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書法藝術中的傳統與先鋒

書法 藝術 文學 季羨林 聞是書畫 2017-05-02

當代書法藝術中的傳統與先鋒

天地五行 50X230cm 2007年

當代書法藝術中的傳統與先鋒

作者:王嶽川

在研究當代文化藝術時,不少先鋒書法家都請我去看他們的書展。但我看到過太多令人失望的書展,出於學術良心我又不得不說出真實的看法,因而常常感到價值觀的衝突。當代書法到了一個突破的關口,這個關口不是這個社會和文化的關口,而是每個藝術家個人的創新關口:中國書法究竟應該怎樣發展?我曾對一個朋友說,看你的字就知道你根本沒有“童子功”。他說我就是沒有“童子功”,就是不要這個“童子功”,因為它使得我的創新有了阻礙,像歌德一樣戴著鐐銬跳舞。我想,一個沒有領悟傳統之妙,沒有心性境界的憑空實驗可能有一時的轟動效應,但沒有真正前途。那種認為自己沒有框框沒有鐐銬,其實,最大的鐐銬就在他的心靈深處。

不應把中國傳統和所有的經典都變成外在的東西。在我看來,從中國的先秦時代到王羲之、唐宋元明清以降,每個人都面臨自己是否擁有傳統當中的精神紐帶問題。我們今天不管怎麼反傳統或者貶抑傳統,傳統經典還是以它巨大的胃口消化我們的粗糙,只有具有中國特性的、具有境界的、推出“半步”的試驗,才有可能成為中國書法的新經典。相反,歷史以它巨大遺忘性將那些沒有出入傳統、吐納傳統,以自己的心性價值重造傳統的這些人慢慢地遺忘。我們可以想象晉唐以來有多少書家,但現在被歷史記住的又有幾個呢?歷史就是通過巨大的遺忘來篩選。今天我們的書法陣營據說有十萬大軍,如果不真正進行轉化性創造,當代中國書法史又能記住幾個人呢?

我曾經看到有批評一位老書家的文章,說他的書法“千人一面”——寫的字永遠是一個樣子。但是我後來發現,有些書展才是真正的“千人一面”,進入展廳,如果把所有的名字蓋住的話,就好像是一個人寫的。我認為這是最可悲的事情。我們在今天張揚個性、張揚邊緣特性的時候,為什麼還會出現新的“千人一面”呢?每個書家都應堅守自己的個性——我就是跟他人不一樣。這應該是中國書法未來的一個發展方向,即兼收幷蓄,多元並存,風格各異,尊重差異。

當代書法藝術中的傳統與先鋒

書王維詩歌三首 123cm×245cm 草書2011年

由此我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就是當代書展中的評委問題。我們怎麼看待評委的思想?越寫越壞的書法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好書法家。同樣,評委的審美趣味很重要,但越評越差甚至以自己固定模式去要求別人的評委也不是好的評委。這是創作與評判雙向互動的問題。當代文化藝術已經進入到了一個關鍵期,既要保持自己個性,又跟社會其他藝術門類分不開,跟中國哲學思想、西方思想以及整個社會語境和現代技巧分不開。所以,評委也需要有新的學術思想滲入到整個評價過程中。當然,這是一個接受美學的時代,每個人都在評價,每個人都可以不服從別人的評價,沒有任何一種評價是絕對的終極的。

在我看來,當代書法創作需要解決以下幾個問題:

第一,當代書法要解決“為誰寫”的問題。過去有為時代寫的書家,也有為自己寫的書家。中國書法史是一部官方書法史,包括王羲之、顏真卿、蘇東坡以降,書法家幾乎都是大官或是屬於官方的範圍,因而他們的書法與當時的時代精神相一致,而那種時代精神基本上是體現官方精神的。而民間精神從另一個側面抵礪時代精神或修正時代精神。官方書法家相當程度上影響了當時的書家,也影響了後世的書家。今天,我們同樣也面臨這個問題:為自己寫的人越來越少,於是為評委寫、為洋人寫、為金錢寫、為市場寫……。這個問題如果沒有解決好的話,那麼,過十年我們再問過頭來總結當代書法,可能會有很多遺憾的地方。

第二,是“怎樣寫”。關於怎樣寫傳統書法和現代書法,二者之間不是保守與先鋒的問題,而是個體精神深度問題。寫現代書法有可能因一味追新而境界粗疏低下,寫傳統書法也可能精神境界高邁深厚,說到底,藝術的魅力不在於風格的新與舊,而在於內涵價值高於低。如果否棄傳統一味憑空創新,就可能象某些當代書家那樣,不僅是寫現代而且寫後現代書法,甚至是將書法行為藝術化、裝置藝術化,這些都是“怎樣寫”的問題沒能解決好造成的。為誰寫沒有解決好,怎樣寫解決不好,“寫”就僅僅剩下一種本能的衝動了,它沒有一種清明理性的制約,沒有直指心性境界。可以說,“怎樣寫”不僅是今天參展的二十五位藝術家要探索的事,也是當代十萬書法大軍書法未來發展必得思考的重要事情。

第三,是“寫什麼”。究竟是寫自己創作的詩詞呢?還是寫名言警句呢?或者寫一些非文字呢?抑或寫一些抽象畫呢?每個人都在思考。也許,寫一些非傳統的、非文字的抽象畫,不寫他人的詩句可能更容易寫出標新立異來,但我認為,這中間要注意一個尺度,書法或者任何藝術都有一個尺度:形式的創新、空間的張力、線條的變化、墨色的和諧之外,有一種看不見的規律,那就是個人境界的大小,這是書法作為一次性的徒手線條藝術所特有的。中國書法線條筆墨中究竟要表現什麼?正如我曾與季羨林先生在書法對話中所說的,外國看不懂漢字,我們怎樣寫而又寫什麼?像韓國日本以及亞太地區的其他一些國家也在慢慢地往漢字書法裡塞進一些非漢字的東西,或者在進行一些文本試驗,包括一些空間佈局的誇張性變化。但是一切與精神無關的所謂實驗,當然也與人的存在的本真性表現無關。所以,寫什麼的問題同樣是非常重要的課題。

當代書法藝術中的傳統與先鋒

最後,是書法“趕潮”的問題,我認為書法不能“趕潮”,那會造成一個時代的書法群體在羊腸小道上的擁擠和類型化。我曾經聽過臺灣一位後現代主義鋼琴家的演奏,他是用拳頭和手肘彈奏。他在中國大陸的一次音樂會,真是滿耳噪音!他確實是在用不和諧音表現他粗暴的個人乖戾之氣和他的不屑一顧對傳統的蔑視,但同時,傳統也在蔑視他!我認為他很本就不是真正的鋼琴家。聽他的噪音還不如聽一曲鋼琴小品那樣具有一份內在的感動與溫馨。這是為什麼呢?因為這裡邊有人格和情感存在。那種為試驗而實驗的藝術是一種焦慮的、對抗的、狂躁的,顯示他當時歇斯底里的內心緊張的東西,而不能顯示他本人真實的存在的昇華狀態。我感到當代書法需要學術精神資源,學術可能會進入到當代書法的思想和神經之中。這樣,民間立場與經典力度,個人色彩與精神境界,市場趕潮與價值提升,會形成不同的書法精神文化進路——這是個體自己的選擇並對選擇負責,在多元時代實屬正常。我想說的是,書法在學術價值的充實中,可能會使在提高自身文化品味的同時對其他藝術有新的啟迪作用。

應該珍惜書法並不斷拓展書法的藝術精神,因為在全球藝術中惟有書法是中國“獨一門”的藝術形態,國人有責任把這獨一門的藝術做好。我們既不能千人一面,也不能完全標新立異。中國書法之路不會越走越窄,而是多元寬闊的。在變革的時代,我們只能在傳統與現代的精神整合中,在書法技藝與文化的多元價值整合中,也就是在“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中,使中國書法走向新的輝煌。

當代書法藝術中的傳統與先鋒

四川省安嶽縣人。1982年畢業於四川大學中文系,1988年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1993年以來任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中文系文藝理論教研室主任,北京大學書法藝術研究所所長,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中國書法家協會教育委員會副主任,北京書法院副院長,國際書法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中外文藝理論學會副會長,香港中國文化研究院院長,日本金澤大學客座教授,澳門大學人文學院客座教授,復旦大學等十所大學雙聘教授。當代中國書法"文化書法"理論的創始人。

當代書法藝術中的傳統與先鋒

2007年8月季羨林先生在醫院題詞“文化書法”

王嶽川提道“季羨林先生去世前曾囑咐我說:‘嶽川,北大對你有恩,你要用一輩子來回報恩情,振興北大書法。’我會謹記季老的遺志,為圓北大書法夢而不懈努力。”

值得一提的是,王嶽川曾與季羨林、金開誠等前輩一起連年起草“推廣書法教育”提案。經過八年堅持不懈的呼籲,2012年,教育部終於決定在全國小學、初中和高中開設書法課。今年,在人民出版社的支持下,他負責編寫的義務教育書法課程教材《書法》(共20冊)也已順利出版,並將全國發行。這意味著全國範圍內從小學到高中的學生都將學習這套教材,此等功德之巨,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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