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用了30年,將自己聽來的故事寫成了《色戒》,外殼是鄭蘋如誘殺漢奸丁默邨,內核是自己和胡蘭成。
將自己所有愛恨都熬成了毒,一點點下在字句間,整個小說都是王佳芝的獨角戲,一個人在舞臺上酣暢淋漓,一個人在愛情中無法自拔。
李安塑造的王佳芝卻不同於小說中的形象,她就是時代造就的一個小傻子,炮灰。
王佳芝,她最大的特質就是表演型人格障礙。
他們整個小組的人,都是這樣。
她做一切,最大的思想背景是欣賞自己,自己好比一齣戲的舞臺上的人。
戲劇社觀眾的掌聲,也為她做美女間諜做了鋪墊。
再者她是一個文藝女青年,以生命在文藝。
她沉浸在自己的戲劇裡無法自拔,整個生活都戲劇化甚至飄蕩著一種羅曼蒂克的戲劇味道。
最後不惜以自己生命的代價完成自己最美麗的戲劇人生篇章。
王佳芝比現在的文藝女青年可文藝多了。
趕上了那個血色浪漫,熱血激盪的年代,想不戲劇化想不熱血一下都難,何況還是女大學生。
她的另一個特質一定是剛強,要強,甚至有一點小虛榮。
這個和家庭環境也是一定有關係的。
她非常缺愛,內心想要愛,想要認可。
又憎恨這個世界,瞧不起這個世界。
可以說是有一點憂鬱和擰巴了。
一個剛強的文藝女青年,極度渴望被愛,有些憂鬱和擰巴,喜歡電影,喜歡錶演。她的所作所為也不難理解,在戲劇社的那一幕,是王佳芝最高光的時刻。
之後的臥底可以理解為對於自己明媚人生的延續,一種對於存在的證明。
她用盡所有的力氣,完成了自己人生的戲劇的演出。
她至始至終追求的不過是一種存在,她想要在戲劇社生存,就必須妥協,接受他們的安排。
之後的漂泊無依讓她只能在電影尋找存在。
最後的刺殺活動,在易先生那裡,她找到了她的愛情存在。
所以,她背叛革命,意料之中。
用生命去演一幕戲,最終也用生命終結。
這就是王佳芝。
湯唯自己的經歷也很契合王佳芝的形象。
當年李安選擇湯唯的理由就是“湯唯有一雙清澈無比、不帶任何慾望的眼睛,是能做那種傻事的人。也有的好演員是比較從容的樣子,一臉精,絕對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這份單純和笨拙正是詮釋王佳芝的鑰匙。
生活中,她同樣熱愛表演,考中戲考了三年,才勉強考上導演系。
一回主持人問她:’前面考了兩次沒考過,對人是有點打擊的。
她滿臉沒心沒肺的說“沒有,一點都沒有”
出道十幾年,依舊是原來的模樣,清淡如菊,不炒人設,不整容,不混明星圈子。
除了電影的宣傳期,幾乎找不到她的影子。
她保持著電影演員該有的神祕莫測。
生活中的堅守和固執同樣也延伸到了工作中。
湯唯這麼多年就演了一個角色,就是王佳芝。
所有角色的詮釋都有著王佳芝的影子。
她並不是根據性格來詮釋人物,而是她自己與生俱來的底色。
湯唯自己也說過,自己沒有演技,只是通過體驗進入角色內心。
真聽真看真感受,是她演戲的信條。
拍《三城記》時,導演張婉婷形容她演戲的方式就像小孩子。
一定要把電影場景做到非常真實她才能入戲,爆破戲一定要真的在她身邊爆破,用扁擔挑孩子一定要她自己真的在挑,跳海戲一定要把她真的扔進海里,只有這樣她才覺得是真的,才能入戲。
她對角色的體驗,完全來自於外部刺激。
《三城記》中,亂世中死了丈夫,自己生存的女人。
看不到她身上的堅毅,困境時就是皺眉、順境時便是微笑。
對於角色情感的體驗,理解能力幾乎為零。
和劉青雲的感情戲反而更像一個學生一個老師,沒有絲毫愛慕。
拍《黃金時代》她更像一個小學生,刻苦努力用功。
她讀完蕭紅所有作品,練習繁體字,更在開拍前,一個人在蕭紅故居坐了很久,還留下了一撮自己的頭髮。
為了能更接近蕭紅後來飢寒無助的狀態,即使在東北零下30度以下拍戲的時候,湯唯還常常故意讓自己挨餓受凍。
一個演員為了進入角色能有如此付出,值得尊敬。
但是刻苦不意味著傳神。
湯唯與生俱來的書卷氣和文青氣質,就有一半神似。
但是要達到傳神,就差一些味道。
她是體驗飢餓,但是距離《生死場》中那種最原始的恐慌還有些距離。
一個好演員敬業的同時,也應該有想象力。
體驗達到三份,去放大到8分,9分。
可惜,湯唯似乎不具備這種能力。
還有那場抽菸的戲。
一個私奔失敗、追求自由無果,舉家遠遷的少女怎麼會有郭敬明筆下女主角的不諳世事。
此時身懷六甲、從窗子探出來,有的是對未來的迷茫,對自己的自暴自棄。
一支菸可以暫時緩解痛苦。
她的身上沒有蕭紅痛苦的痕跡。
真聽真看真感受,本來沒錯,但好的演員還需要有想象力和共情來塑造角色。
《色戒》中的王佳芝,就是湯唯自己。
無論是工作和生活中,都寫滿了王佳芝的底色。
以至於現在重新看《色戒》,腦子中全是湯唯的臉。
對於觀眾來說,導演來說,無疑是幸運的,這是一部可以載入影史的佳作。
湯唯之後再無王佳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