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遇而不以目視
文/陳傳席
今世之人，盲者居多，不盲者鮮。盲有大盲，有中盲，有小盲。大盲盲於心，盲於節操、氣骨，盲於道德、人品；中盲盲於文，盲於藝；小盲乃盲於目也。餘所見世人中最不盲者，乃詔安之沈冰山也。先生心地光明，嶔崎磊落，明於世理，明於道德，慷慨有氣骨，頂天立地，大節不奪，大操堅貞。堅守傳統士人的品德。傳統士人要具有什麼樣品德呢？一是《易經》上說的：“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二是《孟子》說的：“說大人，則藐之。”“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而不是以文或藝去交結高官王侯。現在很多文人以文藝去交結高官以為榮，都是沒有氣節的表現。當然不是不能和王侯對話，而是平等的會友形式。沈冰山先生以畫名於當世，很多高官向他索畫，他都不以為然。但正義事業需要他捐畫時，他又毫不吝嗇，所以先生不盲於節操、氣骨也。此最不易也。
有目之人，有不通文，不知藝者，此中盲也。冰山先生生於1934 年，少時讀過書，隨父學習過書法，畫過蘭草；十幾歲時常觀看其兄沈錫純（著名國畫家）作畫。二十四歲患眼疾，次年失明。家人叫他學習算命測字，以解決後半生生活問題，他拒絕了。他開始學習象棋，並自學民族樂器。不久又學習國畫。他不能看書，便叫人讀給他聽。所以，他不但通文學、知歷史，也通音樂，且十分出色，又能繪畫。有目之人，又有幾人能此。
所以，我說：“當世之人盲者多，其最不盲者乃沈冰山先生也。”可惜先生卻小盲於目。然而，中國畫一向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視”的。只要人俗，畫必俗；只要不深通畫理畫義者，畫必不高，縱使目力再好，也無濟於事。沈冰山先生人品高尚，畫品不可能低，目雖不明而神明，神明則理得，故作畫無須用目，而以神遇得之也。因為神明，先生所學者無不精，學象棋多次獲比賽冠軍，團體（成員）第一名。學民樂，不但精通，而且還研製了樂器新樣品，並由中國科學院審定後生產。傳統士人的琴棋書畫，他樣樣皆通。
我曾見過先生作畫的全過程，他走到畫案前，助手把紙鋪好，他用手摸索著墨、水、色各放在何處，然後用手摸紙，上中下大概位置，心中已有數，然後蘸墨、調水，迅速落墨於紙，濃淡乾溼，層次分明。需要賦色，或者需要補畫的，他都用手量好，然後再賦色補畫，基本不差。他的筆墨蒼勁清潤，色彩沉著雅緻。最難得格調高古，神韻生動。墨色的內在變化，微妙而深刻。這和有目無目無關。所關乎者人的精神狀態,人的品格高低，以及對中國藝術的理解。所畫之物，筆墨、色彩與其神遇而跡化。見於紙上者，乃是人的精神，學識和功力的顯現。古人云：“非畫也，乃道也。”
盲人而能音樂者，古今皆有；盲人而能算命推演八字者，古今亦不在少數。有目之人下盲者有，盲人而能者雖鮮亦有。而繪畫本為有目且目佳者之事，藝術院校錄取繪畫新生，凡色盲者皆不在錄取之列。而沈冰山先生以一盲人，成為畫家，且畫之格調高雅，蒼深潤淡。又且山水，花鳥，人物樣樣皆通，書法品格尤高，皆在今之身稱畫家、書家者千萬人之上，先生以其特殊身世在藝術界真乃古今中外第一人也。
百年之後，無冰山其人，而當有冰山之畫，五百年之後，冰山之畫變暗，而冰山之名將愈響亮。
今先生出版書畫集，餘哀其志，嘉其行，感其書畫格高不俗，故為之序。
2010 年12 月13 日於中國人民大學
沈冰山——（1934——2014），1934年4月出生於福建省詔安縣南詔鎮，20歲患眼疾，27歲時完全失明。曾任漳州市殘疾人聯合會副主席，詔安縣殘疾人聯合會副主席、詔安縣文聯顧問。1991年沈冰山被評為全國殘疾人“自強模範”，曾獲得首屆全國殘疾人藝術作品特別獎等獎項。沈冰山在象棋、揚琴兩個領域也有相當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