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二故鄉|張鳳枝

氣象災害 移動互聯網 社會 包頭網 2018-12-15


我的第二故鄉|張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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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七八年考學離開下小營子村之後,我家就搬遷了,此後一直沒有回去,這一晃就是整整四十年,今年夏天本打算與侄子清樹、文亮一起回村裡看看,不曾想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將這個村變成一片汪洋。

這一刻,記憶中那個美麗的小山村永遠也不復存在了,我們的回鄉之旅瞬間化為泡影。

這一刻,我和家鄉人又站在一起,在洪災肆虐之時,共同面對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厄運。

七月十九日六點,包頭氣象臺發佈暴雨藍色預警信號,十點,內蒙古自治區氣象臺發佈暴雨紅色預警信號,而此刻下小營子早已出現了險情,特大的洪水將村子圍在其中,而困守家中的大多是年邁的老人。

此刻最揪心的是那些遠在外地的子女們,他們從上午九點多就不停地給家裡打電話,發微信,可是一直聯繫不上,後來微信群裡除了相互之間焦急的詢問,還傳來抽抽搭搭的啼哭聲。

令人焦灼的是,雖然已經報警,但是與家人聯繫不上,根本不可能準確地彙報災情。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電話終於撥通了,張在蘭告訴兒子,洪水已經沖垮了院牆,漫進了家,水電全斷了,最麻煩的是,她的手機快沒電了,和外面聯繫都成問題了。

年事已高的崔嬸對女兒說,她眼神兒不好,只看見天是渾黃的,院子裡也是渾黃的,就連現在是否還在下雨也分辨不清。

微信群立刻轟動了,這是從村裡獲取的僅有的兩條信息,可謂價值千金。

事不宜遲,得趕快把家鄉的災情通報給有關部門,於是大家紛紛撥打手機報警,很快內蒙古藍天救援隊(包頭駐地)立刻配合當地消防部門,聯合出隊,一場奔赴災區的搶險救援開始了。

2


由於路基被洪水沖斷,導致車輛無法前行,經過勘察,最終決定使用衝鋒舟從上游出發,前往受災最嚴重的村落開展救援。

下午四點二十五分,救援隊到達洪流沿岸的第一個受災村落,張發地村。

下午四點四十四分,一線隊員一艇三人到達一片汪洋的下小營子村,此刻,村子已經被洪水圍困七個多小時了。

當洪水漫過床頭時,村民郭醜根與妻子一起站在床上,將八十多歲的老母親託至頂棚,他強忍著嚴重的腰病,一直堅持著,堅持著……

看到一位村民在暴雨中爬上屋頂,為了求生緊緊抱著煙囪的那一幕,站在另一個高地上避難的張在蘭懷著複雜的心情,舉起手機,抓拍了這個場景。

救援隊進村後,村民們不僅積極地自救,而且還展開了相互間的救助。

已經七十多歲的原大隊幹部張興華(張才小)最早走出危房,但是他並沒有和妻子張在蘭一起撤離,而是主動留在救災第一線,領著救援人員來到各家各戶,將那些深陷泥濘中的老人一一解救出來。

在洪水面前,在生死關頭,村民們所表現出的那種從容鎮定,那份真情大愛,真是淳樸至極,感人至深。

直到七點五十分,救援任務方才結束。

受災群眾總算脫險了,並且被妥善安置了,但不幸的是,這次洪災奪走了我村三條鮮活的生命,這給整個村子都籠罩上一片抹不去的陰影,給全村老少都帶來了巨大的悲痛。

洪災無情人有情,很快,在村子前面的那塊高地上,一排排帳篷搭起來了,廚房佈置好了,水務局的送水車來了,臨時電源車來了,各地的慰問團體更是紛紛趕來,將一批批救援物資送到受災群眾手中,那場面,那情景不能不令人為之感動。

更讓人振奮的是,兩個月後,一個具有現代氣息的新村建成了,一棟棟新房建在後面的山坡上,看後讓人特別欣慰,特別敞亮。

村民搬遷後,縣、鎮各級領導都來慶賀,並且與喜遷新居的村民們歡聚一堂,共同度過一個不平凡的中秋佳節。

3


論時間,我在下小營子村僅僅住了兩年,但這兩年卻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可謂刻骨銘心,終身難忘。

說是回鄉,其實我回到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個村子很小,大約有二十來戶人家,除村西住在場面旁的兩戶外,其它房屋都集中建造在河槽上面一塊比較平坦的高地上,其佈局前後錯落,自西向東,呈一字形走向,最東頭是知青宿舍,那可是當年村裡新建的最打眼的一排土坯房。

那時候,我們住在村西邊鄰居家一個很小的窯洞裡,窯洞旁邊是一個廢棄的碾坊,一個灰白色的石碾擱置在鋪滿塵土的碾盤上,終日無所事事,空對著斑駁破敗的四面土牆,給人平添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頹廢與淒涼。

我們借住的窯洞不高,踮起腳尖,伸手就可摸到屋頂,土炕也很小,最多能睡三個人,不過起床時得格外小心,否則就會撞到牆上,但不論怎樣,初來乍到,能有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已經很不錯了。

好在小窯洞前面沒遮沒擋,我們給它安了一扇小窗,再將牆壁粉刷一新,這一來視野開闊了,屋子也敞亮了。

當時家裡能擺放的物件只有一個碗櫃,一個水甕,碗櫃的牆壁上掛著兩個大相框,裡面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照片,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我們這個大家庭的每個成員,看到我們的那些親戚,那些同學,感覺好欣慰啊!這不,所有的親人都不離不棄陪在你的身旁,何來孤獨飄零,何來落寞惆悵?

說來話長,七四年搬遷後,我們的戶口從三城仁壕遷到土右旗公山灣,之後又遷到西鬥鋪下小營子村,家呢,也是一搬再搬,但是不論落腳何方,這兩個大相框都要擺到最顯眼的地方,那是我們的精神支柱,更是我們的希冀與期望。

在這裡,首先應該感謝寶林哥、貴林哥、二寶哥、林寶哥這四位本家兄長,感謝侄子張興華,倘若沒有他們的大力幫助,我們是到不了下小營子村的。

當年,因為我們的市民戶遲遲沒有辦下來,哥哥將戶口聯繫到西鬥鋪公社,二哥去派出所辦手續時正好碰到寶林哥,派出所樑所長打趣地對二哥說:“既然碰到你弟弟,那就去下小營子吧,反正那個村已經變成張家營子了!”

樑所長說得沒錯,這個村外姓人不多,老張家一大幫,可不就是張家營子嘛!

一進村,幾位嫂子輪著請我們吃飯,幾位兄長一起動手,幫我們蓋起了一個大涼房,並且將搬來的一卡車東西歸置得有模有樣……

兩年來,他們給予我們的親情無處不在,關愛無處不在,一樁樁,一件件,令人終身難忘。

我的第二故鄉|張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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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們的隊部就是一個教室,白天,村裡的孩子們在這裡上一、二年級,複式班的老師是本村的王鐵蛋,晚上,我們和插隊的知青一起到這裡上夜校,我當夜校輔導員,雖說只是讀讀報紙,唱唱歌,但總覺得自己能耐不小,也算半個“村官”吧!激動之餘,趕緊給同學寫信,問候兩句就開始自我標榜,好像只有這樣才會臉上有光。

夏鋤結束後,我們成立了“青年突擊隊”,由民兵連長劉玉明(二生子)帶隊,在村子西邊挖了一條大渠,上面的高地上插著一面鮮豔的紅旗,旁邊立個木牌,寫著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青年渠”,那真是豪氣沖天,血脈僨張。

為了儘快完成任務,隊長給我們每個人都分了均等的土方,起初,只是將土扔到上面的高臺上,後來,渠越挖越深,需要幾個臺階才能完成,勞動的強度增加了不少,實在累得不行,就拄著鐵鍬歇一歇,擔心落在後面讓人笑話,趕緊再挖。

收工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瞧瞧那臉上,又是塵土,又是汗水,一條條,一道道,花裡胡哨,就像化了妝一樣,返回的路上相互打趣,又說又笑,別提多開心了。

累,那是肯定的,但人家知識青年都能吃下這樣的苦,我們這些“老社員”又能說什麼呢?更何況一幫年輕人在一起,為村裡幹一件有意義的大事,好事,吃點苦,受點累,值啊!

一次,哥哥最要好的同學富剛哥來了,他在市委宣傳部工作,到這一帶採訪,順便來看看我們,正趕上下暴雨,眼看著河槽裡的洪水就要漫上來了,富剛哥立刻召集民兵,穿著雨衣,帶著鐵鍬,來到村子西邊抗洪,大家首先將河槽邊的幾戶人家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之後挖土築壩,好在雨漸漸停了,因此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

年輕人多,故事也多,鬧出的笑話也不少。

秋天的一個晚上,我們一幫人來到南邊小六份子地裡偷豌豆角,大家不是提個袋子,就是背個書包,摘著摘著,知青王井全不耐煩了,他索性將豆苗連根拔起,之後用繩子一捆,揹著好大一揹回來,往知青宿舍門前一放,誰想吃,只管來摘。

貴林哥看到後很生氣,他蹲在那裡,扒拉著那些還在開花的豆苗,不無惋惜地說:“唉!摘個豆角吃,那也不算個甚,可好好的豆苗硬是給連根拔了,這不是害人嗎?”

毛主席逝世的噩耗傳來,在這個小山村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那時候寶林哥任生產隊長,他將大家召集到隊部,組織了一次沉痛的悼念活動,大家在緬懷毛主席豐功偉績時禁不住掉下了熱淚,不少人還哭出了聲,隊部裡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肅穆與沉重。

5


說來慚愧,我所幹過的農活兒實在不多,上中學時只在假期鋤過地,拔過小麥,回鄉後情況就不同了,那種小打小鬧的“游擊戰”幾乎在一夜之間就變成曠日持久的“陣地戰”了,這一點本在意料之中,但是一旦變為現實,卻也讓人有些猝不及防。

倘若把下小營子村看做我人生苦旅中一個小小的驛站,那麼在這裡,我究竟得“抗戰”多久,是三年還是五年,或者更長時間,那就不得而知了。

盛夏時節,我每天都扛著鋤頭下地,這樣的生活,讓我深切感受到“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是何等滋味,同時也體驗了一把“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田園情趣。

麥收開始後,又是一次嚴峻的考驗,知青還好,拔不動四壟的,那就拔兩壟吧!跟不上趟也沒什麼,本來就是一幫城裡的孩子,第一次幹這種繁重的農活兒,已經夠難為他們了,誰還會苛責呢?

我就不然了,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民,在眾人面前掉鏈子,讓大家怎麼看,最起碼也得跟上大群才行啊!

陪我左右的大多是本家的侄兒侄女,還有聰明伶俐的小弟弟王白。大家拔得累了,想分散一下注意力,於是就纏著我講故事,我也不含糊,自恃“外來的和尚會念經”,還真是津津樂道地講起來。

這一來,我的四壟麥子在不經意間就變成了兩壟,左右都是幫手,那真是想掉隊也難啊!

至於講了什麼故事,說了什麼內容,現在我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大概就是那幾本被自己啃過若干遍的小說吧,除此之外,我還能販賣些什麼?要知道那可是一些老掉牙的作品啊,誰曾想在當時居然迷倒不少人。

就憑這,我賺來了好人緣兒,那幫“小兵張嘎”們白天勞動時幫著我,晚上還來我們的小屋串門兒,我們一起談天說地,一起放聲歌唱,那時流行的大多是電影插曲,只要唱起歌來,影片的情節就會一幕幕呈現在眼前。

每當唱到“若要盼的喲,紅軍來,嶺上開遍喲,映山紅”,我彷彿看到滿山遍野的紅花,心中便萌生了無限的期盼與希望。

而當唱到“月兒高高掛在天上,秋風陣陣湖水浩蕩,洪湖啊,我的家鄉,洪湖啊,我的親孃”時,我看著為我受苦受累白髮蒼蒼的老母親,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黯然神傷。

人啊!也許只有處在那樣的境地,你才能真正體會到什麼叫愧疚自責,什麼叫失落迷茫,什麼又叫作糾結與惆悵。

6


那天下午,拔完麥子後天色已經不早了,大家返回頭將麥子捆好,而後一部分人到另一塊地裡接著拔麥,其餘的人有的回家,有的打草去了。

我感到累極了,什麼也沒去幹,就想原地躺下歇一歇,可低頭一看,好傢伙,遍地都是爬行動物,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後來我乾脆將麥捆鋪開,往上面一躺,將胳膊一枕,眼睛一閉,好想美美地睡上一覺,可是不能,這個平素看起來那麼靜謐的小山村,在傍晚時分,居然會在人們的耳畔冒出那麼多複雜的聲響。

你聽,除了聲聲汽笛而外,還有牧歸牛羊的叫喚,以及卸套後騾馬驢長長的嘶鳴。那些遠遠近近嘈雜的人聲,又時時都會引來田間地頭一陣緊似一陣的蛙叫蟲鳴。

眼前,長腿螞蚱拉開架勢,吹響口哨,一會兒比賽跳遠,一會兒比賽跳高。七星瓢蟲則爬在綠葉上,晃晃悠悠,隨風而動,此君最大的特點就是安於現狀,低調而又穩重。而那些有名的或無名的昆蟲倒顯得很不安分,它們飛的飛,爬的爬,竄的竄,一個個都在唏唏嗦嗦,聞風而動……

晚風輕輕拂過,帶來了莊稼成熟的氣息,也帶來絲絲縷縷秋的涼意,我在觀賞這片秋色的同時,也深深陶醉於那種為文學作品所反覆渲染的天籟之中。

多麼希望能經常有這樣的機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去靜靜地聽,去呆呆地看,去痴痴地想啊。

秋日的傍晚,天空是那麼明淨湛藍,那麼空曠而又高遠,那些輕盈的白雲,一絲絲,一縷縷,一朵朵,一片片,在無邊無際的天幕上悠然自得地飄啊,飄啊,一會兒簇擁過來,堆疊在一起,有如巍巍高山一般,一會兒飄散開來,恰似道道江河匯入了洋洋大海,在不斷地聚合離分中,幻化出各種各樣美麗的圖案,那景緻簡直是瞬息萬變,美輪美奐。

夕陽西下時,一襲盛裝的晚霞便款款登場了,那做工精巧的萬里雲錦,頃刻間由潔白變成火紅,再由火紅變做金黃,妝飾著主宰著西邊遼遠的天空,看上去神奇極了,也美妙極了。

說實話,我好像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視角去直視天空,所以所見所感與平時迥然不同,那種直觀的平面的圖像留給我的印象是那樣刻骨銘心,它讓我永遠記住了大後山那片湛藍的天,那些潔白的雲,那個拔麥後的傍晚,以及躺在麥捆上所看到的這麼多年在我心中都不曾謝幕的彩色雲錦。

我的第二故鄉|張鳳枝


7


熱火朝天的麥收結束後,緊接著就是緊鑼密鼓地打場。

我見過連枷打場,碌碡碾場,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後來進城上學,根本沒見過機器打場,現在就要見識它的厲害了,自然是多了幾分期待。

機器打場分兩撥人,要嚴格按照規程操作才行,一撥人專門負責傳遞麥捆,他們從麥垛到機器一字排開,宛如輸送帶一般,而機器旁把關的則是經驗豐富的老農,另一撥人站在機器的另一面,將源源不斷湧出的麥秸、麥粒分門別類地清理出來,這些活兒雖然不重,但同樣也忙個手腳不停。

為了探個究竟,第一次打場,我特意選了離打場機很近的地方,當我們把一捆捆麥子遞過去,眨眼間就被這個龐然大物吞噬了,消化了,這一回,我親眼目睹了它巨大的吞吐量,親耳聽到了那震撼人心的隆隆聲響,應該很滿足,很愜意才是。

可是不然,因為離機器太近,粉塵汙染嚴重,我們一個個蓬頭垢面,從頭到腳清一色的灰黃,和麥捆的顏色沒什麼兩樣,更何況眼睛發矇,嗓子發乾,著實難受得夠嗆,何來高興一說?

以後打場,我特意早早來到場面,搶先站在麥垛上,用杈子將一捆捆麥子扔下去,寧願受累,也不敢靠近那個龐然大物了。

記得那天,我正在麥垛上幹活兒,任大隊會計的張興華走進場面通知我,讓我明天去大六份子學校報到,任民辦教師,教初一的語文。

我當時非常高興,趕緊回家,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母親。

從此我登上講臺,成為一名鄉村女教師,兩年後考上包頭師範,家也隨即搬走了,這一走就是整整四十年。

離開下小營子那年,我二十四歲,應該說心理年齡不大,人也很年輕,再回首,已是一位滿面滄桑的花甲老人,想來宛然如夢。

一個人,從二十四歲走到六十四歲,四十個三百六十五天吶,那麼我是怎樣坎坎坷坷跌跌撞撞一路走來的呢?這四十年的光陰又是如何從指縫間匆匆流走的呢?這個話題有些龐雜,有些沉重,說來讓人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還是說說下小營子吧,說實話,在我所見的村子中,下小營子屬實是最小的一個自然村,但是它小得精巧雅緻,小得淳樸厚重,小得能抒寫到詩詞裡,小得能濃縮到夢幻中……

好想揣摩一下,那該是怎樣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鄉愁啊!

8


下小營子西邊不遠處就是聞名全國的包白線,在大六份子學校任教期間,我每天都會從這裡經過。

每當歡快的汽笛鳴響時,一列列滿載礦石的鋼鐵長龍便會吞雲吐霧,風馳電掣一般從空曠的原野上馳過,那“轟隆隆,轟隆隆”的聲音,給偏遠閉塞的大後山傳遞著都市的節奏與氣息,也為這裡的人們增添了無盡的希望、活力與商機。

說起來,包白線也算是建國之初包頭市修建的比較古老比較有名的一條鐵路幹線,它的主要任務是不分晝夜地運送那些珍貴的礦石,至於客車,實在是少得可憐,如此漫長的鐵路線,僅僅有一列綠色大客車,在每天的清晨和傍晚,它會準時往返在這條巨輪滾滾的鐵流之間。

記憶中,鋪著石子的梯形道基特別高,坡特別陡,人們只能從平交道通過。為安全起見,列車總是在離村子很遠的地方便拉響鳴笛。用不了多久,你看吧,火車頭“撲哧、撲哧”喘著粗氣,從一團團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白色水蒸氣中鑽出來,隨後拖出一節又一節長長的車廂。

火車雖然過去了,但是被擋在平交道一邊的我們依然痴痴地站在那裡,一時半會兒實在難以抹掉眼前那片晃動著的綠光。

也許正是這種晃動著的新綠,給大後山這片廣袤的原野帶來了勃勃生機,更帶來幾許城市特有的浪漫氣息。

你聽,“咣噹當,咣噹當”,火車穿過大山漸漸走遠了,走遠了,但是餘音中你依然能夠清晰地分辨出那種歡快的節奏,並且能真切地聽到那種悅耳的聲響。一路上,它時而高歌猛進,時而淺吟低唱,恰似一曲美妙的協奏,不分晝夜地鳴響在這條深藏在崇山峻嶺之中的漫漫長路上。

多少次,我們站在平交道邊,反覆觀看著眼前這幅景象,儘管全身被火車頭噴出的水蒸氣打得一塌糊塗,但是一個個卻渾然不知。

也許那一顆顆浮躁的心早已隨著轉動的車輪和一團團騰空而起的煙雲飄走了,跑遠了,然而令人困惑的是,我們的前途究竟在哪裡?我們的未來將托足何方?這又不能不讓人充滿了迷茫,充滿了惆悵。

大客車過去後,走進我們視線的是一位穿著制服的巡道工,一路上,他不是敲敲這兒,就是擰擰那兒,不停地自顧自忙乎著。

在這條漫漫長線上,他每天都在徒步行走著,一邊敲打著鐵軌,一邊丈量著人生,不能不令人感動。

坐在教室後窗邊,我曾即興寫過一首小詩《包白線上的巡道工》。可惜的是,那些當年封存在抽屜裡自娛自樂的“大作”,現在已散失得一乾二淨。

9


時光如穿梭般飛過,轉眼間,我離開那個小窯洞、那個小山村、那所小學校已經整整四十年了。

多想再回到那個家,那個村,那所學校轉一轉,看一看,尋找一種迴歸的感覺,尋找一種真切的體驗。

多想站在那條平緩的平交道上,看看傲骨錚錚的包白線,領略一番綠色火車所噴吐出的潔白雲煙。

多想帶著村裡的那幫孩子,穿過綠油油的大美農田,繞過那座並不很高的小山,跨過平交道,說說笑笑走進四十年前那個有詩有夢的大六份子校園。

多想再見見那些親友、那些同事、那些學生,大家坐在熱乎乎的土炕上喝喝茶,敘敘舊,談談天,說說這些年來彼此的牽掛,無盡的思念。

假如真有這一天,那麼就讓我再次坐到教室後面,憑藉一扇小窗,從鄉村美景到外面世界,把自己的未來規劃得如詩如畫一般。

假如真有這一天,那麼就讓我獨自一人踏進故鄉銀裝素裹的茫茫雪原,去靜靜地感受大美北疆所帶給人的那種唯美、空靈與震撼。

也許當年離開的時候,有些顧及不暇,有些太過匆忙,不曾揮手作別,也不曾回首一望。

然而誰能想到,今日歸來,家鄉卻遭受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災,記憶中那個美麗的小山村頃刻間淹沒在一片汪洋之中,救援隊只有動用衝鋒舟方才能夠進村救人,那場面該是多麼多麼地揪心,那情景該有多麼多麼地感人……

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生死劫難,抹去了籠在心頭的那片陰霾,堅強不屈的家鄉人站起來了!

“心若在,夢就在,

天地之間還有真愛,

看成敗,人生豪邁,

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此刻大家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齊心協力,重建家園。

這就是傲骨錚錚的家鄉人,這就是讓我夢牽魂繞的下小營子村。

下小營子村——我可愛的第二故鄉,好想說,因為有你,我的閱歷才多了一段詩畫,我的人生又多了一個夢想。

下小營子的父老鄉親,好想說一句:謝謝你們!因為你們,我的鄉愁才如此深沉厚重,我的思念才如此悠遠綿長。

2018年12月 於上海

作者簡介


我的第二故鄉|張鳳枝


·張鳳枝·

出生於1955年,初中語文教師,現已退休,愛好文學習作,曾在《包頭老年》專刋發表過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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