仔細問了我們的工作情況、購房用途、付款方式以及預計入住時間後，表示滿意，當即同意將房子賣給我們。
面試竟然這樣順利地通過了——這好像跟之前中介說的情形不一樣啊？見我疑惑，房主太太解釋道：他們中意的買家需要有正規的工作和良好的徵信，而且購房得是用於剛需自住，最重要的是，買家至少能有一年的時間可以返租給房主開的家裝公司，給他們用做“裝修樣板房”。
我和女朋友在上海工作，近期不會入住新房，正好符合房主夫婦的期望。我的女朋友活潑乖巧，與房主太太相談甚歡，我們雙方愉快地決定交易。一番討價還價後，房主夫婦讓價5萬以示誠意，房價定在160萬整。房主給我們返回1年租金（每月租金1千元）。
按照規矩，我們當天要繳納10萬塊購房定金，並簽訂購房意向合同以及返租協議。接著，中介店長說，中介服務費是按房屋成交價格的2%收取，且買家須一併承擔賣家的同價服務費用——也就是說，我們一共要付6萬4的中介費。再加上30%的首付款48萬，契稅、未滿2年的二手房營業稅等約12萬，前期總計支出近67萬。
我心裡算了算，本來就跟父母借了15萬，現在又面臨22萬的資金缺口，後期每月還要還6千多的房貸——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我跟女朋友商量：“買了吧？”
“錢怎麼辦？”女朋友滿臉憂愁，“結婚以後生孩子也要好多錢呢，想想都害怕。”
“那，不買了？”我試探著問，“大不了租房子住，無債一身輕，也過得開心。”
女朋友猛地搖頭：“不買房子，怎麼結婚啊？”
看著女朋友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我深吸一口氣：“買！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房主太太見我們可憐，幫著跟店長講價，好說歹說，店長給了75折優惠，中介服務費降到4萬8。這1萬6的優惠，讓女朋友很開心，可在170多萬的總費用面前，實在是杯水車薪。
我咬咬牙：即便如此也得買！
隨後，我們一起去中介公司籤意向合同。
核對房產證、身份證，複印材料，講解交易流程和購房須知，明確買房主體，約定付款方式和金額，等意向合同打印出來時，已是晚上8點多。
我們從清晨6點起床就開始一路奔波，在揹負鉅額債務的精神壓力下聽了近2個小時的文書介紹後，已非常疲憊。雖然我撐著頭好似在一條條地看著購房意向合同，心裡卻是在盤算著該如何解決這22萬的資金缺口。
“恭喜二位馬上要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了，提前祝你們新婚愉快！”店長笑眯眯地說，“今天籤的只是購房意向合同，是行業內的固定文本，不用逐條細看，找填空的地方核對信息就可以了。等購房資格查驗通過後，會進行網籤，重新簽訂房管局認可的正式購房合同。”
說著，他指著幾處劃橫線的地方，帶著我們核對雙方姓名、身份證號、房屋詳細地址、房內傢俱家電清單等等，接著又拿出“中介佣金、服務費確認單”，要我們核對金額和付款須知。
房主說，他們著急用錢，希望在15天內完成網籤和首付款的交款。我和女朋友則擔心時間太緊湊不齊，要求寬限至11月上旬。見我們互不相讓，店長笑著勸解道，“和氣生財，要不各退一步”。
最終，我們雙方約定好10月25日網籤、31日前付首付款。
接著是雙方簽字、按手印，合同一式三份。我們將10萬定金轉進房主的銀行賬戶，房主給開了收據。接著，店長要求代為保管房產證，說用於辦理相關手續。
忙完這些，已經晚上10點了，大家雖然又累又餓，但興致卻很高。店長對房主打趣說：“恭喜，這套房子賺了一輛寶馬呢。”
房主太太喜笑顏開：“你也發財了呀！主動找上門來的客戶，你電話都不用打一個，一下午就賺5萬，比得過別人辛苦一年的進賬了。這幾個月你們靠提成都掙了幾套房子了吧？”
店長哈哈大笑：“我這是給公司打工的，九牛一毛。天天帶客戶看房，腿都細了一大圈，還要經常半夜趕材料，熬的是命呀。這才勉強賺了個四輪小車，真羨慕你們有好幾套房子的！”
接著，店長和房主太太又把話題轉向我們：“最應該恭喜的是你們倆！依這個行情，這套房子過幾年還得翻好幾倍呢，到時候不要太開心哦。”
大家笑呵呵的。房主要請我們吃燒烤，店長推辭道：“公司有規定，銷售人員不能接受客戶的私人惠利。你們去吃吧，慶祝慶祝。我回店裡把材料整理一下。”
敬業、專業、吃苦耐勞，讓我對店長又添了幾分好感。
餐桌上，房主太太說了很多關於餘杭倉前板塊的新城區金融建設、地鐵規劃，強調“阿里效應”和這一帶未來的崛起潛力，意氣風發的模樣，頗有演說家的風範。
我喝了兩瓶啤酒，混著這一天的龐大信息量，腦子像塞滿了漿糊。
帶著購房意向合同，我和女朋友回到了上海，開始新一輪的借錢。
受限於圈子、人脈，這十幾天我只借到了3萬。而在前半個月問父母借的15萬，基本已耗盡家底。在一個月裡再籌22萬，難度太大了。我們被困在房價瘋漲和資金匱乏的夾縫中，連吃碗麵都覺得罪過。
9月19日，杭州房市重啟限購，暫停向擁有1套及以上住房的非本地戶籍居民家庭出售住房。房主太太第一時間發消息給我，說這周房價又漲了10萬，直誇讚我們“搶佔了先機”。中介店長也發來消息，通知說已完成查檔，隨時可以網籤。
9月27日，杭州正式發佈暫停落戶和限貸新政，上調首付比例，在杭州市區內暫停實施購房入戶政策。9月27日前已在網籤平臺簽訂商品房買賣合同的購房人，仍按原政策落戶。
中介打電話來，催促我們提前網籤：“今天網簽了可以落戶，明天就來不及了。我們昨天一夜沒睡，又是趕材料又是到房管局排隊取單子。人山人海，我鞋子都擠掉了，一點不誇張。你們快來吧！”
女朋友急得跳腳：“怎麼辦？今天不去，戶口落不進去可就麻煩了！”
網籤意味著簽訂正式購房合同，如果之後不能按時繳納首付款，我們需要按照房價的20%支付違約金——也就是32萬。如果說之前交10萬定金時有衝動的因素，這幾天的時間裡我只借到了這麼點錢，則讓我看清了自己的貧窮和能力。站在更險峻的崖頭，我不得不冷靜下來——這盤棋賭注太大了，我輸不起。
望著女友，我強忍痛苦，認真地問她：“這套房子我可能真的買不起了，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女友怔住了。她坐到床尾，低著頭悶悶地哭起來。我沒有去安慰她，一想到她可能會離開我，我的心裡也跟著流淚。
過了很久，她停止哭泣，抱住我說：“買不起就不買了。但你得答應我，以後每年都要帶我去不同的地方旅遊。如果不能在一個小窩裡安家，那就讓我們帶著愛情去遊歷世界吧。”
看著她，我忍不住罵她傻。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場。
當天下午，我們去杭州退信，希望能要回那10萬定金。
店長在知道我們的來意後，瞬間變了臉：“定金肯定是拿不回去了，如果房主因為你們的違約而造成更大的經濟損失，搞不好還要起訴你們。”
我被他唬住了，弱弱地抗議：“你之前不是說了，這個意向合同不是正式合同，怎麼還要另外賠錢？對我們這種普通上班族來說，10萬塊不是小數目。我們也是實在湊不到錢，沒辦法繼續交易了，這才來跟你們商量。”
“定金不在我這裡，你們交給了誰就去找誰要。我今天忙得吐血，沒空接待你們。”店長說完，就鑽進堆成山的購房合同和滿屋子的買家賣家中，不再搭理我們。
得知情況後，房主夫婦趕來了。房主太太連聲埋怨我們反悔，並展示了一份20萬的轉賬憑證——這是他們前幾天給另一個賣排屋的房主轉的購房定金：“你們還想著把10萬塊要回去，你有沒有想過這給我們帶來多大的麻煩啊？”
我理虧詞窮，女朋友倒是機靈。她提議房主“轉賣”，只要在原定的10月25日之前找到合適的新買家並完成網籤、31日之前繳首付款，繼續交易，這樣就不會影響到他們夫妻買排屋的資金問題。
房主不樂意了，說現在買房的都是投資客，很少能遇到可以讓他們返租一年的剛需買家：“你們那個房子，是我弄得最好的一套，是拿得出手的裝修作品。”
房主太太嚷嚷：“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著你那個裝修？裝一套能掙個幾萬塊就頂天了，現在的重點是排屋！要不就把市區那套老公房賣掉來週轉，那邊租金回報率低，增值空間也不如這邊大，乾脆趁這個機會脫手，回籠資金，投資排屋。”
房主不同意賣掉老公房，批評太太過於激進。房主太太責怪他死板固執，看不到這麼好的賺錢機會。他倆爭爭吵吵，好像完全忘了我們要退定金的事。
女朋友在一旁勸道：“你都是為了這個家，大哥大姐別吵了。”
聽到這番話，房主太太像是遇到了知音，拉住女朋友沒完沒了說起了自己的滿腹委屈。兩個女人說說唱唱好半天，我和房主被晾在一邊尬聊。
好在最後女朋友說動了房主太太，她做主同意，只要我們倆能找到新買家並如約交易，他們就退還10萬定金。她體諒我們貧窮小年輕的難處，也喜愛乖巧懂事的女朋友，而且，她認為這套房子可以再漲價5至10萬，並提出超出160萬的部分全部歸他們。
我和女朋友感激地答應了。
我們找店長表明情況，希望終止交易。店長並不理會我們，只說忙，過兩天再談。我和女友只好怏怏地打道回府。
在做了不買房的決定後，我們兩人一身輕鬆，一起出去搓了頓火鍋。
我問女友，最後拿回多少定金能接受？她想想說，如果找到了新買家，定金拿回來8萬就行，給房東和中介一邊貼1萬，全當是我們的歉意。接著我們又聊到店長冷漠的黑臉，事情到底怎麼個走向，我倆心裡都沒底。
國慶節期間，我們再次來到杭州，在中介店裡等了一上午，終於見到了店長。在告知他我們的困境和與房主溝通後的補救方案後，他沒有說話，只是起身拿出之前簽訂的意向合同，重點標出了3條內容：
（1）如果甲方（買方）違約，乙方（賣方）有權沒收10萬定金，並將其中50%支付給丙方（中介），作為丙方在交易辦理期間活動支出費用，丙方收到款項後將房產證還給乙方。
（2）如果乙方（賣方）違約，須雙倍返還所收定金，甲方（買方）將其中25%支付給丙方作為其在此期間的活動支出，付款之後，丙方將代為保管的房產證退還給甲方。
（3）本意向合同經甲乙雙方簽字後，若因甲乙單方或雙方原因，導致房屋不能交易或以不通過丙方的途徑交易，違約方應支付已簽字約定的中介佣金/服務費用給丙方。
女朋友看完，驚訝地問：“這意思是說，從簽了這個意向書的那一刻起，不管是他們的問題，還是我們的原因，不管是取消交易還是中斷交易，或者到別處交易，都需要付給你們錢？”
店長坦然地點點頭。
我心裡大呼上當，後悔當時簽字時沒有逐條核對，店長一番花言巧語就讓我疏忽大意了。我完全沒有料到這份在當天被他稱作“只是個意向合同，不是正式的購房合同”的文件，竟然藏著這麼一個陷阱，而那份與中介單獨籤的“服務費確認書”，不過是個遮掩的幌子。
我指出第一條，問他：“乙方有權沒收，不代表一定沒收或全部沒收。這是不是說，如果房東肯退8萬給我，他們沒收2萬定金，只需要支付給你1萬？”
店長嘴角閃過一絲嘲笑：“我之前已經跟你說過，定金肯定是拿不回去了。如果房主因為你們的違約而造成更大的經濟損失，搞不好還要起訴你們。”
女朋友問：“如果我們儘快找到新的買家，繼續交易，房主不會有經濟損失甚至還可能再漲個幾萬塊，那我們的定金不就能拿回來了？”
店長沒耐心了，直接說道：“你說能繼續交易就能繼續交易了？沒有房產證怎麼交易？”
我立刻明白了，原來，之前店長要求的“代為保管產權證”，其實就是扣押——這是中介制約房主的殺手鐗。
明白了其中的道道兒，女朋友妥協了：“行吧，我們付給你3萬，當是你的辛苦費，你把房產證還給房東。”
然而，這個要求被店長拒絕了：“5萬。”
“完成整個交易才收4萬8的中介費，現在不交易了，反而要收5萬？！”我對店長的獅子大開口有些吃驚。
店長毫釐不讓：“你們這筆交易，服務費本來是6萬4，打75折已經是特殊優惠了。現在終止交易，按照意向合同的約定，我收取一半的定金。白紙黑字說得很清楚，你倆也簽字按手印了。之後，我還得再幫你們找新買家，這我還沒有跟你們另收費呢……”
“新買家也會付給你中介費啊，一筆交易收兩次費用，你還不滿足？”女朋友氣得咬牙切齒。
店長笑笑沒有接話，下了逐客令：“你們再考慮考慮，先請回吧。”
我一邊著手委託另外幾家中介掛牌找新買家，一邊諮詢律師，打電話求助市民熱線和房管局。幾家中介均表示，拿不到房產證就沒法正式掛牌，不過可以先帶客戶去看房，並催促我儘快拿到房產證。
免費熱線的律師解釋說，已經簽訂的意向合同也具有法律效應，既然已約定好違約責任，就需遵守，如果覺得這屬於霸王條款，可以向消費者協會投訴，然後去法院申請撤銷合同。
只有房管局帶來一點好消息：個人房產證屬於私人物品，任何中介沒有權利私自扣押。房產證所屬人只管上門去要，如果中介不給，可直接投訴到房管局，也可以報警。
有了房管局撐腰，我們興沖沖地再約房主見面，一起去要回房產證。房主太太卻推說忙，讓我們先去交涉。
房主夫婦態度的轉變，讓我倆隱隱覺得不對勁，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有點崩塌。但為了那10萬塊的血汗錢，我倆再次來到那家中介店裡。店長避而不見，店內其他工作人員也相互推諉。
見此情形，我決定聽從房管局的建議，直接報警。很快，3個片區民警就到了，我將事情概述了一遍後，一個民警問道：“你簽了協議付了款，現在又反悔了，想把錢要回去，是吧？”
我糾正：“要錢是另一碼事。今天是來要房產證的，這屬於私人物品，中介無權扣押。”
民警叫來店長問扣押房產證的事，店長拿出意向合同，把違約責任念給民警聽。民警聽後開始教育我：“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你要拿回房產證，得付給他們5萬塊錢。你現在不想付錢就要把證拿回去，這我們幫不了你。”
我再次強調：“他們強行扣押房產證是違法的，你們不管嗎？”
“合同糾紛我說的不算，你們去找法院調解吧。”民警讓我在出警記錄單上籤了字，就走了。
隨著警車遠去，中介店裡竟然響起了掌聲。我和女朋友垂頭喪氣。店長制止了員工們的起鬨，邀請我們去會議室談談。
剛入座，女朋友就抬出了機關槍：“這個交易不過是剛開頭了一小步，你帶著看了一下午，打印了幾份材料，就要收5萬！你覺得合理嗎？黑中介，你們欺人太甚！”
店長直言不諱道：“這個事，報警沒用，找房管局也沒用。要想拿回房產證必須由房主出面，但房主與你們非親非故，為了儘快賣掉房子，他們才不會幫你們和中介幹仗的。如果你們去找法院，一來二去費多少時間，等到10月下旬的履約期限到了，房財兩空，你們後悔都來不及。”
“要5萬，你們就是明搶。發這樣的黑心財，我還不信真沒人管得了你們！”我篤定地說。
店長哼了一聲：“根據我的從業經驗，你們能拿回5萬的定金，已算是非常幸運。”
我們還在氣鼓鼓地不知道說什麼好，店長卻話題一轉，說起自己前兩天剛經歷的一件事：
那天，他在路上偶遇了一個曾經的客戶，那人兩年前就想買房，店長陸續給他推薦了很多套房源，並勸他儘快入手。但他猶猶豫豫，手頭的錢攢不贏房價暴漲的速度，折騰到後來，存款離首付款差價越來越大，如同沿著月臺小跑扒住火車門卻沒有一鼓作氣登上去，等火車速度越來越快，再要跟上必然倍覺吃力，只得放棄奔跑，呆立在月臺望車興嘆。這次意外重逢，那人一把濞涕一把淚地責怪店長，“當初為什麼不拿刀逼著我買房”。
說完，店長笑笑：“我做中介，憑服務掙錢，也憑機遇發財，無可厚非。不過，你們這個事吧，我想多說兩句，眼前的困難都是暫時的。我買第一套房子的時候也是傾家蕩產，熬過去就好了。你們這套房子，現在已經漲起來了，就算不漲，作為剛需一族，自住也很好。”
我輕嘆一聲：“肯定是想買才交的定金啊，這現在不是沒辦法嗎，湊不到這麼多錢。”
店長豪氣地拍拍我的肩膀：“老弟，買房是人生大事，不能輕言放棄。我作為銷售經理，有責任幫客戶解決困難。我們公司有專項借款的金融服務，專門為像你們這樣的剛需一族提供短期資金週轉。”
女朋友瞪大了眼睛：“還可以找你們借錢？怎麼借，能借多少？”
“借款流程非常簡單，填寫好申請資料後，3到5天就可放款，保證不會列入徵信審查範圍，不影響後期的銀行貸款。借多少看你們的需要，幾十萬、幾百萬都可以。我們主要針對首付款有缺口的購房客戶，有專業的團隊提供從看房到拿到房產證全程服務。”
女朋友明顯動心了：“具體怎麼借？利息呢？”
店長簡明扼要道：“將房產證做他項權證即可貸款。我們在同行裡的收費是最低的，利息按天7‰或按月2%收取；服務費根據你們的借款期限和還款方式而定，比如期限1年、一次性支付，費用可低至5%——比起房子的增值，這點費用就是毛毛雨啦。”
快速默算後，我的心裡咚咚直敲鼓：“謝謝你的建議，我們回去考慮一下。”
店長殷勤地把我們送到路邊：“你倆再考慮一下，有任何問題隨時聯繫我。不要輕易放棄，我會盡力幫你們買到房子的。”
回到上海，我找到專業律師諮詢，以防這裡面有我想不到的坑。果然，通過多方瞭解，店長熱心提供的“專項金融服務”，其實就是一種利用槓桿牟利的違法行為。
《關於加強房地產中介管理促進行業健康發展的意見》中第五條明確規定：中介機構不得強迫委託人選擇其指定的金融機構，不得提供或與其他機構合作提供首付貸等違法違規的金融產品和服務；金融機構不得與未在房地產主管部門備案的中介機構合作提供金融服務。
也就是說，雖然“首付貸”可以讓購房者的實際首付約降至10%，但它是違法的。
我和女朋友計算了一下，假如跟中介貸款20萬，1年期限一次性還款，我們需要支付4萬8的利息和1萬的手續費，分攤到每月就是21500元。而且“他項權證”有巨大風險，如我們不能如約還債，中介公司有權依法處分抵押房屋，並在處分抵押房屋所得價款中“優先受償”。
女朋友有些糊塗：“現在房產證是房主的名字，我們拿什麼抵押給中介來借到首付款呢？等到之後我們找銀行貸款30年按揭時，還能把已經‘他項’給中介的房產再次抵押給銀行嗎？”
我猜測：“中介很可能是在我們通過了銀行貸款、拿到房產證後，對房屋貸款的剩餘額度設置他項權證，進行二次抵押……具體我也不明白，反正風險很大，很坑。如果真要支付這麼高的利息手續費，我們還不如付給親戚朋友，即便後來咱們非常困難、可能要延遲還款的時候，他們應該會理解和寬限，不會來扣押房產證。”
摸清套路後，我和女朋友決定背水一戰繼續買房，向被蹂躪的底層命運和漂泊無根的未來發起“總攻”。
我們找各自的工作單位申請預支當季度的工資和部分年終獎金。好在老闆愛惜員工，同意借款。接著我倆厚臉皮再次啃老，跟雙方父母以及叔伯姑姨借錢。不僅如此，我們還跟同學朋友們發起帶息借款，將信任變現，朋友們紛紛表示不用付息，等週轉後有錢了再還不遲。我們在網上轉賣平板、健身卡、遊戲機及各種閒置物品，能湊一點是一點。
最後，在對比多家銀行信用卡的分期利息後，擇優套現了幾萬，分期還款。我們竭盡全力集結著各方資源，朝那個“22萬”一步步靠近。經過一個多月硬著頭皮的強攻，銀行卡上終於多了將近20萬。
還來不及細細咀嚼這段時間裡伴隨著強烈人情冷暖間的壓力，我們就被飛速捲入到洶湧的買房浪潮中，不得後退，不得喘息：
10月25日，我們如約到中介網籤，31日付掉48萬首付款，準備好貸款需要的材料，到銀行辦理預購商品房抵押登記，等待放貸。
最終，12月上旬，中介通知我們去辦理房產過戶。
我們坐在餘杭“市民之家”的辦事大廳裡，拿號等候。我望著一臉欣喜的女朋友，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在這個寒冷的早晨，漸漸被融化了：我們即將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
2017年1月中旬，臨近春節，我們拿到了那本紅豔豔的房產證。
沒有預想中的那般欣喜若狂，我們平靜地收好證書，攤開債務記錄本。除去連續30年、每月6000元左右的銀行按揭，我們的首付款相關借債還款任務仍需要5年左右才能清償。按照還款緊急先後順序，我們在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地羅列著還債計劃，每還清一筆，便用紅筆劃掉一筆。
可以想象的是，這份債務償還計劃，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如同一團火焰一般追趕著我、炙烤著我們。
後記
春節後，我們找到一家人力資源服務中介，代繳3個月社保，以“人才引進”的方式將我的戶口遷入杭州，花費8千元。女友將在結婚證滿兩年後，以“夫妻投靠”的方式落戶。
當月，隨著杭州樓市限購升級，房價一衝昇天。
我只覺得慶幸，也有些後怕，卻並無多少興奮可言。對我們來說，房子是剛需，漲或跌都只是個虛擬的數字。在未來至少5到10年內，我的目標依舊是掙錢還債，填補被掏空的家底，以及儘量儲蓄些錢，以備養育孩子和贍養老人。
我放棄了閒暇愛好，提升專業技能，換了份待遇更好的工作，實踐各種掙錢的方法，學習理財，開源節流。女朋友說我變得成熟勇敢了，其實，我是變得更膽小了。
沒有買房之前，我優哉遊哉，得過且過。自從交了那10萬購房定金後，我瞻前顧後，坐臥難安。等到網籤交了首付款後，我甚至一度猶如驚弓之鳥，惶惶度日，連過個馬路都會緊張。我變得非常怕死，害怕出一丁點的意外。
我還記得當時在交了購房定金後我想反悔時那個黑中介的笑容，那張臉像是一把錘子一樣，漸漸將我曾經那顆稚嫩的玻璃心錘成鋼鐵，來守衛我們的家園。
也許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