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風手記（短篇小說）

新來的記者小王被報社領導派去一個只剩下幾戶人家的貧困村採風。轉過幾路公交車，再走過一段漫長崎嶇的山路，小王遇到了村頭大槐樹下拴著老黃牛乘涼的張老伯。

花白頭髮的張老伯正坐在大槐樹下的青石板上吸著自家種的旱菸，黑紅的臉膛上滿是深深的皺紋。菸袋鍋裡的火光一明一暗，一股渾濁的煙霧從張老伯嘴裡緩緩吐出。

一瞬間靈感擊中了小王，看著面前的張大伯，像極了羅立中那幅著名的油畫，他掏出相機按動了快門。

張老伯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笑意，現在的年輕人對什麼都感到好奇，自己一個鄉下老頭子有什麼好拍的？！他沒有阻止小王，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裡默默地抽著煙。

來到近前，一種混合著汗味、老年人特有體味和劣質菸草味道的強烈氣息直衝小王的鼻孔，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張老伯咧嘴笑了，露出幾顆稀疏發黃的牙齒。

“大爺你好，我是西涼州報社的小王，能簡單問您幾個問題嗎？”

看著眼前滿頭大汗的年輕人，張老伯說：“原來是記者同志，我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好採訪的？先坐下歇歇吧。”

坐在張老伯身邊的大青石上，一陣涼意霎時傳遍全身，半天的勞累彷彿都順著大青石遠去了。

小王惦記著今天的採風任務：“大爺，我想問您幾個問題，您能回答一下嗎？”

張老伯笑了：“我怕說不好。”

小王說：“沒事，您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說。比如說是不是您對生活過的這片土地有什麼特殊的感情，所以您才沒有搬到山下的安置房？”

放下嘴裡的菸袋，張老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這人吶，上了年紀就特別戀家，還特別念舊，在一個地方住久了，就習慣了，就不想再折騰了。”

小王說：“那您有沒有想過到山下跟您的兒女們一起住呢？”

“兒女們都有自己的事情，還要上班，他們拖家帶口的也不容易，我就不去給他們添麻煩了。”

小王說：“尊老愛幼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而且咱們國家的法律也規定了子女有贍養老人的義務，您這麼大年紀了，為什麼不讓子女儘儘孝心、頤養天年呢？”

“話是這麼說……人老了，耳朵不好使，眼睛也花，腿腳也不好，只能招人嫌吶。”張老伯喃喃的說。

小王說：“您有沒有想過，到山下去跟您的兒女重新過一種嶄新的生活。不必每天放牛種地，每天到廣場上去跳跳舞，和別的老人嘮嘮家常也不是挺好的嗎？”

張老伯笑了：“我是個農民，我生下來就是個農民。放牛種地就是我的命，我得認命。你說的那種日子我也知道，電視上也演過，那是人家命好。”

小王說：“那您喜歡放牛種地嗎？”

“哪有什麼喜歡不喜歡，都是命。以前舊社會的時候，家裡窮，念不起書，只能放牛種地。年輕的時候，我也恨過。

恨這山，到處是石頭，既不長莊稼也走不出去；恨這地，土薄還貧瘠。後來年齡大了，慢慢就沒了火氣。

老一輩人說‘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人過了40歲，就不該有什麼非分的想法；過了50歲，就應該認命。我今年都七十三了，早就活明白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

小王想勸勸張老伯，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離開時他從自己的揹包裡取出一盒泰山牌香菸留給了執意不收的張老伯，囑咐他保重身體。

踏著山路上的夕陽走上歸途，小王想：“張老伯和無數個張老伯們的子女一定會回來接他們下山，他們也一定會過上幸福的生活，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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