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宋瓷之色,似能看到,似又摸不到,如此難以捉摸?這是小學僧常向舍爺請教的一個問題。
“因為宋瓷是“無色”,從無中看到有,從墨中看到多彩,從枯看到榮,從空白看到無限可能,這是宋的審美”舍爺說。
帶著對舍爺高論的似懂非懂,一頭霧水的小學僧前些日去看了首博《美•好•中華——近二十年考古成果展》,結合蔣勳老師《美的沉思》一書,從中國人審美變遷的歷史,對於中國高古瓷從釉色到造型所呈現的時代特點,有了進一步認識。
魏晉丨文人藝術的開端
小學僧以前跟著舍爺參觀了不少博物館中的魏晉時期陶瓷器,總體感覺那個時代的作品“很有藝術想象力且腦洞很大”。
大口張開、身上帶著翅膀,胖墩墩的青瓷虎子;毛髮蔥鬱、望著體型比自己大好幾號的虎子,眼中面露驚恐的青瓷翼獅;跟動物園猴山一樣熱鬧的青瓷魂瓶;體型好像UFO的蛙形水盂;文人與自然生活意趣十足的青瓷竹簍水盂……
魂瓶是帶有宗教性質的明器,又稱魂亭、穀倉罐。器物造型由東漢五聯罐演變而來,上面堆飾亭臺、房屋、人物、動物。有子孫繁衍、六畜繁息之意。
魏晉時期陶瓷器的藝術創造力,得益於“由漢代的民間文藝逐步開始轉向文人創作”,簡單說就是文人蔘與到工匠的藝術創作,不僅是陶瓷器,文學、音樂、書法等諸多領域都呈現這種特點。我國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魯迅,用“為藝術而藝術”來總結這個時代。
“曹丕的一個時代可說是文學的自覺時代,或如近代所說,是為藝術而藝術的一派”
——《而巳集》
魏晉真的是藝術家大爆炸的年代,陶淵明、王羲之、竹林七賢……隨便一個名字都足以震古爍今。魏晉時期的藝術家們,向西漢時期那種藝術服務於綱常倫理教化(助人倫教化)發起挑戰。
“‘美’從道德的範疇中被解放出來,藝術的各種媒體——聲音、色彩、線條、文字,也都從‘意義’的桎梏中解放出來,自由地翱翔發展。”
——《美的沉思》蔣勳
唐代丨規則下的奔騰
站在唐代座標上,回首漢綠釉的厚朴,遠眺宋瓷的素雅極簡,唐代陶瓷器——特別是唐三彩釉陶,通過黃、綠、褐、藍等釉料自由流動融合,放射般的色彩,給感官上帶來一種強烈的自由浪漫的氣息。
“在中國歷史上,從未有一個時代這樣奔騰佻達,把感官做最激烈的煽動。”
唐三彩騎樂俑,人物體型及面龐流露出富態之像,喜怒哀樂見於表情,亦或顯現一種陶醉其中的狀態。多種釉料塗染的衣服顏色,以及人物坐下健碩的馬匹,均傳達出一種經濟繁榮、疆域遼闊的盛世語言。
相比魏晉南北朝人天馬行空般的想象力,唐三彩、李白詩句等盛唐文化藝術所傳達的這種似乎有些叛逆且不受束縛的自由審美,並沒有留於粗野浮囂,而是在穩定的規則基礎上進行的。有些矛盾、有些對立,但不越界。正如《論語》中所講的,“從心所欲不逾矩”。
“李白與杜甫,也許加起來才構成一個真正的盛唐……似乎我們在唐代看到的常常是這樣極端的對立與矛盾,但是狂妄中有收斂,拘謹中有叛逆的嚮往,兩者的完美互動才正巧是一個‘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大唐世界。”
宋金元丨無色之色
每當人們在探討宋代這些青、白、黑、褐等單色釉瓷器時,總會涉及“極簡”一詞,而在這極簡的背後,是中國人對於審美所完成由繁到簡、由實到虛,由有色到無色的革命。
耀州窯位於今陝西省銅川市黃堡鎮,唐代開始燒製黑釉、白釉、青釉、茶葉末釉和白釉綠彩、褐彩、黑彩以及三彩陶器等。宋、金以青瓷為主,北宋是耀州窯的鼎盛時期,其曾為朝廷燒造“貢瓷”。後經金、元、明、清,終於民國。耀州窯於宋代的裝飾技法主要有:刻花、印花、劃花及模印刻劃相間,其中以刻花、印花為代表。
看過唐三彩器,再看宋的單色釉瓷,會感受到強烈的寫實與抽象、繁華與淡遠的反差。從唐代到宋元的書畫藝術上,更為直觀地揭示了陶瓷器上的這種審美反差。
“唐以前繪畫重視色彩,唐以後,中國繪畫卻努力擺脫色彩——從色彩過渡到水墨……此後一千年,中國繪畫竟是以‘無色’來作為它的主流的。”
定窯窯址在今河北曲陽,創燒於唐,極盛於北宋及金,終於元,以產白瓷稱著,兼燒黑釉、醬釉和釉瓷。定窯瓷應用有多種裝飾技法,其中以白釉印花、白釉刻花和白釉劃花為主,還有白釉剔花和金彩描花,紋樣秀麗典雅。
此品茗杯全手工製作,葵口,器壁自口沿處向底足部圓潤內收,底部設圈足。杯內底採用傳統刻花技法,刻繪植物花卉紋飾。花卉植物曲線自然,呈現彎、轉、蔓、伸等姿態,生機盎然。在器物外壁,對應每個葵口,同樣應用劃刻技法,裝飾弦紋。弦紋配合葵口,讓器物外壁呈現出有如花瓣般的造型效果。 全器整體施釉,觀其釉色,白中見有米黃色,頗得傳統定窯釉色之風。縱觀整體,從腹、圈足等處的曲線造型來看,手作韻味十足。
唐以來禪宗的發展,讓中國人開始以更為深沉和靜觀的態度來思考這個世界,中國藝術也達到一種“有機會對形式與技法做更大舍棄”的境界。
北宋汝窯天青釉蓮花溫碗
汝窯燒造溫度相對較低,大約在1200~1250攝氏度,胎體呈香灰色,釉層較厚。對於汝窯神祕的釉料,南宋周輝在《清波雜誌》有載:“汝窯宮中禁燒,內有瑪瑙末為釉”(清涼寺汝窯附近,確實發現有瑪瑙礦)。根據後來的科學分析,汝窯釉料中因含有氧化鐵和極少量的二氧化鈦,所以會形成汝瓷的天青釉面。
耀州窯之刻花、定窯之白、汝窯之雨過天青、北方窯之玄黑變幻……無不是把形式與色彩降到極低的限度,從“空白”的“無色”中看到無限的可能,這是脫始於自然和哲學的審美意趣。柳永《八聲甘州》中的那句——“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不正是印證了這種無色之美。
“宋元人愛上了‘無色’,是在‘無’處看到了‘有’;在‘墨’中看到豐富的色彩;在‘枯木’中看到了生機……”
結語
中國陶瓷藝術浩如煙海,釉色、器形、工藝、窯口、流派之複雜,窮一生之力也只能管中窺豹。但或許我們可以找到一個角度,打破““五色令人目盲”的干擾,來找到古人造物的精神與審美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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