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生那一天起，林小雅就和房子槓上了。因為就在那一天，她家的房子因為租期滿而被退，遲遲推交房租早已讓房東不滿，所以在她剛來到這個世上不滿一個小時，房東就找好了另一個租戶。
她剛剛出生便沒了家，而她來到這個世上，周圍全是愁雲慘霧，一片哀嘆。沒有人因為她的到來感到欣喜。
在她懂事一點的時候，她問媽媽，為什麼我們要在舅舅家住？
媽媽沒有用別的話粉飾，直接了當，“房子，我們沒有房子。”
那時候的她，還不知道寄人籬下這個詞，她只是感覺到，她不喜歡住在這裡，不喜歡和她這些表兄妹一起生活，她一點兒都不開心。
她家不是一下就搬到舅舅家的，他們曾經在爺爺家生活過一段時間。事情的好壞是對比出來的，小雅的直覺告訴她，在舅舅再不好，都好過爺爺家。
以前她問的問題是，“為什麼爺爺不願意抱我？為什麼雞腿都是堂哥的？為什麼我幫奶奶擇菜得不到誇獎，而堂哥整天看電視還有冰淇淋吃？為什麼是妹妹讓著哥哥，而不是哥哥保護妹妹······”
她的世界單純而充滿疑惑。
她已經隱隱感覺到自己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但她今天問出這個問題後，她就不再去考慮爺爺奶奶不喜歡她的事了，那些問題她覺得很愚蠢。她要考慮的是，房子啊，我要的是房子呢。
爸爸媽媽總是吵架，但今年他們不能再吵了。因為爸爸從工地上摔下來，永遠的離開了。六歲的她，整天被媽媽抱在懷裡，止不住的哭泣。她對死亡只是知道一點點，但是她認為爸爸離開她的原因，是因為他不開心，這裡住的地方太小了啊，而且什麼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媽媽最常說的話便是，“舅舅喜歡吃什麼，舅媽喜歡什麼東西，小意（表哥）的衣服要分開洗，小美（表姐）最近要減肥呢······”
記得有一次，媽媽在做魚，小雅仰著頭說，“媽媽，我喜歡吃紅燒魚啊。”
媽媽頭也不轉的回答，“不行，舅舅他們喜歡吃清蒸的，這樣比較健康。”
是啊，都是他們，媽媽什麼時候都沒問過她和爸爸了。當然，也包括她自己。偶爾的時候，舅舅一家出去玩，爸爸在上飯桌前總是對小雅說，“乖女兒，給爸爸買瓶酒，剩下的給你自己買巧克力吃。”
她很開心，看著爸爸喝紅的臉，嘴裡還哼著小調，她覺得爸爸也開心。
他們都陷進幸福的錯覺裡，好像是在他們自己家吃飯。
不止一次，她聽到爸爸晚上和媽媽商量，“再等一等，咱家出去自己租房子，讓小雅也能有自己的房間。”
“你別那麼急，咱家的債還有好多沒還清呢。等到手頭鬆一點兒再說吧，小雅要馬上要上學了，學費肯定是跑不掉的。”
雖不用在爺爺家住，可偶爾還是要回去的，比如過年的時候，她雖然不受喜歡，但新年紅包還是有的。在堂哥把紅包拿到手馬上拆了去買東西時，她卻小心翼翼的藏在衣服裡面，堂哥笑她，“你藏著有什麼用？最後還是要交給你媽，應該像我一樣，趁早花掉好。”
“我不要。”她固執的搖頭，“我要留著的。”
“你留著幹嘛？”
“我不告訴你。”她要做的事，才不告訴討厭的人呢。
雖然最後，紅包還是老實交給了媽媽。
大人們總是想問小孩長大後想做什麼？但是在她還沒想好做什麼的時候，房子已經先壓在了她的心頭。她一本正經的告訴媽媽，“以後我要買一個大大的房子給你。”
“不，小雅，你要先想好做什麼事，才能去買房子。”
“我不能先買房子嗎？我有了房子，才能去找事情做。”
“好吧。”媽媽不願意剝露太多的現實給她，“那媽媽就等著住你的大房子了。”
“嗯嗯。”
她在舅舅家唯一喜歡的人便是表姐小美了，有一次她要去見朋友，也偷偷的把她帶上。她乖巧的坐在旁邊吃她的冰淇淋，聽到對面的男人說，“這，這是你的小孩？”
“啊，是表妹。今天她媽媽忙，就讓我幫著帶。”
“哦哦，看著挺可愛的。”
“對了，說說你的具體情況吧。”表姐喝了一口咖啡。
“哦好，”他撫了撫眼鏡，“我現在居住在XX，做XX工作，年薪XX，家裡有XX······”
最後一句話，她總算聽清楚了——“我現在，有兩套房產。”
她停止了吃冰淇淋。
回去的路上，表姐對那男人一字不提，只是對小雅說，“姐姐請你吃大餐好不好？小雅想吃什麼？”
“姐姐？”小雅仰著頭，“那個人有房子哎。”
“什麼？”
“房子，他說他有房子。”
“對啊，怎麼啦？”
“有房子，你不嫁給他嗎？”
小美停下來，蹲下身看著她，“小雅，你這孩子太逗了吧，姐姐如果要結婚，重要是他這個人，而不是他的房子。不然姐姐靠自己的努力，也可以買房子啊，幹嘛要嫁人呢。你怎麼對房子這麼感興趣啊？”
“因為我都沒有自己的房子。”她低了頭。
小美當然是瞭解的，她摸摸她的頭，“這樣吧，姐姐因為工作也馬上要從家裡搬出來了，你要是喜歡，就住姐姐的房間好不好？”
“真的？”她眼睛亮起來又黯下去，“不行，我要的是自己的房子。”
“你這小孩啊，相信姐姐，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姐姐相信小雅，以後一定會有自己的房子，而且超級大，超級漂亮，而且要記得邀請姐姐去參觀啊。”
“嗯嗯。”
······“姐姐，你真的不喜歡剛才的叔叔哦？”
“呃，其實是哥哥啦，他大不了我幾歲。條件很好，只是長得再順眼一點，我肯定會考慮啦。”
她要上小學了，在學校裡，她認識許多朋友。一次午餐時間，她向自己剛剛交的好朋友小月說了自己的計劃，小月一臉佩服，“哇，你好棒啊。”
“對啊，我告訴你，我現在每天都在攢錢哦，我相信我一定會買到自己的房子。”
這時對話不小心被後面的討厭鬼聽到了，他捂著肚子大笑，“你這個傻瓜，你竟然想買房子，你知道買房子要花多少錢嗎，哈哈，笑死我了，真是不自量力······”
會說成語了不起啊，反正她也聽不懂。
“真討厭，這不關你的事吧。”
“喂，”他從地上爬起來，“我問你，你現在每天能攢多少錢？”
“嗯，”每天的早餐她大概能省5毛錢，她模糊道，“一點點吧。”
“你知道一百塊吧，你要攢多久才能攢到一百塊，但是買房子，要用到很多張一百塊。所以，你想攢錢買房子，真是太好笑了。”
“喂，你知道什麼啊，討厭鬼。”
“小雅，他可能真的知道，”小月拉住她，“他爸媽都在銀行上班。你知道銀行嗎？就是管錢的地方呢。”
“你又是聽他胡說的吧，他都是吹牛。”
她知道她說這話時底氣有些不足。
小雅有一位很喜歡的小艾老師，因為她從來都不批評學生，不管他們說了多麼傻的話。對於小雅的買房夢，她只是摸摸她的腦袋，“那你可要好好努力啊。”
她點頭，準備說出讓老師來參觀的想法，可是討厭鬼在她後面，她說不出。
手工課上，老師讓大家用橡皮泥做東西。小雅當然做的是房子，可是她做的太難看，不然就是不穩固，小艾老師走過來幫她，她有一雙魔力手，做的房子栩栩如生又堅固，同學們都圍過來看。老師在放下最後一根柱子的時候，“好了，這下小雅的房子已經······”
她話沒說完就停住了，因為孩子的眼睛裡噙滿淚水，她喃喃地說，“漂亮的房子，卻不能住人。”
童心在那一刻瓦解。她開始不祈禱長大。
來源：簡書 作者：布奇達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