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身心之美(美在生活)

蘇軾 王實甫 西廂記 博物館 虛擬de世界 虛擬de世界 2017-09-14

沐浴,身心之美(美在生活)

虢季子白盤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沐浴,身心之美(美在生活)

吳王夫差鑑 上海博物館藏

沐浴,身心之美(美在生活)

華清出浴圖  天津市藝術博物館藏

沐浴是自由的個體權利,歷朝歷代的禮儀制度都對它有各種規範,既私密又公開,伴隨了人從生到死。呱呱墜地,要“洗三”,“昨聞萬里孫,已振三日浴”(蘇軾《賀子由生孫》);婚後,則“男女夙興,沐浴衣服”(《禮記·內則》);待客則要“三日具沐,五日具浴”(《禮儀·聘禮》);春至,要洗濯祓除,“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杜甫《麗人行》);暑溽則“汗雨下而沾裳,就清泉以自沃”(王粲《大暑賦》);上朝要“沐浴而朝”(《論語·憲問》),五日一“休沐”(應劭《漢宮儀》);祀神祭祖要“齋戒沐浴,潔清致敬”(《春秋繁錄·四祭》);舉行喪禮,則要沐屍以示“潔淨返本”(《白虎通·崩薨》)。可見,沐浴作為一個日常生活實踐,有著豐富的美學內涵。

從白盤到浴盆:

沐浴的器物美學觀照

原始初民的浴具以實用為主,但也不乏審美元素,各類浴具上往往刻有各類幾何紋,直線、曲線、水紋、三角紋、漩渦紋、鋸齒紋等等。現存最古老的浴器“虢季子白盤”,青銅質地,盤口呈圓角長方形,曲尺形足,飾有波曲紋,沉雄厚實,線條雄健。春秋到兩漢時期的浴具,無用之用的美學功能更加凸顯。如吳王夫差鑑,兩側口沿旁刻有兩隻小龍,前足在口沿,後足蹬著器壁,作探頭狀,如同窺浴,神氣活現,生動活潑,充滿了生活情趣。還有一些浴具如陶杅、沐盤等往往飾以貝紋、蟠螭紋、夔紋等紋飾,裝飾繁複華麗,姿態萬千,簡直就是觀賞藝術品。

唐宋以後,沐浴文化極大發展,浴具也變得越來越考究和精緻。這些在流傳下來的繪畫中都有直觀的體現。唐代的《麟趾圖》中出現了蓮花造型的浴嬰盆,因蓮蓬多籽,蓮花造型為多子多福之寓;宋代的《妃子浴兒圖》裡的浴嬰盆飾有各種花瓣紋樣,爭奇鬥豔,美不勝收;明代《顧氏畫譜》中的浴盆,外壁和底足上有繁複華麗的植物紋飾,美輪美奐。

浴具的發展史顯示出古人對器物實用性和形式美和諧統一的追求從來沒有停止過。原始時期的浴具以陶製為主,古樸實用,線條粗糲,有一種粗放的古樸美;商周時期,青銅浴具較多,鏤刻精美,獰厲神祕,造型肅穆,有一種崇高美;秦漢時期,浴具形式多樣,外形簡潔,線條流暢,造型優美,比例和諧;唐宋以後,浴具的紋飾造型更是雕琢精湛,繁複華麗。這些浴具既是生活常見之物,又具備充分的形式美感,將生活之物納入了審美的脈絡,是日常生活的細膩化和精緻化,也是生活與審美的合一。

從潔身到健身:

沐浴的身體美學指向

沐浴的首要功能是潔身。王充在《論衡·譏日篇》中說:“沐者,去首垢也;洗,去足垢也;盥,去手垢;浴,去身垢。皆去一形之垢,其實等也。”除潔身外,湯中加入各種藥物香料具有健身強體的功效,如《九歌·雲中君》中提到的“蘭湯”,趙飛燕、趙合德姐妹發明的“五蘊七香湯”“豆蔻湯”等。在舒筋鬆骨、活血暢脈的沐浴之後,身體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度和重要性,感性體驗與身體愉悅直接相通,從而幻化成生命的喜慶和藝術的語符,使之充滿了生活美學意蘊。

對沐浴後人體美的展現和感性愉悅的描繪,在中國古代繪畫中屢見不鮮。它通常以美人出浴為對象,美人出浴當屬貴妃出浴最為流行。唐周昉的《貴妃出浴圖》中,出浴的貴妃黛眉遠岫,綠鬢春煙,宛似浮波菡萏,有如出水芙蓉,女性出浴之嫵媚盡現畫中。清康濤所繪《華清出浴圖》,畫中楊貴妃的雲鬢蓬鬆,羅紗輕挽,珠圓玉潤,酥骨繾綣,透露出含蓄慵懶之美。清李育的扇面畫《出浴圖》,線條曲折宛轉,以豔麗的色彩突出了體態豐腴、凝脂如玉、秀眸惺忪的貴妃出浴時的嬌媚動人與形體之美,盡顯女性陰柔之美,給觀者以強烈的感官體驗和審美享受。

“貴妃出浴”在詩詞中也數不勝數。“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白居易《長恨歌》)“簾影罷添新翡翠,露華猶溼舊珠璣。”(徐夤《華清宮》)“百媚千嬌出浴時,君王凝盼轉魂迷。”(周端臣《題真妃出浴圖》)“溫泉暖滑留餘香,芙蓉出水紅生光。”(姚勉《題楊妃出浴圖》)“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曹雪芹《紅樓夢》)……這些都是膾炙人口的佳句。“貴妃出浴”從唐經由宋後,從對人體美的讚譽一躍成為“至美”的代名詞。如明代戲劇家朱權贊王實甫《西廂記》時說:“王實甫之詞如花間美人,鋪敘委婉,深得騷人之趣。極有佳句,若玉環之出浴華清,綠珠之採蓮洛蒲。”(《太和正音譜》)正是用“貴妃出浴”來喻指文章之妙,得句之佳。

從淨身到淨心:

沐浴的心靈美學訴求

沐浴是水與身體的“原始聲色史”。水無色透明的性質和清潔功能,使得世俗的想象力在這一物質面前得到了充分的施展。水幾乎天然地被所有民族視為神聖純潔之物。那麼,沐浴也不再囿於潔身的目的,很自然地由“身”而“心”被視為有“淨心”的功效。從“潔身”與“淨心”,意味著不僅將沐浴作為一種自覺的生活意識與生活方式,建構起日常生活的審美之維,更重要的是,沐浴要超越凡俗的日常生活而實現心靈的超越與精神的自由,達到身與心的和諧統一。

“儒有澡身而浴德。”(《禮記·儒行》)“汝齊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莊子·知北遊》)均是用洗澡去汙來比喻修身養性、潔身自好,並由此推及人生與宇宙。蘇軾曾有作《如夢令》兩首來描繪沐浴後的暢快感受與人生體悟:“水垢何曾相受。細看兩俱無有。寄語揩揹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自淨方能淨彼。我自汗流呀氣。寄語澡浴人,且共肉身遊戲。但洗。但洗。俯為人間一切”。蘇軾以調皮詼諧的口吻借佛浴事喻禪機,由肉身而至心靈,由生理而心理,明心見性,既寫出了自己不同流合汙的高潔品格,同時也暗含了自己對直至心靈本體的審美人生的追求。

佛教對沐浴特別重視,將沐浴看做“淨身”進而“淨心”的重要途徑,認為沐浴不僅是舒筋鬆骨、活血暢脈的身體享受,也意味著盪滌汙垢、洗心革面的精神昇華。通過沐浴,既可生清靜之心,又可去昏沉之業。如今,很多地區每年農曆四月初八佛祖誕辰都會舉行“浴佛節”。這一天,是僧人與俗眾狂歡的日子。僧尼雲集,焚香張彩,供佛誦經,沐浴佛像;挈老扶幼,士庶駢集,香花羅列,熱鬧非凡。沐浴正是神聖與世俗的連接紐帶。

沐浴作為生活事件,有充足的生活美學屬性,在儒家那裡又常常上升成為一種超脫的人生理想。孔子在與弟子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談人生理想時,唯獨對曾皙的“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人生志向大加讚賞。孔子將“沐浴”視為人生理想和至美的人生境界,既突顯出它充足的生活美學意蘊,同時也意味著它有超越凡俗生活達到人生至境的可能。李明彥

(作者為東北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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