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源:“中華水塔”的生命浪潮(下)

封面新聞記者 李貴平 文/圖

站在昂賽鄉瀾滄江大峽谷,獵獵峽風嗚嗚吹在我臉上。這裡,山形水勢,一路險峻。蒼黃的江水滾滾滔滔一路奔來,浪花打在礁石上,發出陣陣怒吼。

昂賽鄉:救助受傷雪豹的故事

雜多縣昂賽鄉,是三江源國家公園瀾滄江園區的核心區域,瀾滄江水穿鄉而過。這裡植被茂密,灌叢廣佈,沼澤遍地。

雜多縣,素有“中國雪豹之鄉”等美譽。早在1972年,雪豹就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列為瀕危物種,1989年被中國列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

三江源:“中華水塔”的生命浪潮(下)

在昂賽鄉,流傳著一個救助受傷雪豹的故事。

2016年1月6日,生態管護員巴丁和次丁在巡山時發現了一隻小雪豹。雪豹的頭上和四肢都有血跡,雙眼弱視,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兩人小心翼翼把它送到鄉派出所。林業局工作人員趕來查看,這是隻一歲半大小的雪豹,之前它可能和其他動物廝打受傷,身體極度虛弱。

大夥決定救治小雪豹。鄉幹部俄索家有個五米長的大狗籠,雪豹就在他家落戶了。俄索開始把羊肉放在雪豹的旁邊,發現它根本看不見,又放到它嘴邊,塊兒太大,雪豹咬不動。他只好把肉剁爛,一點點餵食。六天後,雪豹明顯精神好起來。俄索又想去抱,被豹爪抓了一下。此時,雪豹表露出攻擊的野性。俄索和家人只好遠遠把肉投過去。十多天後,雪豹每天要吃四次約20斤肉,眼睛慢慢也能看見了。兩週後,雪豹食慾大開,竟吃了五頭小羊。18天后,俄索和民警按北京專家的建議,決定放生。下午4點過,在距鄉政府5公里的山坡上,當籠子一打開,雪豹嗖的躥了出去,身子一躍,在空中劃出一道狐線,撒蹄飛奔,夕陽在它毛茸茸的身上勾出一道黃燦燦的輪廓線兒……

但,這樣溫暖的畫面並非自古有之。

昂賽鄉境內,經常出入野犛牛、藏野驢、雪豹、草原狼、白脣鹿、棕熊、猞猁和各種鳥類,撩撥著燦爛的生命旋律。長期以來,牧民們因自家牛羊隔三差五被野生動物吃掉或咬傷,心頭窩火,家家戶戶都備了獵槍、弓弩準備報復——今天雪豹吃了我家小羊羔,明天我就尋思找到“凶手”滅了它;明天黑熊咬傷了我家耕牛,後天我就挖個陷阱要戳了它。冤冤相報,野生動物和牧民之間上演著“江湖仇殺”。

從2013年開始,治多縣昂賽鄉在下屬年都、熱青、蘇繞3個村試行“人獸衝突保險基金”。比如,一旦發生了牲畜被野生動物咬死咬傷的情況,鄉里按每頭牧牛2歲以下賠償500元、2-4歲賠償1000元、4歲以上賠償1500元。如果全年沒有動物傷害事件,就相應發放1500-3000元獎勵。而牧民給每頭牲畜投保,不過3元錢。

這樣一來,牲畜被捕食事件驟然減少,如年都村2015年發生300多起,2017年上半年僅發生17起。牧民的槍口就不再隨便冒煙兒了。

這個辦法,如瀾滄江的軒然大波,在整個三江源國家公園引起效仿。

之前,2008年3月,在北京香山召開了全球雪豹生存策略研討會。隨即中國的雪豹研究形成了兩支主要隊伍。一支是以北京大學呂植教授領銜、美國大貓基金會和國際雪豹基金會支持的北大和山水的聯合團隊,在青海三江源開展雪豹研究與保護工作;另一支是北京林業大學時坤教授率領的,與英國牛津大學合作,在祁連山開展的雪豹研究工作。

呂植教授坐鎮的三江源,擁有一般專家可望不可及的“三高”:高海拔(平均海拔4500米)、高水平(她帶領的學生都是北大博士)、高顏值(她的科研隊伍,由帥哥美女組成)。

成員肖凌雲,還在瑞典讀碩士的時候就迷上了三江源的事業,一心投奔呂植而來。這位娟秀的江南女子,毛遂自薦來到到三江源。紅外相機的安放,是非常苦累和危險的工作,這些年,肖凌雲親手安放和輔導學員安放的紅外相機至少上千臺。她還與同伴們探討,將西藏高原的雪豹棲息地劃成一個平方公里一方格的“格子”,在每一格子裡安放紅外相機。同伴們嚇了一跳:你的野心太大了,別說你這一輩子幹不完,下下輩子也幹不完。

三江源:“中華水塔”的生命浪潮(下)

通天河畔的馬背管護員

通天河,有個氣勢凌厲的名字:通天,相當於“黃河之水天上來”。不過,這裡說的是長江源區。

離開雜多縣,一路向北前往治多縣,車窗外就是激浪滾滾的通天河,我想起33年前四川探險健兒的“長漂”活動,就是從通天河上游一頭紮下水的。當時,四川日報記者戴善奎心有餘悸地向我描述通天河的驚濤駭浪:“漂在河裡,我們的橡皮船被拋舉得上天入地:第一谷,幽深;第二谷,駭人;第三谷,大懼。橡皮船變得嬌小如玩物,人身上的肌肉全部繃緊,我不敢鬆懈地隨時校正著船頭。用力稍不堅決,船兒馬上傾斜……”1986年夏,四川高校青年教師喬茂書,也是在嘗試首漂長江時不幸遇難在通天河的。

此時,我眼前看到的通天河,卻是另一番景象:藍天下,河水雖然渾黃,但十分乾淨,浪花舒捲。河邊相隔四五十米就有個垃圾桶兒。路上,一個個戴著紅袖章的生態管護員或步行或騎車,撿拾著垃圾。

通天河下游易名金沙河,而後流入四川匯成長江的重要支流。因《西遊記》中寫有通天河的一段,也令這條河流滌盪著一層神話色彩。

通天河畔,一座3米高“三江源自然保護區”牛頭紀念碑下,長江源園區管委會綜合部負責人羅鬆戰德笑著說:你們一路上看到的通天河是不是乾淨整潔,更看不到什麼漂浮物?藏野驢、臧原羚、野犛牛是不是到處徜徉,就像呆在自家領地?這些,跟通天河區域設立的生態管護公益崗位大有關係,這也算是三江源國家公園體制、機制改革創新的一次“吃螃蟹”。

三江源:“中華水塔”的生命浪潮(下)

治多縣北倚崑崙山脈,南枕烏南烏拉山,可可西里山橫穿中西部,平均海拔4500米。

56歲的彭措扎西,帶出了一個出名的好徒弟。小夥子才18歲,是治多縣索加鄉的見習生態管護員,2016年8月底,小夥子騎馬走到一處密林時,看到一隻小藏野驢陷入淤泥裡無法脫身。他迅速拿起馬背上的對講機,呼叫君曲村其他生態管護員來支援,接著放走了沼澤裡的水。兩個小時後,在八九名生態管護員的合力救助下,小藏野驢順利脫險。小夥子一戰成名,以後,彭措巡山,都帶上這個小兄弟一同出發。

作為已故環保衛士傑桑·索南達傑的美麗故鄉,治多縣還成立了一支有四五十人蔘加的馬背管護員。他們年齡在18到55歲之間,各家自備馬匹,每日一早,大夥佩戴工作牌,揣著相機、巡山日誌和乾糧,跨上馬兒嗒嗒嗒嗒出發了。他們的職責是看護山水草林湖,監控盜獵盜採事件,並隨時掌握野生動物的繁殖變化。

2017年4月,扎河鄉馬背管護員多旦經過二道溝密林時,聽到一陣裝載機和挖掘機響動聲,他催馬過去看,十多個操著外地口音的漢子正火力全開準備盜採珍貴林木,而那一帶的銅、鐵、錫、水晶等礦產多年前就被人企圖盜採過。多旦不聲不響用手機通知了鄉里並拍攝取證,跳下馬上前交涉,不料被對方揍得鼻青臉腫,鮮血染紅了綠草。一小時後,縣管理處的人聞訊趕來,制止了這起非法開採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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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萬隻藏羚羊徜徉在可可西里

過去20多年來,三江源國家公園裡的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經歷著跨越式發展,三代保護者在無人區巡守的腳步從未停歇。主力巡山隊平均每年進行大規模巡山15次、5座保護站完成巡線巡護400多次……正是這些環保衛士的前赴後繼,從2006年至今,保護區境內及周邊地區藏羚羊的種群數量已恢復到6萬多隻,比盜獵活動最猖獗的時候增加了4萬多隻。

然而,反盜獵反盜採這根弦從不敢鬆。“我們在廣袤無人區巡護每前進一步,違法分子的野心就會被震懾退一分,我們守土有責。”索南達傑保護站巡山隊員達才說。

那天,翻過茫茫蒼蒼的崑崙山埡口,沿G109國道繼續南行。放眼望去,淡綠色草甸和黃色戈壁交替呈現,天氣更是令人猝不及防,剛才還豔陽高照,馬上又陰雨霏霏。不多時,一座杏黃色藏羚羊鏤空雕塑出現在眼前。這裡,就是著名的索南達傑保護站。

三江源:“中華水塔”的生命浪潮(下)三江源:“中華水塔”的生命浪潮(下)

索南達傑保護站,承擔了救治可可西里地區野生動物的重要任務。這個救治中心2004年成立以來,先後救護了600多隻受傷或迷路的藏羚羊、黃羊、野犛牛、藏野驢、黑頸鵝、兔猻、獵隼、斑頭雁、馬麝、雪豹等。

年輕的巡山隊員達才,帶我們來到保護站後面的一塊大草甸。透過鐵絲欄,我看到30多米開外,有十三四頭藏羚羊在埋頭吃草。

這是一群母羚羊和小羊羔,頭上看不到豎琴形狀的長犄角。它們四肢勻稱,蹄兒側扁而尖,尾巴較短。這些有著黃褐色絨毛的小傢伙,和初秋的草場融為一體,天然和諧。

每頭藏羚羊的脖上都掛著個號牌兒。原來,它們都是被索南達傑保護站救助的“孤兒”。之前,它們或同母親走散,或被車子撞傷,或跌入山岩掉進沼澤,大多茫然孤寂,奄奄一息。藏羚羊平時野生繁殖能力非常強,生性敏捷機警,一口氣可以跑到八九十公里時速,但脆弱起來又如汪洋中的一葉孤舟。

三江源:“中華水塔”的生命浪潮(下)

這群藏羚羊,老遠就看見身穿制服的達才走來了,它們不約而同跑過來,輕盈的蹄兒拂過草叢發出嗦嗦的聲音,清風追逐著它們的腳步。達才說,藏羚羊在快速奔跑時,四肢尤其是後腿上方有兩個空囊兒被空氣脹滿,使身體輕盈,減少了奔跑中的能量消耗。

達才說,在可可西里的任何一個保護站,每個管護員都得學會當“奶爸”——先將奶瓶兒用開水消毒,將煮沸的牛奶倒進奶瓶里弄晾,再慢慢餵羊。看著小傢伙唧巴著嘴兒喝著牛奶,奶爸自己也咧嘴笑得像個孩子。

管護員們每隔一段時間會帶著藏羚羊去園子外奔跑一陣兒,也偶爾趕著它們穿過青藏鐵路的動物通道,為的是培養它們認識路徑、規避風險的能力。青藏鐵路沿線有野生動物通道40來處,通道總長達60多公里。

近年來,由於再沒發現盜獵者的蹤影,藏羚羊和人的關係也越來越親近,就好像它們從沒受過傷害似的。達才比他的老爸幸運多了,和藏羚羊有了更親密的接觸。巡山中,經常早上一覺醒來,就看見帳篷外有藏羚羊在嘰嘰叫喚,有的還調皮地將犄角兒伸進帳篷,想看看裡面的人在幹什麼。清晨的陽光格外透亮,彷彿被高原湖水洗過似的,羊兒們黃褐色的絨毛在光照下猶如蒲公英般亮麗而夢幻。

可可西里,蒙語為“青色的山樑”,被譽為“美麗的少女”。今天,越來越多的人們加入到保護藏羚羊、保護野生動物的公益行列中。這是青藏高原一道激動人心的人文風景,閃現著鮮活的生命色彩。

如今,在G109沿線,在楚瑪爾河畔,在通天河畔,在曲麻河畔,在所有藏羚羊可能經過的地方,都能看到一幅極頗具儀式感的畫面:當藏羚羊或其他野生動物款款行來,管護員和志願者們都會舉起一塊紅色牌子,同時揮手提醒來往車輛停止行駛並禁止鳴笛。除了車輛,他們還要瞪大眼巡視周邊,看有沒有草原狼、棕熊、沙狐、烏鴉、野牛、流浪狗、禿鷲等躥出來襲擊藏羚羊。

那一刻,時間靜止,空間凝固,無垠的草甸、湖泊、戈壁、山塬乃至青藏鐵路“天橋”通道,都成了這群動物演員最廣闊最恣肆的舞臺。清風徐徐吹來,猩紅色的唐古特紅景天、藍色的綠絨蒿、橘黃色的蒲公英、淡黃色的卷鞘鳶尾,紫色的紫菀……較勁兒似的點頭搖曳,迎候藏羚羊的到來。天上的雄鷹一邊盤著圈子一邊嗷嗷鳴叫,似乎在為羊群探路。每個人都安安靜靜等候這些高原精靈在它們自己的家園上走過,大行注目禮。可可西里也因生命的承載有了更多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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