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相信每一箇中國人都非常熟悉，他是宋代最為著名的大才子之一，也是詩書詞畫樣樣皆通、樣樣皆精的全才。蘇軾的詞，堪稱是宋詞中的一大頂峰，開創了豪放一派，將宋詞中的境界和題材大大的擴展了。

蘇軾的詞，雖然以豪放為主，但是也有許多“婉約”的作品，蓋大詞人所作，不拘於一種，不囿於一類也。蘇軾的詞幾乎每首都好，像我們比較熟悉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都是膾炙人口的名篇。但是今天我們主要介紹幾首蘇軾的悼亡詞。

悼亡詞，是宋詞中的一種特殊題材。悼亡詞始於悼亡詩，而最初的悼亡詩，一般是丈夫為懷念故去的妻子而作，從魏晉南北朝時期，便已經有這樣的詩作題材了。隨著後世的發展，悼亡詩已經不僅限於對亡妻的懷念了，對於親人、好友也多有悼亡之作。

而蘇軾的悼亡詞，每一首都情真意切，每一首都令人落淚，令人讀罷不禁鼻頭一酸。

一、千古伯樂，永遠的醉翁

歐陽修，是蘇軾最為敬重的人之一。歐陽修為政期間，曾經舉薦過許許多多後來名滿天下的人物，比如曾鞏（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軾等人，由於歐陽修的慧眼，因此也被後世譽為“千古伯樂”，而蘇軾，正是歐陽修最初舉薦的人，所以終蘇軾一生，都對歐陽修十分尊重。

當這位千古伯樂去世之後，蘇軾每每想起恩師，都十分懷念，所以蘇軾關於恩師的詞作也非常之多。而悼亡詞，便有三首，當然，其中一首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悼亡之作，但是其中也充滿了對恩師的懷念之情。

其一：木蘭花令·次歐公西湖韻
霜餘已失長淮闊，空聽潺潺清穎咽。佳人猶唱醉翁詞，四十三年如電抹。
草頭秋露流珠滑，三五盈盈還二八。與餘同是識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

歐陽修退休之後，曾經在潁州寫作過一組《採桑子》的詞作，清雋雅緻，聞名天下，而若干年後，依然還有人在傳唱這組《採桑子》，可見人們對於這位“醉翁”的愛戴之情，而蘇軾寫作這首詞的時候，歐陽修早已經故去，且距離歐陽修寫作這組《採桑子》也已經有四十三了，所以蘇軾說“四十三年如電抹”，日月如梭，時光匆匆。

你看這首詞，雖然表現的是蘇軾對於恩師歐陽修的懷念之情，但是卻委婉深沉，句句充滿了哀婉之情，在抒發對於恩師的緬懷之情的同時，也表現了一種人生無常、生命短暫的悲涼之感，猶如一首哀傷的樂曲，流進每一位讀者的心田中。

其二：西江月·平山堂
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
欲弔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

平山堂是歐陽修在揚州為官時所修，當蘇軾輾轉中再次來到此地之時（三過平山堂），難免會懷念起恩師，而此時，歐陽修早已經去世八年之久，距離蘇軾最後一次看到歐陽修，也已經過去九年多了。睹物思人，再加上近些年來蘇軾的遭際，不禁有感而發，寫下了這首著名的《西江月》詞作。

平山堂上歐陽修的手書，平山堂前歐陽公親手栽植的柳樹，歌女口中唱和的恩師的詞作，這些都像原來一樣存在著，而不同的是，恩師已經故去。然而此時蘇軾已經深受佛道思想的影響，所以他的態度也是有點悲觀的，“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人活一世，豈不是大夢一場？到頭來，都會歸於虛無和空幻。

其三：醉翁操
琅然，清圓，誰彈，響空山。無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風露娟娟，人未眠。荷蕢過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賢。
醉翁嘯詠，聲和流泉。醉翁去後，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時而童顛，水有時而回川。思翁無歲年，翁今為飛仙。此意人間，試聽徽外三兩弦。

嚴格來說，這首詞並不是悼亡詞，然而這首詞卻是蘇軾為歐陽修而作。詞中雖然蘇軾主要寫的是歐陽修和自然的和諧美妙的關係，但實際上也是蘇軾對於人與自然的領悟，沒有這種深刻的領悟，是寫不出這樣有思想的詞作的。

這首詞前有一個序，交代了寫詞的過程，也是對詞作的補充，我覺得十分精彩，因此將原文附上，供大家欣賞：

琅琊幽谷，山水奇麗，泉鳴空澗，若中音會，醉翁喜之，把酒臨聽，輒欣然忘歸。既去十餘年，而好奇之士沈遵聞之往遊，以琴寫其聲，曰《醉翁操》，節奏疏宕而音指華暢，知琴者以為絕倫。然有其聲而無其辭。翁雖為作歌，而與琴聲不合。又依《楚詞》作《醉翁引》，好事者亦倚其辭以制曲。雖粗合韻度而琴聲為詞所繩的，非天成也。後三十餘年，翁既捐館舍，遵亦沒久矣。有廬山玉澗道人崔閒，特妙於琴，恨此曲之無詞，乃譜其聲，而請於東坡居士以補之雲。

二、明詠梅花暗有情

王朝雲，相信瞭解蘇軾的人也一定知道這位女子。王朝雲雖然是歌女，但是卻十分聰慧和高雅，蘇軾把她收為了侍妾，也是紅顏知己。當蘇軾被貶到邊遠的惠州地區時，只有朝雲陪伴著他，但是天意弄人，僅三個年頭，朝雲便亡故了。

蘇軾對此十分傷心，在蘇軾以後的歲月裡，經常提起這位紅顏知己，先後為其寫過許多詩詞，而這首《西江月·梅花》便是其中特別精彩的一首。

西江月·梅花
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掛綠毛么鳳。
素面翻嫌粉涴，洗妝不褪脣紅。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

涴（wò）：沾汙，弄髒。

這首詞，明著是詠梅，但是實則是悼亡之詞，通過寫梅花的高潔美好的姿態，寄託了自己對於王朝雲的思念和讚美之情。

《詞源》中說：“體物稍真，則拘而不暢；模寫差遠，則晦而不明。要須收縱聯密，用事合題，一段意思，全在結句，斯為絕妙。”確實，此詞以人喻花，以花寫人，但是無論是寫花還是寫人，都十分精彩，令人分不清是在寫花還是寫人，可見蘇軾的高超技藝。

三、“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的千古第一悼亡詞

提起悼亡詞中最有名的一首，相信許多人都會想起蘇軾的這首《江城子》。蘇軾的這首詞，情真意切，讀來讓人淚水盈眶，被譽為千古第一悼亡詞，誠不為過。

陳師道評價這首詞說：“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當真是一語中的。

蘇軾的愛妻王弗早死，讓蘇軾悲痛非常，每每想起，便要落淚。比如有一次王弗的弟弟來看望東坡，東坡便寫下了“坐上別愁君未見，歸來欲斷無腸”的悽慘詩句，其懷念之情，溢於言表。

宋神宗熙寧八年，蘇軾身在密州，這一年，蘇軾剛好四十歲，正月二十日的那天夜裡，蘇軾又一次夢到了亡妻，醒來後，淚溼沾裳，於是寫下了這首著名的詞作。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說實話，這首詞，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釋，每一個讀過的人，相信都能大受感動。樸素無華的句子，沉痛感人的文字，無一字不情真，無一字不意切，堪稱讀一遍心傷，兩遍斷腸，多讀幾遍，肝腸寸斷。

十年生死，兩相間隔，逝去的人自然無知無痛，但是活著的人，卻要忍受無盡的思念和痛苦。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而陰陽相隔的兩人，根本沒有同與不同這一說，只是活著的人，早已經“塵滿面，鬢如霜”。孤墳、淒涼，讓人沉默無言，千行熱淚，比嚎啕大哭更能感人。

四、小結

蘇軾是一位感情豐富的人，他有率真的一面，也有悲觀的一面，雖然他的人生中，總是以樂觀的心態面對坎坷的一生，但是無論是誰，都有脆弱的時候。蘇軾的詞，以豪放為主，但是細膩的感情之作，卻每每使人落淚。

這是因為蘇軾的詞，從來不是為了寫詞而寫，他的作品，總是充滿著最真實的感情，所以他的作品，總是有打動人心的力量。當然，一般人的感情，未必就不如蘇軾豐富，但是蘇軾的妙處卻是，他是一位能夠充分將中國漢字運用的爐火純青的大才子，這一點，就決定了他的作品，必然能夠流傳千古。

豐富真切的感情加上如椽的才子妙筆，才能鑄就流傳千古的蘇軾，所以蘇軾的作品，是永遠值得品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